陸延這輩子都沒聽過這麼荒謬的笑話,一度懷疑自己耳朵出現了問題,他險些笑出聲,隻覺得段繼陽實在自戀:“我又不喜歡你,和你結婚幹嘛?”
哪怕早就猜到答案,段繼陽心中還是沒來由湧起了一股怒火,他指尖驟然收緊,險些把信封袋子撕裂,裡面的照片瞬間滑出來散落一地,赫然是陸延這段時間和唐如風進進出出的畫面。
段繼陽咬牙問道:“就因為這個窮學生嗎?!”
陸延掃了眼照片:“你調查我?”
段繼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生氣,他用力攥緊拳頭才勉強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冷冷出聲:“陸延,你的眼光真是越來越差勁了,你當初嘲諷我把你當陸冰的替身,現在呢?你做的又算什麼?”
陸延聽見段繼陽的話,彎腰撿起腳邊的照片,其中一張恰好拍到了唐如風的正臉,在燈光照耀下,細看與段繼陽竟然有幾分相似。
這是陸延以前從來沒發現的細節,在他心裡,唐如風就是唐如風,段繼陽就是段繼陽,他們誰也不是誰的替身,也根本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但架不住在外人眼裡,他們看起來就是格外相像。
就連潘源當初都誤會了,以為陸延在找替身。
陸延摩挲著照片上唐如風清冷的眉目,又掃了眼段繼陽略顯陰沉的臉色,驀地輕笑一聲,在沙發上重新落座:“我做什麼了?”
段繼陽既然惡心他,他就偏往對方最痛處扎。
“段繼陽,實話和你說吧,我壓根就不喜歡你,我就是看不慣陸冰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想讓他吃點苦頭而已,後來發現你也不過如此。”
陸延修長的指尖一並,夾著那張照片在燈光下抖了抖,落地窗外的陽光投射進來,顯得唐如風的那張臉生動而又明媚,他睨著照片平靜開口:
“他不是你的替身,我可不做那種事。”
既然不是替身,那就是真心喜歡?
段繼陽隻覺得自己這輩子受的屈辱都沒今天多,他走到陸延面前傾身蹲下,一字一句壓低聲音道:“陸延,你就算不顧及自己,總得顧及顧及那個窮學生和你母親吧,我有不下一百種方法讓他們在A市混不下去,而且還不用觸犯法律,你想試試嗎?”
“……”
Advertisement
陸延聞言一頓,他注視著段繼陽發狠的臉色,知道對方是認了真:“你就這麼喜歡陸冰,為他不擇手段到這種地步?”
段繼陽冷冷反問:“是又怎麼樣?”
能怎麼樣,你清高,你偉大唄。
陸延心裡有一萬句髒話都罵不出來,隻能強忍著咽了下去,半天才憋出一聲冷笑:“行,不就是捐腎嗎,什麼時候去配型?”
這下頓住的人變成了段繼陽,他臉上神情淡去,逐漸變得不解疑惑:“你是為了那個窮學生,還是為了你母親?”
陸延對他豎了一個中指:“關你屁事!”
“……”
段繼陽和陸延好像天生就磁場不對付,完全沒辦法處在同一個屋檐下,他見陸延終於妥協,這才起身離開屋子,留了兩個保鏢看管對方。
段繼陽暫時沒地方住,隻能回了老宅,他這段時間一直待在醫院照顧陸冰,基本上都沒怎麼理會公司的事務,已經引起了大部分股東的不滿,更遑論段建風這個董事長。
段繼陽推門進屋的時候,耳畔就陡然響起了一道低沉蒼老的聲音,永遠都是那麼不急不緩,卻讓他從骨子裡感到了抗拒和不安。
“聽說這段時間你一直待在醫院陪陸家的那個大兒子,連公司都沒回?”
段建風顯然已經坐在沙發上等了好一會兒,手邊的茶杯都涼透了。他年紀大了,腿腳不好,手邊不止何時多了一根拐杖,總讓段繼陽控制不住想起小時候被他責打的情景,連帶著身形都僵在了原地。
他臉色難看地吐出了一個字:“爸……”
段建風拄著拐杖從沙發上起身,一步步走到了段繼陽面前,盡管因為年歲流逝,他已經不如兒子那麼颀長健壯,但屬於父親的威嚴還是牢固不可動搖:“你還知道自己是誰嗎?”
段繼陽不著痕跡後退了一步,聲量忽然低了下來:“知道。”
段建風最見不得他這幅底氣不足的樣子,拐杖在地上敲得邦邦作響,怒聲斥道:“知道?!我看你被陸家那個小子迷得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了!明天開始必須給我回公司,要麼你就一輩子都別來了!”
這已經是他的最後通牒,段繼陽卻沒有當真,畢竟他是段家唯一的繼承人,除了他根本沒有第二個人可以繼承公司:“爸,陸冰現在還躺在病床上,我不能丟下他不管,公司的事先交給底下人處理就行了。”
段建風沉聲問道:“如果我不讓你去呢?!”
段繼陽聞言也不知哪裡來的膽子,倏地抬眼看向他:“當初我媽在病床上的時候你也是這樣不聞不問,現在我愛的人出了事,我絕不會像你一樣冷血……”
“啪——!”
段繼陽話未說完,臉上忽然狠狠一麻,被段建風打得偏過了頭去,巴掌聲清脆響亮,他的耳畔嗡嗡作響,隻覺得天旋地轉。
段建風緩緩搖頭,難掩失望狠絕:“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你既然覺得陸家的那個小子比你的公司重要,那就繼續陪著他吧,以後不用再回公司了!”
他語罷連家裡都沒待,直接拄著拐杖離去了,段繼陽聽見院子裡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這才緩緩抬手,摸了摸發麻刺痛的右臉。
段繼陽六歲之前,記憶中的父親其實並不是這個樣子,段建風每天無論多忙都會抱著他出去玩,對待妻子也是溫柔耐心,工作與家庭兼顧,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羨慕。
可自從段繼陽的母親因為意外去世,段建風逐漸吞並王氏集團後,一切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變得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再也尋不到從前的絲毫影子。
段繼陽獨自坐在臺階上,從天亮一直坐到太陽西沉,陰影緩緩降下,將他整個人都包裹其中,也隻有在這個時候,他的眼底才終於流露出一絲白天看不見的恨意。
段繼陽知道,他母親當年的死不簡單。
段繼陽也知道,他那個名義上的父親有多麼冷心冷情,心狠手辣,但這麼多年的壓迫已經讓他習慣隱忍,連發泄都找不到出口。
這棟房子是那麼大、那麼豪華,卻又空蕩蕩的,一點人氣都沒有。
段繼陽不知想起什麼,拿出手機打開屏幕,微弱的熒光亮起,隻見上面是他和陸冰的合照,他用指尖緩緩撫過對方那張帶著淡淡笑意的面容,眼神也不禁柔和了幾分,仿佛想起了什麼往事。
身邊的朋友隻知道段繼陽對陸冰是一見鍾情,但沒有人知道,他們十歲那年就有過一面之緣。
盛夏的氣候總是悶熱,大多數人都會度假出遊。那年恰逢段繼陽的母親去世,段建風又忙於公司事務沒空照顧他,就讓保姆帶著他去郊區莊園散心。
段繼陽那個時候性格叛逆,故意甩掉保姆上山,結果不小心掉進河裡差點溺死,幸虧附近的度假酒店住著不少遊客,剛好有一名年歲差不多大的少年路過那裡,直接跳下水把他撈了起來。
那次溺水實在兇險,河底底全是廢棄的鋼筋建築物,段繼陽被劃得渾身是血,幸虧河面不深,他們兩個最後都爬上了岸。
直到現在,段繼陽都忘不了那名少年上岸後雙手叉腰的神氣模樣:“哎,你自己出來玩身邊怎麼也沒跟個大人,今天要不是我發現,你就淹死了!”
段繼陽趴在岸邊,眼睛被河水蟄得生疼,他艱難支撐起身形,心中不服氣:“你身邊還不是沒有大人跟著。”
那名少年頓時笑的樂不可支:“我又不像你是個旱鴨子,你自己爬回家吧,千萬別再掉下去了,我爸媽還等著我呢。”
他語罷拍拍屁股轉身就走,右邊肩膀全是剛才在河裡劃出的傷痕,鮮血淋淋,看起來好不嚇人。
現在回憶起來,段繼陽其實已經看不太清對方長什麼樣子了,隻記得那雙眼睛漆黑狡黠,說不出的靈動,他下意識追問了一句:“喂,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腳步一頓,狐疑回頭:“你想幹嘛?”
段繼陽噎了一瞬才道:“你肯定也是偷跑出來的,我要告訴你爸媽。”
少年對他做了個鬼臉:“那你記好了,我叫陸冰,陸地的陸,冰雪的冰。”
陸冰……
“啪。”
伴隨著一聲開關輕響,屋內燈光忽然亮起,數年前的回憶也被驟然掐斷,段繼陽瞬間回到了現實,神色怔愣。
保姆阿姨站在門口,不明白段繼陽為什麼要坐在樓梯口不回房,她的視線落在對方臉上紅腫的巴掌印上,瞬間明白了什麼,小心翼翼出聲道:“大少爺,到晚飯時間了,你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段繼陽捂著臉皺眉起身,匆匆扔下一句話就上樓了:“不用做我的飯!”
原本明天就該帶陸延去醫院配型的,但段繼陽臉上的巴掌印實在太明顯,隔了大概五天他才再次出現在陸延面前。
“手機呢?還我。”
這是見面後陸延對段繼陽說的第一句話,他冷著臉伸出手,心裡的不耐煩已經達到了頂峰,這幾天段繼陽幾乎切斷了他所有通訊,根本沒辦法和外界聯系,那些保鏢也和死人一樣,問什麼都不吭聲。
段繼陽臉上的巴掌印已經消失了,再也看不出那天的狼狽,他聞言聽不出情緒的問道:“怎麼,想給你那個小情人打電話?”
陸延翻了個白眼:“廢話,我不給我的小情人打電話,難道給你的小情人打電話?”
他說話是越來越不客氣了。
這種神氣樣隱隱讓段繼陽覺得有些熟悉,但又不敢深想。
“先做配型,做完了我就把手機還你。”
陸延得寸進尺:“做完配型我要回家,免得我媽擔心。”
段繼陽不語。
陸延嗤笑一聲:“怎麼,你還怕我跑了?”
段繼陽倒是不擔心這個,陸延如果真的不想捐,他也沒辦法關對方一輩子,反之,陸延如果真的想保全那個窮學生和楊琴,就一定會乖乖配型捐腎,他思考片刻,最後緩緩吐出了一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