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劍霜認出這群人就是襲擊驛館的刺客,稜角分明的面龐隱見薄怒,他暴躁丟掉弓箭,鏗一聲拔出了腰間佩劍,斬斷雨絲無數:“給我殺!”
一場大戰倏地爆發,龍泉司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高手,卻也難敵比雨絲還要密集的暗器,淬了麻藥的銀針刺進皮膚,不消片刻就令人渾身麻痺。
玄國師不知發生了什麼,第一反應就是盡快遠離這場混戰。他捂著血流不止的傷口踉跄逃跑,然而體力耗盡,重重跌落在了泥濘裡,恍惚間隻見一抹熟悉的身影連滾帶爬跑來,赫然是去而復返的公孫無憂。
“國師!國師!”
公孫無憂見玄鴻滿身是血,連忙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紅著眼眶慌張道:“我和你一起回天水!我們得一起回天水!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
他是個蠢貨,這輩子從來沒做過什麼聰明事,一輩子隻是聽著自己的心來活,到底沒辦法丟下玄鴻一個人。
柳王爺他們也重新折返回來,帶著所剩不多的護衛抵擋追兵,焦急喊道:“無憂太子!快走啊!”
公孫無憂語罷背起力竭的玄鴻,一步一步艱難朝著渡口趕去,賀劍霜見狀飛身下馬,想要上前阻攔,面前卻忽然又多了一支隊伍。
這支隊伍雖然也穿黑衣,但肩頭卻繡著三足金烏的紋飾,腰佩御劍,身份不言而喻。他們齊刷刷站在雨幕中,猶如一面黑色的人牆,殺氣凜然。
賀劍霜一驚:“金烏衛?!”
風陵王府的人?!
那堵人牆的後方不知何時多了一抹騎在馬上的身影,對方同樣一身黑衣,臉上戴著紅色惡鬼面具,看起來兇神惡煞,聲音卻是一名年輕男子,格外清朗動聽:
“賀正使回吧,算本王欠你一個人情。”
賀劍霜瞳孔收縮:“你……你是……”
黑衣男子微微搖頭,示意不可言說:
“何必結仇,父皇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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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罷吹了一聲哨子,清脆的鳴聲劃破雨夜:“撤!”
金烏衛仍守在原地阻擋後方趕來的御林軍,他們是風陵王府的人,不會起衝突,也省得傷亡。唯有埋伏在山崖上方的天璣宮眾人潮水般撤去,紛紛上馬跟隨陸延一起離開此處。
公孫無憂聽見身後傳來的馬蹄聲,頓時慌了手腳,在山道上重重跌了一跤,他手忙腳亂扶起玄鴻,卻見追上來的是一群帶著鬼牙面具的黑衣人。
“上來!”
為首的男子伸手,直接將公孫無憂拽上了馬背,另外一名黑衣男子則將重傷的玄鴻拉上了馬背,他們跟隨柳王爺的人一起朝著渡口疾馳而去,後面的追兵也逐漸變成一個遙遠的黑點。
渡口已經停了數艘船,一名美婦人披著鬥篷在甲板上焦急等待,老遠看見公孫無憂他們狼狽策馬趕來,立刻焦急上岸喊道:“無憂!”
“母後?!”
公孫無憂見狀連忙下馬,又是震驚又是歡喜地扶住了那名婦人:“母後?!你怎麼來了?!”
皇後眼眶通紅,無措擦拭著公孫無憂滿是血汙的臉頰:“你離國如此之久,母後心中掛念,便悄悄跟著玄國師一起來了,船已經備好,咱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幸虧你逃出來了,幸虧你逃出來了……”
她泣不成聲,多怕兒子逃不出來又被捉了回去。
“是……是路上有人救了我和國師……”
公孫無憂不知想起什麼,轉頭看向騎馬立在岸邊的那隊黑衣人,為首的男子雖然戴著面具,但不難看出身姿俊秀,修長的指尖握住韁繩,蒼白的手背在冷雨擊打下顯得猶如冷玉一般。
玄國師在隨從的攙扶下艱難起身,對這名男子拱手道謝:“不知俠士尊姓大名,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他心中雖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更多的卻是狐疑,畢竟對方救了他們就相當於得罪仙靈,玄鴻把所有的至交好友都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就是想不出這方神秘勢力來自何處。
“舉手之勞,不必在意,如今雲收雨散,諸位盡可出發。”
那名黑衣人似乎並不打算暴露身份,語罷輕夾馬腹,正準備離開,身後卻陡然響起一道冰冷的聲音——
“你是風陵王?!”
此言一出,眾人俱驚,唯有柳闕丹死死盯著那名為首的黑衣男子,上前一字一句沉聲道:
“你是陸延!”
這次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了。
那名黑衣男子聞言輕笑一聲,回頭看向柳闕丹,因為戴著面具的緣故,一時竟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為何如此說?”
柳闕丹垂在身側的手無聲攥緊:“剛才阻攔追兵的人馬,是金烏衛!”
他語氣復雜,大概想不明白陸延為什麼要救他們,這個人做事總是一次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公孫無憂也呆了一瞬:“你是風陵王?!”
男子沉默片刻,最後抬手覆上面具邊緣,直接摘下了那張惡鬼面具,露出一張顛倒眾生的臉來,他眼眸微垂,俊美的臉龐更顯風流多情,漫天晦暗的雨幕都因此明亮了幾分:
“闕丹太子好眼力。”
柳闕丹雖然早已猜到這人就是陸延,但真正看見的時候還是不免心神一震,他下意識後退了兩步,臉色慘淡,問出了那個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問題:“你……你為什麼要幫我們?!”
陸延言笑晏晏:“沒有為什麼,想幫就幫咯。”
他知道,今日就算將公孫無憂他們劫殺於此也沒什麼好處,隻會加劇仇恨,倒不如順水推舟,做個人情。
陸延語罷不知想起什麼,從懷中取出一枚紅色的吊墜,準確無誤扔到了公孫無憂的懷裡:
“風雨飄搖,千山難渡,從前本王多有得罪,仙靈的追兵不會再過來了,諸位盡可放心歸去。”
公孫無憂看著手中的血魂玉吊墜,瞳孔震驚收縮:這不是他當初送給陳嬰齊的東西嗎?!怎麼會在陸延手中?!
公孫無憂的腦子難得靈光一次,驚喜叫道:“陳嬰齊?!你是陳嬰齊對不對?!”
他心思單純,沒想那麼多,隻是驚訝於每天給他送零嘴兒的那個小侍衛居然是陸延假扮,忽然多了許多親近之情,不顧皇後的阻攔快步跑到馬匹前仰頭問道:“你是陳嬰齊?!”
他圓溜溜的眼睛滿是喜悅。
陸延掃了眼旁邊臉色大變的柳闕丹,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道:“我該走了。”
他語罷輕夾馬腹,正準備帶著隊伍離去,公孫無憂卻忽然踮起腳尖,將那塊玉強行塞到了他手中:“我們天水人送東西才不會要回來,這塊玉給你就是你的。”
公孫無憂語罷後退幾步,頓了頓才輕聲道:“謝謝你啦,陳嬰齊。”
從前在小院裡關著的時候,他想家人想得偷偷抹眼淚,隻有陳嬰齊會坐在牆頭逗他開心,總是給他帶零嘴兒吃,公孫無憂總覺得對方不是壞人,更沒想到對方是陸延。
陸延沒有再說話,隻是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這才帶著隊伍策馬離開此處。
雲收雨散,漆黑的夜幕終於透出一絲天光,渡口兩岸青山夾道,栽著數不清的桃樹,經過一夜風吹雨打,花瓣紛紛零落,伴隨著陣陣馬蹄聲落入泥地。
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當商君年清早蘇醒,披著外衫走到院中的時候,就看見一地落花。他素來沒什麼傷春悲秋的心思,隻是站在臺階下方看了眼天色,思考陸延怎麼還沒回來。
質子出逃,這件事陸延原是不知道的,事發當晚他還躺在被窩裡睡得正香,是商君年偶然發現止風院太過寂靜,這才發現不對勁將他叫醒的。
商君年原本想跟著一起去,隻是他因為刺客遇襲的事佯裝從山坡滾落,手腳受傷,去了不僅幫不上忙,恐怕還會添亂,隻好留在府中等候。
“君年,你怎麼這麼早就醒了,天才剛亮呢。”
趙玉嶂從院門外面溜達進來,手裡還拿著一個熱氣騰騰的包子,一看就是從後廚摸回來的。
商君年見狀淡淡挑眉:“你胃口倒是好,不著急嗎?”
另外兩名質子都離開了,獨剩趙玉嶂一個人,他於情於理都該為自己打算一番,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沒心沒肺的吃包子。
趙玉嶂顯然不在意:“我有什麼好急的,趙玉晰都被風陵王一腳踹廢了,隻怕等回了巫雲他的太子之位就會被廢,餘下的幾名皇子年紀最大的才六歲,不足為懼。”
商君年:“你若願意,我可以想法子讓你現在就歸國。”
趙玉嶂聞言吃包子的動作一頓,對於回家這件事,他並沒有想象中的欣喜,反而說不出的沉重,抿唇看向商君:“你是不是要留在仙靈,陪他一起?”
這個他,毋庸置疑指的就是陸延。
商君年雖然沒有回答,態度卻是默認的,初春的陽光落在他身上,那雙暗沉冰冷的眼眸罕見有了幾分融化,甚至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暖,低聲道:“我這條殘命或許不是全無用處……”
“我想幫他當太子、當皇帝,成為整個十二洲的主人。”
趙玉嶂悶悶出聲:“他當了皇帝就會三宮六院,你還要跟著他嗎?”
商君年搖頭:“那太遙遠了,我沒有想過那個時候的事,就算他將來有了三宮六院,也不是現在的我需要操心的。”
商君年服下了那半顆僅剩的血蟾丸,身體裡的暗傷正在一點點痊愈,他卻懷疑陸延是不是給自己下了蠱,每每想起對方的面容,心中都覺悸動難平。
趙玉嶂皺眉不解:“他值得你做到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