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延一頓,卻也沒反駁,算是默認了。
商君年肩膀一震,顯然還有些沒能從衝擊中回過神來,他下意識靠近陸延,死死盯著他俊秀的眉眼,試圖從裡面挖出幾分屬於陳嬰齊的影子來,聲音艱澀:“怎麼可能?你不是連劍都拿不穩嗎?!陳嬰齊的劍術可敵萬闢疆,躋身仙靈一流高手之列,你的功夫何時變得如此高深?!”
不怪商君年如此震驚,陸延對外一直是混賬無賴的形象,年幼時或許有些習劍天賦,但年歲漸長便荒廢了,說他提不起劍或許有些誇張,但確實肩不能挑手不能扛也就是了。
陸延總不能說自己用積分兌換了系統給的神級劍譜,每日都會私下尋個無人的地方練劍,再與鶴公公這個劍宗過招對打——
那也太扯了。
陸延以食指微微壓唇,“噓”了一聲,故作神秘:“此乃皇室秘辛,不可為外人道也。”
“這信是柳闕丹念家已久,託我在萬國來朝的時候轉交給使臣的,給他病重的母妃報信,我想著不是什麼大事,便暫且收下了。”
商君年聞言臉色微變,連忙低頭檢查信封,這次是真的拆開裡裡外外都看了一遍,連信上的字句都沒錯漏過:“這樣險的事你也敢接,他若在信中往外偷遞仙靈秘辛,屆時你又該如何自處?”
陸延目光狡黠:“本王又不傻,這信我早就私下檢查過了,倘若有問題,自然不會往外遞傳,再則他一直久待地牢,真有什麼秘辛也不會被他聽去。”
商君年追問道:“那玉墜子呢?”
陸延攤了攤手:“公孫無憂謝我給他帶東西,便送了這個。”
事已至此,商君年哪兒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皮笑肉不笑道:“堂堂風陵王扮作侍衛,倒是引了不少桃花來,隻是不知殿下纡尊降貴接近他們套劍招,可有成效?”
陸延假裝沒聽到他的咬牙切齒:“柳闕丹並不藏私,指點了不少招式,本王倒也能從中窺得幾分玄機,隻是趙玉嶂不曾習過神女劍,公孫無憂被溺愛太過,懵懂無知,這二人都套不出什麼來。”
商君年沉思片刻道:“你不必擔心公孫無憂,天水皇室嫡系隻得了他這麼一名皇子,聽聞此次朝賀,天水已備至寶欲換他歸國,想來帝君不會拒絕。”
陸延嘖了一聲:“天水竟如此富裕。”
甩甩手就是一件至寶,就連血蟾丸都是他們獻上來的,也太讓人眼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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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君年解釋道:“據傳天水地產豐饒,開滿四時之花,是奇山寶地,可惜實力乃諸國中最弱,子民擅耕織不擅武,往往依附強國為盟。”
簡單點概括,天水就是人傻又錢多,武力值起不到什麼威脅。
陸延頓覺肩上的擔子輕了不少:“天水既用至寶來換,想來父皇應該不會拒絕,如此便隻剩下趙玉嶂了,也不知此次朝賀的巫雲使臣裡有沒有會神女劍的人,本王或可尋個機會打探出來。”
他想得入神,全然沒注意到商君年落在他身上復雜的目光,低沉的聲音在夜色中響起,無端寂寥:
“你萬般籌謀,皆為他人,可知他們對你誤解重重,怨恨至極,他日縱然歸國,也不會感念你半分好處?”
此刻,商君年想的不免多了些。
陸延明明品貌上佳,卻汙名在外,坊間皆傳他是廢材,又有誰知道他年紀輕輕劍術便已至巔境,假以時日,必成一派宗師。
皇室秘辛?到底是什麼皇室秘辛,要讓一個驚才絕豔的男子背負汙名而活?
隻怕是為了保命,迫不得已為之。
南浔王手握兵權,虎視眈眈,姑胥王把持朝堂,城府深沉。陸延雖有帝君寵愛,但無母家扶持,隻怕也活得艱難,這或許是他的求生之道。
陸延並不知道自己隨口一句話讓商君年想了那麼多,他聽見對方說自己為他人萬般籌謀,抬眼看過去,笑著說了一句商君年聽不懂的話:
“國相大人,本王哪裡是為他人籌謀,分明是為了你。”
“什麼?”
商君年生疑,陸延卻沒有再多說,他抽出信封和玉墜塞到抽屜裡,直接將人打橫抱起,往床榻上走去了。
商君年以為他要繼續剛才的事,便也沒再掙扎,然而陸延隻是褪了外衫,與他一起共眠。這些時日他們親也親了,抱也抱了,一直沒有做到最後一步。
商君年在黑暗中睜眼,皺了皺眉:“為何不碰我?”
也隻有他能把這種話問得臉不紅心不跳。
陸延在被子裡翻了個身,伸手抱住他,懶懶開口:“睡吧,等你傷好全了再說,你怎麼比本王還色急。”
他後面一句話分明是存心氣商君年,商君年聞言下意識攥緊拳頭,最後又無力松懈,他盯著頭頂繡石榴百花紋的帳子頂,不知在想些什麼,怔怔問道:“你是否嫌我如今的這幅殘軀?”
自從剛才知道陸延的另一重身份,商君年不免多了幾分思量,對方並不好色,當初將他強留在身邊,或許不是因為喜歡,而是為了當做遮掩。
起碼這些時日,陸延從沒有真的要過他,次次都是點到即止。
商君年冰涼的指尖伸入裡衣,從沒有這麼細致檢查過自己的身體,肩頭穿了琵琶骨的傷已經結痂,卻留下了凹凸不平的疤痕,胸口的劍傷也已經初初愈合,一道微微凸起的痕跡格外明顯,再往下,還有早年行軍打仗留下的箭傷、刀傷、灼傷……
像一張凹凸不平,滿目瘡痍的紙,自己尚覺硌手,更何況旁人。
陸延境遇再艱難,也是嬌寵長大的皇子,這間屋子裡的東西無一不是天下奇珍,上好的帝王綠翡翠隻因邊角多了條不易察覺的磕痕,他就眼也不眨地賞了人。
商君年忽然覺得,他與陸延這間堆滿奇珍異寶的屋閣,是如此格格不入。
陸延有些困倦,聽見商君年的話,在他頸間懶懶蹭了蹭,閉著眼睛含糊道:“別多想,本王怎麼會嫌你……”
人若能控制住自己的思緒,便會少很多煩惱,可惜不能。世間太多人喜歡鑽牛角尖了,從前不在意便罷,在意了,便控制不住走進了死路。
商君年同樣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他隻好找一些別的事情佔據腦子,在黑暗中緩緩開口:“上次姑胥王暗中協助刺客逃跑,鶴公公稟報帝君,人已經全部捉了回來,姑胥王也挨了訓斥。”
陸延其實已經半夢半醒了,聞言又清醒幾分,下意識吐出了兩個字:“甚好。”
商君年聲音平靜:“天璣宮自前任宮主死後,便暗中一分為二,一部分投入姑胥王門下效力,一部分久居山中,不理朝堂之事,這次刺客事敗,連累天璣宮滿門,另一半人也被帝君盡數捉了回來,如今就關在刑獄之中。”
他語罷頓了頓才道:“天璣宮雖不以劍術出名,但機關之術天下奇絕,隻看上次刺殺便知,兩名劍王輔以機關術可力挑一名劍宗。”
“他們已被磋磨了不少時日,殿下此刻若是前去搭救,或可將這股勢力收入門下……”
空氣中靜悄悄的,無人應答,隻有陸延平穩綿長的呼吸聲,他今日先去皇宮,又去止風院,餘下的時候都與鶴公公在郊外練劍,到底還是累得睡了過去。
商君年無意識止住聲音,在黑暗中悄然轉身看向陸延,對方的側臉在朦朧夜色中有些看不真切,但閉著眼睛的時候倒比平常多了幾分安靜沉穩。
他靜悄悄抬手,欲觸碰,但又怕驚醒了對方,隻好落下。
陸延的勢力太單薄了,陸莽尚且有兵權護身,陸笙也有母家扶持,隻有他,除了帝君的寵愛空無一物。
商君年總要想法子幫他拉攏些可用的人……
萬國朝賀的日子即將到來,宮內宮外都忙做一團,不管是拉攏各方勢力,亦或者布置宴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兩相對比之下,就顯得陸延這個廢物王爺格外清闲。
這天清早陸延難得進了宮,他一向喜歡前呼後擁的威風勁,今天卻隻帶了兩名貼身照顧的太監,一人是鶴公公,另外一人年輕的很,瞧著臉生,以前從未在他身邊見過。
他們途經萬年殿,卻並未向帝君請安,而是中途拐了個彎,進了宮中人人談之色變的刑獄。
“說!到底是誰指使你們行刺皇子的?另外幾名在逃的刺客現如今藏身何處?!”
陸延剛剛步入刑獄,就聽見了一陣鞭子抽在皮肉上的悶響,他下意識頓住腳步,抬頭看了看四周,然而除了寂靜空蕩還是寂靜空蕩,看不見任何人的影子。
尋常平房不過三丈高,風陵王府的地牢有四丈,這刑獄卻足有十丈之高,頭頂一片漆黑,連屋頂都看不到頭,篝火照明,比拔舌地獄還要可怖。牆壁非泥非磚,摸起來像天然形成的石壁,時間長了甚至有些凍手,據說水火不侵,也就杜絕了別人放火劫獄的可能。
陰風陣陣,無端覺得窒息。
“這裡……”
陸延剛說兩個字就住了嘴,因為環境實在空曠,哪怕輕聲開口也會蕩出回音,格外突兀。
“這是外門,重刑犯都關押在裡面,還得走一段路。”
說話的並非鶴公公,而是那名臉生的年輕太監,他穿著一身黑色的內侍袍,腰身卻不似奴才老是彎著,修長玉立,將旁人襯得愈發佝偻。
此人便是易容成太監的商君年,他進宮多有不便,又恐陸延遇上什麼麻煩,迫不得才喬裝打扮。
商君年語罷率先在前方引路,回廊彎彎曲曲,錯綜復雜,他倒像走過無數次似的。途中遇到過三隊戴著鬼面盔甲的巡邏侍衛,他們瞧見陸延的臉和腰牌都微微一怔,隨即抬手放行了,一字也不曾問,安靜得像啞巴。
商君年回頭看了陸延一眼,他聲音低沉,因為刻意壓著,並沒有引起太多回音:“你的臉倒是好使,據說此處除了帝君和他親頒的手諭,無任何人可以輕易進出。”
他們過來本也是為了碰碰運氣,倘若被攔,再去求帝君的手諭也不遲,沒想到這麼順利。
陸延掃了眼四周,隻見角落堆著數不清的壇子,約摸半人多高,全是閹成的人彘,防腐的石灰味飄散在空氣中,愈發顯得那些被剜了雙眼又割了舌頭的頭顱鬼魅般可怖。
他們喉間發出嗚咽的痛苦聲,似泣似怒,尖細悽厲,在刑獄中回蕩不休,讓人仿佛置身鬼蜮。
陸延摸了摸自己的臉:“這裡又不是什麼好地方,平常隻怕也沒有誰願意過來,你到是熟,比鶴公公還認得路。”
商君年淡淡嗯了一聲:“可能我記性好。”
他語罷繼續朝前走,陸延卻還站在原地琢磨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不知不覺拉開了一小段距離,鶴公公見狀微微躬身,忍不住提醒道:
“殿下,商國相就是在這裡被帝君命人穿了琵琶骨的。”
#蠢滴喲,他個老光棍都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