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公公心想商君年都淪落到這種境地了,還如此傲氣,風陵王貴為皇儲,三妻四妾多正常,怎麼落在商君年嘴裡,反倒成了十惡不赦的事,難道王爺就喜歡這個調調?
鶴公公識趣沒有反駁什麼,他一個閹人,哪裡懂什麼情情愛愛的,隻道:“殿下待國相之心,不假。”
另外一邊,陸延正在暖玉池裡沐浴,他閉目靠在池壁,心裡還在盤算著該怎麼套出另外三人的劍招。帝君想多培養幾名劍宗,但仙靈的劍宗心法隻傳陸氏皇族,他是萬萬不會拿給外人修煉的,隻好套別人的劍招,白拿是挺好,可惜燙手啊。
陸延想的入神,頭頂卻悄無聲息落下一雙冰涼的手,不緊不慢替他按揉著太陽穴。
那人身上沾著酒氣與雪水涼意,但很快又被浴池裡升騰的熱水蓋過了。
陸延訝異睜開雙眼,敏銳認出了來者的身份:“君年?”
商君年半坐在浴池臺階上,低頭看向陸延,潑墨似的長發散下來,愈發顯得側臉冰雕雪鑄一般冷漠,語氣帶著淡淡的不滿:“你洗太久了,半個時辰都不曾出來。”
陸延沐浴的時候不許人近前伺候,丫鬟都在隔間候著,他剛才想事情想得入神,現在才發現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時辰。
陸延還是那副不正經的性子,聞言懶懶仰頭看向他:“天寒地凍,國相大人進來莫不是想與本王一起沐浴?”
陸延平日穿著衣服,尚且看不出什麼,如今赤身浸在池子裡,流暢的肌肉線條暴露了他看起來並不如表面上那麼單薄孱弱,容貌本就俊美,在繚繞的霧氣中愈發顯得神秘難測。
商君年皺眉移開視線,盯著旁邊的孔雀銅獸淡淡開口:“不,隻是擔心殿下在浴池裡溺死了。”
他語罷忽然聽見一陣淅瀝的水聲,像是陸延起身穿衣的動靜,那人仿佛絲毫不擔心被他看光了身子,一邊慢條斯理地穿衣,一邊還有心情開玩笑:“國相大人這是怕自己守寡嗎?放心吧,本王可舍不得。”
說話間,陸延已經披好了外衫,他總是喜歡穿得松松垮垮,偏生寬肩窄腰,行走間數不盡的風流步態。
商君年還未回過神,就猝不及防被陸延一把拉到了懷裡,那人攬著他的腰身,在頸間輕嗅細聞,最後難得皺起眉頭,語氣篤定道:“你喝酒了?”
商君年一怔。
陸延扯了扯他的衣領,不偏不倚露出胸口纏著的紗布,眉頭擰得更緊了:“你難道不知重傷不可飲酒?你的肩膀和胸口挨了這麼多窟窿,再飲酒豈不是往閻王殿裡催,誰給你的酒,本王打斷他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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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君年不知為什麼,忽然想起剛才在院外飲酒,鶴公公坐在屋頂上,說王爺瞧見了必然要發好一通脾氣的,又見陸延真的生氣,莫名就笑出了聲。
陸延一臉莫名其妙:“你笑什麼?”
商君年卻隻是笑:“我自己拿的酒,你要打,打斷本相的腿就是了。”
他喝醉了,否則絕不會自稱本相。
陸延看他笑得肩膀發顫,連站都站不穩了,心想商君年平日那麼冷靜,喝醉了原來也是會發酒瘋的。他彎腰將人打橫抱起,大步朝著內室走去:“這可是你說的,一會兒別求本王留情。”
回了床上往死裡打!
商君年靠在陸延懷裡,隻覺頭腦昏沉,他下意識摟住男人的脖頸,閉目自言自語道;“陸延,本相喝酒,你生什麼氣呢……”
傷的又不是他的身子。
陸延反問:“那你笑什麼?”
商君年嘴角輕勾:“高興自然就笑了。”
陸延用他的話堵回去:“本王不高興,自然就生氣了。”
內室掛著玉石雕成的珠簾,簾後是半透明的流煙紗,在惺忪燭火照耀下,瀉出晃眼的光。陸延撥開紗帳,俯身將商君年放在床榻上,然後替對方褪去外衫和靴子——
他哪兒能真的打斷商君年的腿?
這大美人受苦已經受得夠多了,舍不得。
商君年闔目躺在床上,任他動作,隻有陸延替他褪靴子的時候才略微驚了一瞬,畢竟這不是一國皇子該做的事。
可陸延做得毫無心理負擔,他在床邊落座,俯身看了看商君年肩頭的傷勢,自言自語道:“你自己的身子,自己都不愛惜,以後可怎麼辦……”
商君年有限的精力都付與了朝堂和江山社稷,他不是不愛惜自己,隻是高位之下堆疊的都是屍骨,想爬上去必然要付出一些代價。
白衣出身,無士族背景,年歲不到三十的宰相,巫雲隻此一個。
商君年或是借酒裝瘋,或是真的醉了,他瞧見陸延在燈火下流瀉的心疼之色,帶著薄繭的指尖一點點撫上了對方光潔的臉頰,忽然聽不出情緒的問道:“若我把這幅殘破的身子給你呢?”
陸延一頓。
商君年盯著他,心想有些人天生就是得神佛眷顧的,高貴的出身,旁人的寵愛,絕色的容貌,陸延無疑佔盡了全部,可對方身上仿佛還有一些別的、更蠱惑人心的東西。
“若我將這幅身子給了你,你會替我愛惜嗎?”
商君年靠近陸延耳畔,鬼使神差吐出了這句話,他腦海中醉意翻湧,死灰般的心燃起了一點微弱的星火,在這個寒冷的冬夜期待復燃。
陸延沒有說話,低頭在他唇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你早就是本王的了……”
從地牢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如此篤定。
直到很多年後,商君年依舊還能回憶起在風陵王府的那個夜晚,陸延摟著他在床榻間輾轉深吻,體溫燙得仿佛要將他融化,一如外間滴滴答答落下的雪水,二人間的最後一層阻隔唯有傷口上纏繞著的紗布。
對方顧及著他的傷勢,並沒有做到最後一步,隻是在錦被裡互相取暖,抱得很緊很緊,商君年卻覺自己的魂魄都在震顫。
久聞煙霞景,又是一歲春。
仙靈是個太過極致的地方,冬日極寒,春日極暖,最近不過稍稍見了些太陽,園子裡的花便爭先恐後吐出了枝芽,一片春意盎然。
止風院外時常有侍衛巡視,清早交班過後,公孫無憂便眼巴巴站在院牆下面等著,不多時就見牆頭出現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雖是侍衛,卻不愛穿甲胄,扎著一個利落的馬尾,面容鮮活明朗。
“陳嬰齊!”
公孫無憂瞧見他,眼睛頓時一亮,興奮朝他招了招手:“我在這裡!”
陳嬰齊躍下牆頭,身形比燕子還要靈活,他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著的東西遞給公孫無憂,笑著道:“喏,我今早當值去買的糯米糕,還熱乎呢,趕緊吃吧。”
公孫無憂有兩顆虎牙,笑起來的時候像小獸一樣,他接過米糕囫囵塞了兩口,眉眼彎彎,格外容易知足:“真好吃,和我母妃做的一樣好吃,陳嬰齊,幸虧你被調來這裡值守了,不然我還不知道多久才能吃到呢。”
陳嬰齊笑他傻:“你在皇宮裡吃的糕點必然精細,這不過是在街邊十幾文就能買一包的糯米糕,哪裡就和你母妃做的一樣了,隻怕是你太久沒吃,已經忘了味道。”
公孫無憂懵懂撓頭:“是嗎?可能吧。”
趙玉嶂坐在廊下曬太陽,見狀遙遙喊道:“陳嬰齊,你怎麼光給他帶糕點,沒有我們的份嗎?”
柳闕丹原本在看書,聞言微微搖頭,笑著合上了書頁。
陳嬰齊從懷裡拿出另外一個油紙包丟給趙玉嶂,裡面是四個大肉包子:“幸虧我五日才輪值一回,否則天天給你們帶零嘴兒,那麼點月俸都不夠用的。”
趙玉嶂站在臺階下,伸手準確無誤接住油紙包,他一邊吃包子,一邊在身上摸索,似乎想找些值錢的東西來還對方的人情,奈何空無一物,最後隻得訕訕收回手。
“瞧你,都是朋友,怎麼還計較兩個肉包子的事,再說了我吃的可沒有公孫無憂多,他還沒給你錢呢。”
公孫無憂聞言舔了舔指尖的糕點殘渣,他思考片刻,忽然從脖頸上扯下一條血玉色的墜子遞給陳嬰齊道:“這條玉墜送給你。”
趙玉嶂見狀一噎,臉都被打腫了:“你不是說那玉墜是你母妃送的嗎,之前在質子府讓你賣了換錢你都不肯,怎麼現在又送出去了?!”
公孫無憂嘴裡塞得鼓鼓囊囊:“反正等我以後回天水了,我母妃還會送我的,我不白吃東西。”
言外之意,趙玉嶂就是那個白吃的。
陳嬰齊沒接,他從地上撿了一根長樹枝,在指尖靈活繞了幾圈,隨意比劃著劍招:“幾塊糕點不值什麼錢,我同你開玩笑的,既是你母妃送的便收好,不要弄丟了。”
公孫無憂看著膽子小,卻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他把玉墜塞到陳嬰齊手裡,皺起眉來倒也有些一板一眼的認真:“那怎麼行,我說了送你就是送你,這塊血魂玉是在天水神廟前供奉了許久的,母妃說能保平安。”
他語罷似乎是怕陳嬰齊拒絕,又道:“你如果不收的話,我下次不敢找你帶糕點了。”
陳嬰齊聞言推拒的動作一頓,隻好收下:“那行,這玉墜便借我賞玩幾日,等你回天水的時候我再還你。”
公孫無憂這才笑眯眯點頭:“你以後記得來天水找我玩啊。”
陳嬰齊每次輪值的時候都會在院子旁邊的空地練劍,反正據他所說,自從上次比武贏了萬闢疆之後,就被龍泉司正使賀劍霜盯上了,他恐被報復,便託關系來了風陵王府當侍衛,反正他拜把子兄弟多,換個位置小事一樁,偷懶都沒人管。
但那隻是陳嬰齊的故事,並非陸延的心思。
他在庭院中的那棵桃樹下練劍,招式輕靈,與東郦的丹青劍法頗為相似,卻故意露了幾個破綻,看得叫人難受。
柳闕丹見狀終於放下手中摩挲得翻卷泛黃的家書,忍不住出言指點了幾句,將劍招與劍招之間不連貫的地方一一指出,加以修正,許是念及陳嬰齊的救命之恩,他指點得頗為細致,一點兒也不藏私,連破法都告訴了他。
陳嬰齊按照他的指點又重新練了一遍,故作驚喜道:“經你這麼一指點,果然連貫多了。”
柳闕丹微微搖頭:“你本就劍法不俗,就算我不說,過些日子你也會參透的。”
陳嬰齊見趙玉嶂在旁邊看得入神,笑著道:“玉嶂太子,聽聞你們巫雲的神女劍法亦是精妙,怎麼也不指點我兩招?”
趙玉嶂雙手抱臂,靠著廊下的柱子道:“你也說了是神女劍法,我一名男子怎麼練,不過你若真想要指點,我可找一劍術高手教你。”
陳嬰齊隱隱猜到了是誰,卻還是故意問道:“劍術高手,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