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延情急之下道:“帝君讓本王將他們手中的劍宗心法套出來!”
此言一出,空氣陡然陷入了靜默。
陸延迎著商君年手中的刀刃,狀似為難的道:“父皇說,讓我將他們三人接入府中,套出他們皇室秘而不傳的劍宗心法,我也是奉命行事。”
商君年的神情驚疑不定:“劍宗心法?”
陸延點點頭:“不瞞你說,仙靈如今早已是外強中幹,明月渡一戰耗費了太多元氣,就連劍宗也養不出幾個了。父皇命令各國獻上質子,並非是為了逞什麼威風,而是想用此舉暫時拖延其餘諸國造反,好獲得一絲喘息之機。”
“仙靈的劍宗心法早年因故失傳,隻剩了半本殘篇,且隻能由皇室子弟修煉,不便傳於外人。諸國之中,唯有天水、東郦、巫雲的實力能勉強入眼,所以父皇讓我將他們的劍宗心法套出,如此一來,仙靈也可多培養幾名劍宗,將來御敵之時也有一戰之力。”
陸延並非完全撒謊,他入宮求藥的時候,這就是佘公公帶來的原話,直到現在他還能想起對方蒼老灰敗的神情:
“殿下可知,如今仙靈之中,劍宗滿打滿算不超過四位,一是賀劍霜,二是老奴,三是鶴師弟,四便是陛下了。”
“奴才老了,鶴師弟也老了,我們都是靠著自閹的法子才摸到了劍宗的門檻,說句大不敬的話,陛下年輕時驍勇善戰,力壓三國,如今亦是老了。”
“賀劍霜年輕,尚有一拼之力,可偌大的疆土和山河僅靠一名臣子的肩膀是扛不起來的,再過不久,初春時節萬國朝拜,倘若他們發現仙靈實力虧損至此,必然會起兵造反,屆時家國難存,必然又是烽火連天之景。”
“朝臣總說您少不經事,扛不起這仙靈的巍巍山河,烈烈西風,殊不知陛下最疼的就是您,他多希望您能扛起祖宗基業,不要被人欺負了去。”
帝君遲遲未立太子,就是擔心他駕崩之後,新帝將陸延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可若立陸延為太子,隻怕朝臣會怨聲連天。
隻要陸延套出其餘幾國的劍宗心法,便算大功一件,屆時帝君也能順理成章封他的儲君之位。
陸延從來沒想過當皇帝,一如他從來不知道帝君為他萬般謀算,仙靈虧虛如斯。
商君年略一思索,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手腕一翻,直接將刀刃隱去了,眉頭緊皺:“你想套出他們的劍宗心法,隻怕絕無可能。”
劍宗心法乃各國不密之傳,一旦泄露,劍招被破,日後在戰場上哪兒還有性命可言。但凡柳闕丹他們還有一點身為儲君的責任感,就絕不會把劍宗心法吐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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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延見他說得篤定,不死心問道:“真的絕無可能?”
商君年冷冷勾唇:“隻怕你讓他們當男寵的機會更大些。”
得,又吃醋了。
陸延隨手彈了彈自己被劃破的衣領,故意湊上前委屈道:“國相大人,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方才冤枉本王便罷,怎麼解釋清楚緣故,連一句賠罪也無啊?”
商君年拉不下面子道歉,轉身背對著他,低頭擦拭匕首:“隻怕帝君讓殿下接他們三個入府,正合了殿下的心意,每天朝夕相處,豈不美哉?”
他話音剛落,腰間忽然一緊,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指尖一抖,連刀都拿不穩了。
陸延從身後摟住商君年,將下巴懶懶擱在了對方頸間,他偏頭笑看著商君年,眼尾微微上翹,一雙天生的風流眼:“本王想朝夕相處的人可不是他們。”
陸延的情話讓人心軟,心軟中卻也帶著煩躁不安。
畢竟陸延荒誕風流之名在外,這樣的人嘴裡說出情話,有三分為真,七分都是假的,商君年能辨權謀詭計,卻不一定能辨對方的情話是否出於真心。
商君年思及此處,不禁皺了皺眉:“松開。”
陸延如果真的松了,那才是死定了,他聞言不僅不松,反而黏得更緊了一些,唇瓣貼著商君年的耳畔曖昧廝磨,聲音蠱惑勾人:“國相大人也不幫我想個好法子,倘若不把劍宗招式套出來,父皇那兒可有本王的苦頭吃。”
商君年被他吻得耳朵發燙,閉了閉眼:“殿下還是死心吧,套不出來的。”
陸延原本是隨口一提,沒想到商君年說得如此認真,他笑了笑:“你手腕如此厲害,連地牢裡的死士嘴巴都能撬開,竟逼問不出劍招嗎?”
商君年聲音低沉:“這世間總有些東西重逾自己的性命,我問不出來,殿下自然也問不出來。”
陸延不服氣:“若本王能問出來呢?”
商君年微微勾唇:“問?隻怕殿下連話都和他們說不上一句吧。”
陸延:“……”
#我那一生要強不服輸的心#
陸延偏偏不信邪,晚上的時候,他帶著幾名奴僕浩浩蕩蕩去了止風院,美其名曰送晚膳。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他就不信這三名質子真的敢不搭理他。
“諸位大駕光臨來小王府中做客,實在無甚招待,特備了一些粗陋飯食,還望不棄。”
陸延語罷拍了拍掌心,立即便有僕役上前在院中涼亭鋪擺碗筷,熱騰騰的飯菜一道接一道上桌,都是世間少見的珍馐美味,底下用爐子溫著,哪怕天冷也不至於失溫。
這還不算完,僕役布完菜餚,又在涼亭四周圍了擋風的簾子,半透不透,既不會耽誤賞雪,又能一定程度阻攔寒風,炭火爐子一升,裡面暖烘烘的,比屋裡也不差什麼。
然而站在庭院中的三個人愣是沒有一個人搭話。
柳闕丹坐在臺階上看書,從頭到尾都沒有給陸延一個眼神,仿佛那泛黃紙頁上的字可以填飽肚子,然而上面的內容細看不是詩詞,也不是治國策論,而是一封封家書,隻是因為頁數太多,摞在一起,便像是書了。
公孫無憂倒是被桌上的佳餚勾得飢腸轆轆,但他隻是略有些窘迫的悄悄捂緊肚子,抿唇一聲不吭,當年從天水穿來的錦靴已經從邊緣破了個小口,也不知是布料太舊了,還是他長個子了。
趙玉嶂是唯一有情緒起伏的,他用一種惡狠狠的、悲憤的、像被人戴了綠帽般的眼神瞪著陸延,似有千言萬語要訴說。
第68章 對罵
掐指一算,這些質子來仙靈為質已有數月了,這數月裡若有百日,其中九十九日都是在地牢裡過的,隆冬將過,也算橫跨了一整個年頭。
隻是這個年過得不算好。
商君年站在院牆外間,見屋檐下掛著的冰稜滴滴答答往下落著水珠,數到第七十六滴水落下的時候,陸延終於從裡面走了出來,瞧著灰頭土臉,似有挫敗之感。
商君年見狀眼皮微掀,語氣涼涼,頗有些看笑話的意思:“如何,殿下可遂心願,與他們搭上話了?”
陸延心想何止是搭上話了,還差點挨了打呢,他指著自己皺巴巴的衣領湊上前委屈道:“瞧,趙玉嶂給撕的。”
商君年無意識皺眉:“無緣無故,他撕你衣服作甚?”
陸延實話實說:“本王見玉嶂太子不動桌上的菜餚,心想怕是不合他的胃口,就說改日請他喝咱們倆的喜酒,誰料他忽然衝上來就要打本王,幸虧被侍衛給拉開了。”
商君年:“……”
商君年淡淡收回視線,轉身朝著屋子裡走去:“胡言亂語,自然該打。”
陸延不緊不慢跟上前:“怎麼能算胡言亂語,仙靈又不是沒有娶男妻的例子,等到時機成熟,本王就去求父皇賜婚,娶了國相大人可好?”
商君年聞言腳步一頓,斜睨了他一眼,狐狸眼微微上挑,可見不滿:“憑什麼是你娶我嫁,不是我娶你嫁?”
陸延摸了摸自己的臉,語氣憂心:“國相大人現在是個窮光蛋,本王又貌美如花,怕你出不起聘禮。”
商君年聞言一噎,偏又找不到話懟回去,隻能冷笑一聲,拂袖離去。
陸延那張嘴說甜是真的甜,說欠也是真的欠,專往人心口痛處插刀子。入夜之後,趙玉嶂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別人都在想爹想娘,唯他在心裡罵爹罵娘,商君年亦是睡意全無,獨自坐在庭院裡飲酒。
更深露重,霧湿衣衫。
明月高懸,枯枝負雪,愈發顯得曠野四寂。
商君年莫名想起他昔年徵戰塞外時,月光也如今日一般皎潔,隻是殺聲早已遠去,留下的唯有被黃沙掩埋的枯骨。
他的故人都死在了明月渡。
他的權勢與風光都留在了巫雲城。
所餘不過一副殘軀,滿腔仇恨。
商君年面無表情飲了一口酒,屋頂上卻傳來一道蒼老鬼魅的聲音,細細的,難掩陰柔腔調:“商國相傷勢未愈,還是不要飲酒的好,否則殿下沐浴出來,看見了豈不是要心疼?”
商君年目光冰冷,意味不明開口:“我死了,豈不是剛好如你們仙靈皇帝的願?”
帝君對他的忌憚,商君年一清二楚,所以從未想過歸國之事,哪怕他如今跟了陸延,也難保哪一日會悄無聲息地死去。
鶴公公盤坐屋檐之上,手中拂塵被風吹得凌亂,他耷拉著眼皮,哪怕武功再高,鬢邊也已經見了風霜:“都說愛屋及烏,陛下疼愛風陵王,又怎會去傷害他所鍾愛的人。”
“祖宗故事,子孫多有不如,倘若商國相能留在殿下身邊盡心輔佐,助仙靈開疆擴土,護住祖宗基業,也不失為一條出路,屆時風光一定不遜當年在巫雲為臣。”
商君年聞言仰頭飲盡壇子裡的最後一口酒,直接將壇子扔了出去,滾在雪地裡發出一聲悶響,悄然碎裂成塊。
他扶著廊柱站起身,約摸是醉了,否則喉間不會溢出如此低沉放肆的笑聲,嘲諷反問道:“風光?為人臣子最風光的時候我已經見過了,當年加封國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天子尚要免我半禮,我若想風光,手握兵權時便會造反,如今的巫雲皇室說不定早就姓了商!”
他語罷緩緩後退幾步,抬頭看向在屋檐上穿著一身黑色內侍服的老者,一字一句沉聲道:“可本相不稀罕——”
夠狂妄。
商君年的衣角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唯有那雙眼睛在黑夜中愈發銳利明亮,讓人不敢直視,他抬起下巴,隱隱能窺見幾分屬於權臣不可一世的影子:
“他若真心待我,想要什麼我自會替他謀奪,他若負我,便是將皇位捧到跟前我也不屑一顧。”
“你與其在這裡勸我,倒不如盯著你們的風流主子,讓他小心些,不要往我的眼睛裡揉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