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想陸延的胃好像也不見得強哪裡去,上次還差點送醫院了。
陸延笑了:“正好,我也不喝酒,今天都試試唄。”
陸延以前生病,有很多東西需要忌口,煙酒這種對身體有害的東西一概不沾。他覺得人生在世,小小放肆一回也不錯。
喻澤川語氣微妙:“你沒喝過酒?”
他無法理解一個成年男人沒碰過酒,雖然確實有人不喝,但陸延肯定不是那麼老實的人。
陸延拉開封口環,啤酒罐發出“砰”的一聲清脆響,他仰頭喝了一口,感受著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過了那麼片刻才道:“嗯,我以前得過癌,不沾這些東西。”
他說得輕描淡寫,一度讓人以為是開玩笑。
但喻澤川的臉色還是變了變,他詫異看向陸延,卻得到了對方一個戲謔的眼神:“騙你的。”
喻澤川:“……”
喻澤川總覺得陸延不像在開玩笑,有心想問,電影卻已經開場,隻好將疑惑咽進肚子裡,認真觀看影片。
這是一部國外的復仇懸疑劇。
女主角是一名普通的家庭主婦,結果被丈夫和小三暗害,她換了一個新的身份整容歸來,暗中將一切攪得天翻地覆,曾經的仇人也在她的操控下一個接一個死去。
最後警察發現真相,在一棟郊外別墅裡將她抓獲,卻發現女主角已經用槍自殺死在了後花園。
雖然陸延下午已經陪蔣博雲看了一遍,不過因為劇情精彩,他還是看得頗為入神,就在一桶爆米花都快被他吃完的時候,右肩忽然一沉,脖頸傳來一陣被發絲掃過的痒意。
“……”
陸延吃爆米花的手一頓,微微垂眸,這才發現喻澤川累得不小心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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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澤川晚上臨睡前吃了精神鎮定類藥物,很容易犯困,因為崇叔打電話才迫不得已出門。現在藥效發作,他的眼皮子越來越沉,不知是不是因為電影院環境太過昏暗,又或者身旁的人讓他感到了安全,喻澤川睡得毫無戒備。
陸延也沒敢動,他把爆米花桶輕輕放在一邊,屏幕上的畫面不斷切換,卻已經失去了吸引力。空氣中殘留著爆米花的甜香,他一時不知該做什麼,於是隻好一口又一口沉默喝著啤酒。
喻澤川的呼吸聲很淺,溫熱的餘息噴灑在頸間,湿濡微痒。陸延不自在動了動脖頸,誰料電影大屏幕卻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槍響:
“砰——!”
喻澤川身形一抖,忽然從睡夢中驚醒。他觸電般坐直身形,隻見數不清的飛鳥從電影畫面中振翅而出,鏡頭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最後以一片詭異的鮮紅隱喻了女主的結局。
喻澤川不知是不是做噩夢了,有些驚魂未定。他閉目抹了把臉,忽然感覺側臉有些麻,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好像枕在陸延肩膀上睡了一覺,動作一僵:“……”
陸延把手中的啤酒罐捏扁,扔進垃圾袋裡裝好,他坐直身形,不著痕跡活動了一下僵麻的肩膀,似笑非笑問道:“睡醒了?”
喻澤川尷尬移開視線:“對不起,我不小心睡著了。”
陸延:“能讓你睡一覺也不錯。”
喻澤川看見電影已經謝幕,自動播放演員表了,一時有些怔愣:“電影結束了嗎?”
他還挺想知道那名女主角的結局的。
陸延嗯了一聲:“你剛醒就結束了。”
喻澤川盯著屏幕,不知在想些什麼:“她的結局怎麼樣?”
陸延思考片刻才道:“她……最後幡然醒悟,去警察局自首了,出獄後開了一家花店。”
這是陸延貧瘠的大腦裡所能編出的對那位女主角最好的結局,因為電影開頭她在街角花店買花的樣子很美。
喻澤川沒說話,隻是意味不明的嗤笑了一聲,他站起身,對陸延道:“走吧,時間不早,該回去了。”
陸延依言站起身,結果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的原因,步伐踉跄了一瞬。喻澤川眼疾手快扶住他,語氣涼涼:“你可真本事,喝啤酒都能醉。”
陸延撿起裝飲料的袋子,閉目捏了捏鼻梁,打算等會兒丟到垃圾桶:“我沒醉,就是有點暈。”
他以前沒喝過酒,喝多了腦子暈沉沉的。
喻澤川收回手,插到外套口袋裡:“不是隻有撒酒瘋才叫醉。”
但陸延確實沒有醉的跡象,他中途去了一趟衛生間,這才和喻澤川一起攔車回家,說話條理清晰,除了他那一點一點,不知道是犯困還是犯醉的腦袋。
喻澤川是全程把他扶進電梯的,到了樓層又費勁地扶出來。上次陸延胃疼的時候就曾經告訴過喻澤川密碼,後者依稀還記得,喻澤川單手扶穩男人沉重的身軀,另外一隻手飛快按開了電子鎖。
“咔噠。”
房門終於彈開了,喻澤川松了口氣,他把陸延扶進屋內,結果還沒來得及開燈,忽然被地上的羊毛毯絆了一下。
“小心!”
陸延眼疾手快扶住喻澤川,一把將他扯了回來。他們兩個擠在狹小的玄關處,身後是冰涼的房門,呼吸吞吐時,一度連空氣都稀薄起來。
陸延有些昏沉,有些犯懶。他背靠著門,眼眸半閉,在黑暗中一腳將擋路的地毯踢到旁邊,聲音被酒意燻得低沉沙啞:“我新買的地毯,還沒來得及收好。”
喻澤川慢半拍應了一聲,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你……”
陸延用鼻音回答:“嗯?”
喻澤川冷不丁問道:“你真的有癌症嗎?”
他的眼睛在黑夜中格外銳利,眼型弧度流暢,尾端微微上翹,抬眼看人的時候,仿佛能看穿一切。
陸延勾唇,又露出了那種狐狸一樣的神情:“很重要嗎?”
喻澤川:“很重要。”
大概第一次有人這麼“關心”他的命,陸延多了幾分新奇,他勉強睜開眼,笑著對喻澤川比了個數字:“那你就當……我隻能活三十天吧。”
三十天,真短啊,甚至來不及等到這個季節過去。
喻澤川的臉色變了變:“很嚴重嗎?不能治?”
“能治,”陸延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著門,眼簾垂下,遮住了神情,半真半假笑道:“但我沒錢。”
陸延能住這種地方,怎麼也不像沒錢的樣子,可他的神情那麼認真,由不得喻澤川不信,皺了皺眉:“多少錢,我借你。”
陸延雙手插兜笑望著他:“可我們認識沒多久,你也借?”
喻澤川:“借。”
陸延又問道:“哪怕我們什麼關系都沒有,你也借?”
喻澤川還是那個字:“借。”
他們的距離有點遠,陸延微微彎腰才能靠近他:“可我還不起。”
喻澤川不躲不閃:“我沒讓你還。”
陸延:“……為什麼?”
喻澤川卻回答不出來,他看著陸延那雙深邃的眼睛,隻感覺像漩渦一樣引人目眩。身形無意識後退,卻猝不及防抵住牆壁,被陸延堵進了死角。
陸延靠近喻澤川耳畔,身上燻著酒意,一字一句低聲問道:“我問你,為什麼?”
他好像有些在意這個答案。
喻澤川想推開他,然而掌心剛剛接觸到陸延的身體,就被對方穿著薄薄t恤的胸膛燙得一縮,那種熱意從掌心開始遍襲全身,讓他呼吸困難:“沒有為什麼。”
陸延忽然抬手慢慢摘下了喻澤川臉上的口罩,後者下意識閉眼,隻感覺沾染溫度的布料離去,皮膚冷不丁暴露在空氣中,感受到了絲絲涼意。
陸延盯著喻澤川右臉的那道疤,笑意莫名,言語中帶著惋惜:“你除了說借錢,還會不會說點別的?”
喻澤川靜默了一瞬:“可我隻有錢。”
陸延:“……”
一縷頭發悄然滑落,喻澤川看起來有些狼狽,他望著陸延的眼睛,在這個夜晚將傷疤盡數撕開,緩緩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臉,神色認真:“我以前被人害得坐了五年牢,打架毀了容,爺爺也氣得去世了,現在家裡隻剩我一個人。”
“我除了錢,什麼都沒有。”
“除了給錢,我不知道該怎麼幫你。”
幫我?
陸延漫不經心抬眼,心想你上輩子殺了我兩次,這輩子居然想幫我麼?陸延確實覺得喻澤川很可憐,甚至有點同情對方,但直到今天喝了酒,冥冥中有什麼陰暗的東西借著酒精發酵催生,他才忽然發現自己對喻澤川不是沒有怨氣的。
又恨他,又同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