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延覺得活著還挺好的。
喻澤川似笑非笑吐出了兩個字:“不好。”
他強調:“一點也不好。”
喻澤川的胃口一直很差,但難得吃完了那碗面,他靜靜坐在沙發上消食,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也活不了多久了,冷不丁開口詢問道:“你舅舅治病要多少錢?”
陸延沒聽清:“什麼?”
喻澤川耐著性子又重復了一遍:“你大舅治病要多少錢,我借。”
陸延的神情一瞬間微妙起來。
剛才的電話其實就是蔣博雲打過來的,壓根不存在什麼大舅。陸延剛剛重生的時候,保險起見給蔣博雲換了一個備注,連鈴聲都是專屬的,沒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場。
蔣博雲這個人一向狡猾,手上共有三個私人號碼,並且時常更換,連陸延都未必知道他會用哪一個。
陸延慢半拍出聲:“不用那麼麻煩,隻是遠房親戚而已。”
喻澤川卻已經起身走到書桌後開了一張支票,他落筆寫下一串數字,蓋好私章,撕下來遞給陸延:“既然是親戚,能救就救,能用錢救回來的命為什麼不救?”
喻澤川難得想做點善事,他不希望陸延拒絕:“不用急著還。”
陸延推辭不過,隻好接了過來,上面填寫的數字對於普通人來說相當豐厚,足夠治療大部分並不怎麼嚴重的疾病了。
陸延不禁有些好奇:“你對每個人都這麼大方嗎?”
當然不是。
喻澤川隻是因為快死了,懶得把錢這種東西看得太重而已,他抽出一根煙叼在嘴裡,但不知是不是顧及到陸延,並沒有點燃,隻是靜靜感知著鼻翼間的煙草味:“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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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延起身走到他面前:“我覺得你是個小心眼的人。”
喻澤川不虞抬眼,卻見陸延手腕一翻,掌心出現了一個銀色的打火機。他修長的指尖緩緩按動磨砂輪,一簇幽藍火焰的火焰瞬間彈了出來,他單手攏住空調冷風,幫喻澤川點燃了香煙。
薄荷味清冽醒腦,寡白的煙霧逐漸模糊了眉眼。
陸延低聲道:“我不介意煙味,你可以抽。”
喻澤川挑眉:“煙酒不忌?”
陸延得過癌,穿越來之前沒怎麼碰過危害身體的東西:“我沒喝過酒,下次試試。”
他們挨得太近,陸延額前的碎發甚至不小心碰到了喻澤川的鼻尖,後者覺得痒,微微眯眼,卻隻是咬緊煙蒂,並沒有躲開:“你叫阿延?”
陸延笑著道:“延年益壽,是不是挺好的?我這人惜命。”
喻澤川反問:“有多惜命?”
陸延思考片刻才道:“隻要活著,什麼都行。”
他甚至可以用靈魂和系統做賭注。
喻澤川心不在焉:“挺好的。”
離得近了,他才發現這人是真好看,眼睛像玻璃珠一樣通透漂亮,鼻梁高挺,膚色白淨,怎麼看怎麼順眼。
陸延見喻澤川盯著自己看,反手收起打火機,笑了笑:“那些錢我下個星期還你。”
喻澤川卻道:“下個月再說吧。”
陸延心想下個月你就死了,我該還給誰呢?
正說著話,喻澤川放在書桌上的電話忽然響了,他伸手撈過來一看,卻發現是之前派去調查蔣博雲小情人的那個私家偵探,眉頭一皺,點擊了接聽:“喂?”
喻澤川說話間已經轉身走向了陽臺,陸延看似漫不經心,實則耳朵已經高高豎起,努力接收著外面斷斷續續傳來的談話聲,隱約感覺喻澤川心情好像有點糟糕:
“什麼……跟丟了……”
“搬家了也得查……”
“給你三天……立刻……”
陸延一邊偷聽,一邊暗中觀察著喻澤川的反應,心情瞬間墜入谷底。完了,對方一定是找私家偵探去調查原身了,幸虧自己搬家的時候走得利落,誰也沒告訴,否則隻怕現在就會露餡。
得盡快想個辦法解決隱患,否則要不了多久私家偵探就會查到這裡。
就在陸延心思千回百轉的時候,喻澤川已經掛斷電話從陽臺折返了回來。他見陸延好像在發呆,出聲提醒道:“你發什麼呆?”
陸延回過神來,故意微妙看了他一眼:“你剛才不會是出去和你男朋友打電話了吧?”
喻澤川臉色一沉:“我說了我沒有男朋友。”
陸延伸出手,對他勾了勾指尖:“我不信,除非你給我看。”
喻澤川氣笑了:“如果我不給呢?”
陸延把無理取鬧發揮到了極致:“不給你就是有鬼,談男朋友就談男朋友了唄,幹嘛藏著掖著。”
喻澤川給私家偵探的備注是一個“阮”字,他眉頭皺起,打開手機給陸延看剛才的通話記錄,語氣不善:“隻是普通的工作號。”
他完全沒想過自己可以不給陸延看的。
陸延故意靠近手機屏幕看了個仔細,然後直起身形笑了笑:“什麼工作啊,我看你天天也不出門。”
喻澤川卻沒解釋,看起來不怎麼想提,他雙手抱臂靠在書桌旁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夜深人靜的原因,有些話在心裡壓得格外難受:“你說……”
陸延認真傾聽:“怎麼了?”
喻澤川微微抬眼,仿佛要看透他的內心,平靜的聲音在空氣中響起,莫名讓人毛骨悚然:“如果你的另一半出軌了,你是隻殺他,還是連那個小情人一起殺?”
他沒有問陸延遇到這種情況會怎麼辦,僅僅給了他兩個極端的選擇,殺一個,還是殺兩個?
陸延一愣:“他如果出軌了,說明他不愛我,和這種人渣糾纏在一起也沒意思,我幹嘛要殺了他坐牢,把自己後半輩子搭進去?”
喻澤川勾唇:“如果一定要殺呢,你怎麼選?”
陸延:“不殺不行嗎?”
喻澤川的語氣帶著些許壓迫:“隻是假設,選一個。”
陸延聞言沉思了片刻:“那就……另一半吧。”
對不起了蔣大舅,死道友不死貧道。
喻澤川指尖輕敲,看起來不太滿意這個答案:“那個小情人呢?”
陸延回答得很慎重,因為他知道,這關系到自己的小命:“這種事最大的錯在另外一半,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小情人或許不道德,但罪不至死。”
“而且他如果有錢有勢的話,誰知道那個小情人是不是被逼的呢?萬一對方也是受害者呢?”
陸延試圖打消喻澤川對自己的殺念,畢竟蔣博雲現在有錢有勢,萬一用武力逼迫別人就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喻澤川聞言果然不說話了,目露深思,可短短幾秒,語氣又危險起來:“但他搶走了我的東西。”
喻澤川直直盯著陸延,一字一句執拗道:“但他搶走了我的東西,難道不該死嗎?”
他像一個天真而又殘忍的孩童,輕易就可以吐露死亡。
陸延聞言垂眸看向喻澤川,嘆了口氣。頭頂是一片暖黃色的光暈,一度讓人感覺他站在太陽下方,連衣角都透著溫度:“如果這個東西輕易就被搶走,那說明他不屬於你。”
“愛是不能夠靠搶的。”
陸延用了一個詩意的比喻,聲音緩慢:“真正喜歡你的人,哪怕你什麼都不做,愛意也會像雨一樣落在身上。”
喻澤川聞言一愣,前二十幾年的人生裡,從沒有誰和他說過這樣的話,他從小被當做集團繼承人培養,學到的也隻是該如何用最小的投資獲得最大的回報,在法律許可的範圍內玩弄規則。
從沒有人告訴他,站在原地什麼都不做就可以獲得愛。
聽起來很有道理,但像烏託邦一樣虛幻。
喻澤川輕扯嘴角,在一片淅瀝的雨聲中緩緩搖頭:“不,才不會。”
他不信,他不信什麼都不做,僅僅隻是站在原地就會有人愛自己,有些東西一定要靠搶才能得到,如果你不搶,等待的隻是一無所有。
陸延搖頭:“以後你就懂了。”
這一刻他們的關系好像沒有仇敵那麼僵硬了,陸延依稀記得上輩子喻澤川說喜歡在雨天看電影,甚至低聲做出許諾:“喻澤川,月底的最後一天如果還在下雨,我請你看場電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