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將本就應該為國而死,而不是在功成之後妄想著坐受高官厚祿。”霍玉衍說。“你這般狂妄,不就是覺得自己戰功赫赫麼?我和我父皇的位置,不都是你拱手施舍的麼?霍無咎,你這樣的人活著,能讓誰心安?我所做的,也不過是為了大梁的百年社稷罷了。”
霍無咎的神色越來越冷。
他從小就不大喜歡霍玉衍說話說一半藏一半的習慣,但是現在看來,他的這些真心話,還是全都藏回去的為好。
“你有病吧?”霍無咎問道。
不等霍玉衍答話,霍無咎便接著問道。
“按你這麼說,我得主動把自己殺了,才能換你的安心是嗎?”
說著話,他把自己都逗笑了:“施舍?我是有多大方,把皇位施舍出去?本來就不是我想要的東西,送給你,你還怕我搶回來?”
霍無咎來之前,本也是抱著好好兒問問霍玉衍的想法的。但是現在,他剛說了幾句話,就覺得厭倦煩躁。
沒這個必要了,雞同鴨講,對牛彈琴,人話總該對著人說才是。
這麼想著,他站起身來,隨手掸了掸衣袍,將那隻裹著紗布的手臂,重新塞回了吊在脖子上的繃帶裡。
“隨便你怎麼想、怎麼做,反正,你這皇位,是讓你自己作沒的。”他轉身之前,最後看了霍玉衍一眼。
“隻有自己心裡髒,才會把別人想得一樣髒。”
——
江隨舟早就聽說霍無咎回來了。
在霍無咎回宮之後,他便匆匆告別了婁钺,離了軍營,直往皇宮裡去。剛回到自己所住的宮苑,便在門口迎面撞上了風塵僕僕的霍無咎。
霍無咎遠遠便看見了江隨舟行色匆匆的模樣,而江隨舟也遠遠就看見了霍無咎受了傷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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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手臂包扎的樣式,看起來傷得不輕。江隨舟的腳步又快樂些,匆匆跑上前去,便開口問道:“怎麼,手臂受了傷?婁將軍竟根本沒有告訴我……”
說著,他便匆匆地要去檢查霍無咎的傷處。
霍無咎連忙一抬手將他攬住,一邊攬著他進了宮,一邊說道:“沒什麼事,進去說。”
一進了宮,霍無咎便一把拆掉了吊在胸前的繃帶,抬手去擦江隨舟額上的細汗。
“急什麼?又不是見不到了。”霍無咎說。“沒什麼事,一點小傷,專門包扎成這樣,嚇唬人用的。”
聽他這樣說,江隨舟才松了口氣。
“總算是辦成了。”他說道。
卻見霍無咎不滿地一揚眉。
“怎麼光惦記著這個?”他問道。
江隨舟這會兒正滿心記掛著霍玉衍的事,正打算詳細問問霍無咎,聽見這話有些不解:“那還惦記什麼?”
霍無咎嘖了一聲。
接著,他傾身上前,湊近了江隨舟。
“惦記我啊。”他低聲說道。“你這幾天,想我了沒有?”
溫熱的呼吸落在耳畔,江隨舟隻覺得脖頸都跟著一並熱了起來。
“……想你什麼。”他忙低下頭去,邊往後躲,邊道。“別說這些不正經的,我正要問你,霍玉衍他……”
“霍玉衍什麼霍玉衍。”霍無咎打斷了他。“你不想我,盡惦記霍玉衍去了?”
江隨舟道:“你這就是不講道理了……”
“誰要跟你講道理了?”霍無咎眉眼一橫,下一刻,已然一把將他抱了起來,直往內間裡去了。
“好幾天沒見,都不知道想我,可見我平時太不努力了點。”他說。
——
再等江隨舟終於歇下口氣來,外頭的天色已然全黑下來了。
江隨舟隻覺腰腿酸得厲害,倒是旁邊的霍無咎一副吃飽喝足了的模樣,單手摟著他,懶洋洋地給他揉腰。
“我剛才回來的時候,去見了霍玉衍一面。”霍無咎低聲道。
江隨舟雙眼半閉著,渾身都懶得動。聽見這話,輕輕嗯了一聲,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霍無咎頓了頓,嘖了一聲。
“倒也沒什麼可說的。”他說。“他這人有病,不光是身體上有病,腦子也有。”
聽到這話,江隨舟抬頭看向他:“他說什麼了?”
霍無咎皺了皺眉,像是不願意說。
江隨舟頓了頓,繼而笑道:“你不說,我多少也能猜出來些。他定然是怪你功高震主,又埋怨他自己滿身傷病吧?”
霍無咎問道:“你怎麼知道?”
江隨舟笑了笑:“還能有什麼原因?”
畢竟,在將霍玉衍對霍無咎所做的事、和歷史上霍無咎的結局結合起來,江隨舟便已經猜出了七八分他的心思。
霍無咎聽他這麼問,一時也有些啞口無言。片刻之後,他沉沉地長出了一口氣,道:“……都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就為了這些,就值得他想方設法地要弄死我?”
頓了頓,他又有些不滿地補充道:“在他眼裡,我就這麼容易弄死?”
江隨舟不由得笑了起來。
“怎麼,他下了這麼多步棋,就是為了對付你,這還不夠看得起你啊?”他問道。
聽到他這麼說,霍無咎也讓他逗得笑了起來,片刻後笑著嘖了一聲:“還真是,那我得謝謝他了?”
江隨舟笑道:“這般大恩,必得重謝。”
二人玩笑了片刻,江隨舟不由得又問道:“那接下來呢,你打算怎麼辦?”
霍無咎想了想。
“如今臨安已經安排妥當了,不管是各地的官員,還是鎮守江南的軍隊,都是我手下的人。”他說。“所以,過上幾日,我打算回邺城。”
說著,他低下頭去,認真地看向江隨舟。
“我要帶你一起回去。”他說。
江隨舟抬頭看向他。
便見霍無咎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霍玉衍當不了這個皇帝,我叔父之後,皇位也不能後繼無人。雖然按說,名正言順的就是我,但我還是想問你,想不想做這個皇帝?”
說著,他湊近了江隨舟,雙眼認真又篤定,嘴角卻牽起了一抹笑。
“如果坐上了皇位,要兔死狗烹、過河拆橋的是你,那我也認了。”他說。“你放心,到時候你要是怕我功高震主,那要殺要剐,都隨便你。”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低聲笑了起來。
“不過,最好,還是讓我當皇後。關在後宮裡,一勞永逸,還能日日伺候你,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霍無咎:你根本不懂我想要什麼。
霍玉衍(冷笑):不就是功名利祿麼?覬覦我的皇位罷了。
霍無咎:不是,我是想當皇後。
霍玉衍:?
第122章
沒幾天,霍無咎和江隨舟便踏上了北上的路。
而今江南江北也算一統,這一路便走得頗為順暢。待到了邺城時,已然到了七月,邺城靠北,比臨安涼爽得多,倒是教他二人正好躲過了酷暑。
邺城與臨安相比,便顯得厚重多了。打從前朝開始,邺城便是國都,一直到而今,已然有三四百年了。
進城時,透過馬車揚起的錦簾,江隨舟抬眼便看見了深黑色的城牆,靜靜在碧藍的天幕下鋪展開來。邺城不比臨安綠柳成蔭,城外種的都是耐旱的柏樹,枝葉顏色也要深些,掩映在城牆之外。
馬車粼粼地進了城,入目便是厚重高大的房屋樓閣,和寬敞筆直的道路。邺城當年修建時,便比著陰陽八卦的形狀,修建得寬闊方正,道路也平直。比之這兒,臨安便顯得娟秀多了。
道路兩側是來往的百姓,穿的衣袍都與臨安不大相同。
見他一直盯著外頭,旁側的霍無咎也湊上前來。
“在看什麼?”霍無咎問道。
江隨舟看著窗外。
“倒是與臨安很不一樣。”他說。
霍無咎順著他的目光往外看去。他在邺城也沒住幾年,但卻看不出什麼新鮮。他跟著看了兩眼,便收回目光,問道:“喜歡這裡?”
江隨舟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也不是因著喜歡邺城的風物。”他說。“就是感慨,南北東西不同,風景便也不一樣,當真是很有意思。”
霍無咎的目光從窗外移到了他臉上。
他記得江隨舟很是喜歡看遊記,也不知寫書的那些闲人有什麼意思。不過而今看來,恐怕江隨舟喜歡的不是那些寫書的文人,而是那些文人筆下的湖海山川。
這麼想著,他忽然抬起手來,一把扯下了馬車的簾幕。
“怎麼?”江隨舟轉過頭來,正要問,卻迎面迎上了霍無咎的一個吻。
“以後可看的多著呢。”霍無咎說。“你要是喜歡轉,咱們就不要這個皇位了,我帶著你出去玩兒去。”
他語氣認真,表情也不似開玩笑,一看便知是認真的話。
江隨舟噗嗤笑出了聲。
“別胡鬧。”他說。“若沒你在這裡撐著,朝廷早晚是要亂套的。”
霍無咎皺了皺眉。
他雖不會說這亂不亂套與他無關,但是想到要為了這些外物耽誤江隨舟的喜好,他便有些不大樂意了。
江隨舟看出了他的心思。
“我是喜歡看這些風物。”他溫聲道。“但我喜歡看的,是他們太平安定的樣子。”
霍無咎看向他。
便見江隨舟笑著傾身過來,開口問道。
“若真有那麼一日,不知道霍將軍願不願意同我一起,四下出巡,看看咱們的太平盛世呢?”
霍無咎喉結上下動了動。
“樂意之極。”他低聲答道。
——
他們回到邺城時,便得了消息,說是昭元帝這段時間的身體愈發不好了。
霍無咎將江隨舟安頓在了自己邺城的府邸裡,便匆匆地進了宮。
昭元帝的身體情況的確不大樂觀。
他的身體本就不康健,前些日子,霍玉衍刺殺霍無咎的事情又傳到了他的耳朵裡。
他就是打那時候開始一病不起的。
霍無咎進宮時,昭元帝剛吃完藥。出來的太醫對著守在門前的霍姝直搖頭,說陛下今日的藥隻進了一半,便就什麼都吃不下去了。
見著霍無咎來,霍姝抬頭看向他,衝著他微微點了點頭。
霍姝隻比霍玉衍小兩歲,與霍無咎差不多大。她從小便是一副端莊安靜的性子,這會兒看向霍無咎時,眼眶卻是有些紅。
霍無咎也知道是因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