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若對方沒有倚仗、也沒有強大的聲勢背景,那麼霍玉衍便要快刀斬亂麻,不會讓自己夜長夢多。
私下的手腳向來謹慎,難以抓住把柄,但若是快刀斬亂麻的突襲,就有不少漏洞可擊破了。
也正因如此,這一回的矛頭,是朝著江隨舟去的。
江隨舟飛揚跋扈的形象已經在霍玉衍面前立了起來,這會兒抽掉他身後的“靠山”,那麼便勢必會給霍玉衍有機可乘的錯覺。
畢竟有霍無咎庇護的江隨舟,他不敢擅動,但是被霍無咎厭棄的江隨舟,便不可與往日同日而語了。
而隻要他動手,那麼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讓他留下馬腳,從而坐實罪名。
至於他坐實的是什麼樣的罪名、又將以什麼樣的模樣出現在天下人的傳言裡,便是由江隨舟與霍無咎說了算的。
而霍無咎此番的打算,就是在南下的途中,將自己和江隨舟相調換,讓霍玉衍本想暗殺江隨舟的計劃,變成暗殺他霍無咎。
到了那時,天下人便都知道,霍玉衍是個過河拆橋、兔死狗烹之輩了。
霍無咎這番計劃也算是周全,不過他算來算去,也沒算到自己臨走前的這兩日該怎麼過。
做戲做全套,他自然不能再賴在江隨舟的房裡了。
霍無咎不說話了。
江隨舟看他這幅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樣,不由得露出了幾分笑,溫聲接著道:“我可不是在開玩笑。如今正是霍玉衍上鉤的關鍵時候,可不能再讓他起疑心了。”
霍無咎聽到這話,卻抬眼打量了他一番。
“怎麼回事?”他打量完之後,直勾勾地看向江隨舟滿是笑的眼睛。“我看你趕我出去還挺開心?”
江隨舟眨了眨眼,立馬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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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卻晚了。
霍無咎早在他這兒賴成了習慣,要教他換到別處去睡,本就讓他心下不痛快。這會兒江隨舟一笑,更讓他有了借題發揮的機會,這會兒湊上前去朝下一壓,便將江隨舟按在了榻上。
他雖也知道這不是胡鬧的時候,但待他出去的時候,已然是一個來時辰之後了。
孟潛山候在門口,聽著裡頭發出了幾聲裝模作樣的摔砸,接著便見霍無咎推門,大步走了出來。
他臉上掛著幾分明顯是裝出來的怒意,但孟潛山偷眼一看,卻見怒意之下,滿是餍足的紅光。
“叫你家主子好好想想,別恃寵而驕,真當自己還是個王爺了。”
霍無咎在孟潛山面前停下,說這話時,斜眼看了他一眼。
孟潛山收到了他的示意,連忙點頭哈腰地應聲。
便見霍無咎大步走了。
那足下都帶風,一看便知,自家主子方才沒少受他的折騰。
孟潛山收回目光,不由得嘆了口氣。
——
果然,沒兩天,風聲便傳到了霍玉衍的耳朵裡。
聽說那日他和霍無咎私下交談之後,霍無咎回了一趟靖王的宮裡。但是沒多久便不歡而散,聽說霍無咎出來的時候,還摔上了大殿的門。
這之後,霍無咎便幹脆不回宮中了,整日就在軍營裡待著。沒兩天,宮中那位靖王殿下便由手下的人送著,乘著馬車,聽說是到蘇州散心去了。
跟在身側的不過是些他用慣了的太監,因著霍無咎懶得管,就連隨行的侍衛都沒幾個。
霍玉衍拿著手裡的線報,淡淡笑了笑。
“去撥些人,手腳幹淨一些。”霍玉衍吩咐身側的太監道。
“是。”那太監躬身,笑得意味深長。
“太子殿下放心。這江南初初平定,不安分的人多著呢。從宮裡出去的馬車,多少雙眼睛盯著?不必誰專門動手,這人也不一定活得了呢。”
霍玉衍淡淡看了他一眼,輕飄飄地笑了笑,未置一詞。
臨安仍然太平。
霍玉衍倒也沒忘記那天霍無咎囑託他辦的事。
即便霍無咎膩了靖王,多少也算是曾經的枕邊人。若是沒個人立馬頂替上,也難保霍無咎事後回過味兒來,又對個死人心生不舍。
故而這幾天,霍玉衍手下的太監也在四處打聽物色,專挑些家境不是最高、但相貌極好的閨秀。
幾日下來,倒是收攏了不少臨安城裡閨秀的畫卷。聽著霍無咎一直人在軍中,霍玉衍便遣人將那幾幅畫卷送到了軍營裡。
那送畫的太監去了很久才回來復命。
“霍無咎怎麼說?”見著他回來,霍玉衍問道。
那太監卻道:“回殿下,奴才沒見著霍將軍。”
霍玉衍聞言皺了皺眉,神色也冷了下去:“怎麼回事?說是他去哪裡了?”
那太監回道:“奴才問了,軍中的人卻也沒說去哪兒,隻說霍將軍忙著。”
霍玉衍放下了手裡的卷宗,神色一時間有些冷凝。
他沉吟片刻,忽然問道:“他這幾天都沒出軍營?”
太監搖頭:“說是沒有。”
霍玉衍的眉頭越擰越深。
不太對勁。
原本軍中現在就沒有多少事務,按說不會忙到這種程度。前幾日他隻當是因為霍無咎想躲著靖王,但是這幾天,靖王已經走了,霍無咎怎麼還鑽在軍營之中不出來?
除非……是在唱一出空城計。
“來人。”他沉聲道。“速到營中去,帶我口諭,讓霍無咎立刻進宮,我有要事要尋他。”
立刻有侍衛上前領了命,匆匆出宮去了。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那領命去召霍無咎的侍衛卻遲遲沒有回來。霍玉衍越等越著急,一直到小半個時辰之後,他終於坐不住了。
霍無咎不告而別,悄無聲息地離開臨安,能是去做什麼的?
霍玉衍站起身來,在宮中來回地踱步,將前些日發生的事從頭到尾地想了一遍,忽然,他像是回憶起了什麼一般。
立馬,原本該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忽然露出了些端倪。
他心下一驚。
“速去傳令。”他連忙轉過身,吩咐貼身的太監道。“讓派去蘇州的那些人馬立刻停手,回臨安聽令。”
那太監不知自家主子這是唱的哪一出,但見他著急,連忙應下聲來,匆匆出去了。
卻在他剛踏出大殿正門的時候,忽有個侍衛匆匆跑進來,將他徑直擋了回去。
那侍衛也顧不上他,匆匆繞過他,便跑到了霍玉衍的面前,噗通跪了下來。
“太子殿下,不好了太子殿下!”那侍衛聲音都在打顫。
“怎麼?”霍玉衍皺眉低頭看向他。
卻聽那侍衛頭上的汗都顧不得擦,急道:“臨安城大亂!”
“為何?”霍玉衍兩步上前。
“是……是蘇州傳來的消息!說是霍將軍去蘇州替您辦事,但臨到蘇州的路上,將軍坐的馬車卻遭了刺殺!刺殺之人有數十之重,霍將軍雖勉強逃生,卻也受了傷!”
“……霍無咎?”
霍玉衍腦中空白一片,隻覺自己恍然似在夢裡。
“是……!而且……從那殺手身上,竟搜出了信物,是太子殿下您的護衛!那些個死在刺殺中的刺客,也已教人核對了身份相貌……確實是您的隨從沒錯了!這消息而今,傳得全江南都是,滿朝文武和天下的百姓,而今都說您是過河拆橋,要置霍將軍於死地呢!”
霍玉衍瞪圓了眼,緊緊盯著那跪在地上、幾乎是蜷縮在原地的那個侍衛。
根本不可能……去江南的,明明是江隨舟,而他派去的殺手,總共也不過十個,既沒有這麼大的聲勢,也根本不是衝著霍無咎去的。
霍玉衍怔愣了片刻,恍然抬起頭。
窗外一片晴朗的青空,但他卻像是看見了一張巨網,緩緩地收緊了。
……這一切,分明就是霍無咎的算計!
第121章
霍無咎回來得也很快。
從蘇州趕回臨安,本就要不了幾日的腳程,加上霍無咎快馬加鞭,兩天後的清晨,便匆匆趕了回來。
分明就是回來興師問罪的。這樣快的速度,根本不像真受了多重的傷。
而霍無咎也的確沒有受多重的傷。霍玉衍派去的殺手本就隻有十個,其餘的,全都是霍無咎用來虛張聲勢的手下。
他這傷受得極其敷衍,與其說是受傷,不如說根本就是在配合著演戲。
而再見到霍玉衍時,他那受傷的手臂包扎得還極其顯眼。
他左臂上纏著雪白的繃帶,甚至吊在了胸前,一副傷得嚴重的樣子。但他朝著霍玉衍走去時,卻是健步如飛,分明是受了傷的,卻像個趾高氣揚的勝利者一般。
他如今,也的確是個勝利者。
霍玉衍南下,為了掩人耳目,本就沒有帶多少親信,如今駐守在皇城裡的,全是霍無咎手下的兵馬。
他逃不出去,也無處可躲,這兩日,便就這般面如死灰地等在皇城裡。
這日,宮門關閉、二人四目相對時,倒是頭一次不約而同地都露出了不加掩飾的、最真切的表情。
霍無咎勾起一邊嘴角,挑釁地笑著,對上了霍玉衍恨得發抖的目光。
“你早就計劃好了。”霍玉衍咬牙道。
霍無咎聞言,勾起了一邊嘴角,站在那兒,垂眼看著他。
“什麼叫早就計劃好了?”霍無咎反問道。“大哥,我隻是早就知道你和龐紹來往、害我殘廢的事,想給你一個悔過的機會罷了。”
霍玉衍的瞳孔驟然縮緊。
“你……你說什麼?”他頓了頓,繼而詫異地盯著霍無咎。
“別裝。”霍無咎抬手揉了揉額角。“你送來的信,龐紹保存得很好,也恰巧落在了我的手裡。你的筆跡我還是認得出來的,比你現在的表情要真一些。”
霍玉衍看著他,良久,漸漸恢復了全無表情的模樣。
“是又如何?”他沉默片刻,再開口時,嗓音已經有些啞了。
便見霍無咎走上前來,在他斜前方的椅子上徑直坐了下去,一抬手,便將礙事地吊在他身前的繃帶拽開了。
“所以,你費這麼大勁兒,怎麼不早跟龐紹湊一伙?”霍無咎往座椅的靠背上一倚,側過頭去,問道。“改朝換代了又跟舊朝糾纏不清,霍玉衍,你難道是舍不得他?”
霍玉衍死死地盯著霍無咎。
霍無咎的語氣那麼隨意,就好像他這些年做下的籌劃都是一個笑話一般。
但他這般處心積慮、不得安寢,所有的緣由,都是霍無咎而已。
眾望所歸的是他,名正言順的是他,就連朝堂坊間議論起來,打下這江山的,還是他。
眾人隻知道他有多戰功赫赫,卻沒看見他背後的屍骨累累,甚至他霍家的至親,也不是陣亡就是重傷,到頭來,也隻剩他霍無咎一個人毫發無損。
霍玉衍死死盯了他半晌,片刻之後,笑了起來。
“霍無咎,那你就該問問,你父親為什麼要在死了以後,把皇位留給我父親。或者你還該問問,為什麼你沒有死在浔陽的那場仗上。”
霍無咎聽到他這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你在說什麼?”他冷聲問道。
便見霍玉衍慘白著臉,衝著他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