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幅姿態,倒真像是在身邊養了一隻金絲雀,聊以把玩解悶的。
霍玉衍一時竟猜不透他究竟有幾分真心了。
片刻之後,他頓了頓,道:“你要養著他玩兒,為兄也不便多說什麼。但是無咎,你而今眼看著也要二十四了,原本早該到了成家的年紀,隻是因著前些年打仗,才一直拖著。如今朝中有皇兄在,你不必操什麼心了,玩歸玩,還是要將婚事定下來,早些成個家。”
霍無咎聽到這話,卻無動於衷。
“我不著急。”他說。“慌什麼,再玩兒兩年。”
霍玉衍好言勸道:“這也不耽誤……”
“怎麼不耽誤?”霍無咎抬了抬眼睛,嘴角的笑容有兩分邪氣。“你是不知道那小東西有多能折騰,好人家的姑娘嫁來,我還怕後宅不寧呢。我沒什麼急的,等過些時日玩膩了再說這些不遲。反正我傳宗接代也沒什麼用,大哥,還是您先娶個太子妃,那才是國本呢。”
霍玉衍聞言垂下了眼,目光意味不明地閃了閃,笑道:“為兄這幅身體,你也不是不知道……不過也沒什麼,無論你,還是姝兒,對為兄而言,你們的孩子都跟我的親生孩子是一樣的。”
他所說的姝兒,便是他的親生妹妹霍姝,也是霍無咎的堂姐,前些年剛入邺城,便早早成婚了,如今膝下也有幾個兒女。
霍無咎抬眼看向霍玉衍,便見他神色平和安靜,這些話,倒真像是他的真心話一般。
霍無咎跟著笑了笑,說出口的話卻沒什麼誠意。
“大哥能這樣想,那也挺好。”他說。
——
婁婉君的酒喝多了點兒。
實在是她周圍坐的都是些武將,這些時日共事下來,都不把她當外人。幾人湊在一起,一喝酒,便恨不得稱兄道弟的,一杯接著一杯,根本沒數兒。
婁婉君是盡興了,婁钺卻氣得吹胡子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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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個姑娘家家的,混在男人堆裡也便罷了,喝成這樣,成何體統?”他上前去訓斥道。
婁婉君卻是不當回事兒。她從小被她爹這麼訓過來,早就訓皮實了,這會兒見婁钺生氣,她漫不經心地一起身,朝著幾個一同喝酒的將領揚了揚手,便道:“沒事兒,沒喝多少。父親息怒,我出去醒醒酒去。”
說著,便轉身大步出去了。
婁钺知道她這是用慣了的伎倆,知道自己要訓她,便找個由頭躲出去。婁钺卻也無可奈何,拿手指點了點那幾個將領,警告了幾聲,便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婁婉君頗為熟練地躲了個清闲。
宮中夜裡風涼,宴廳外又是一方大大的荷花池。這會兒夜風吹起,吹得滿池的花葉搖曳生姿,也將帶著湿氣的荷花清香,一並迎面吹到了她臉上。
愜意得很。
婁婉君讓這風吹得舒服,溜溜達達地便往湖邊去了。湖邊夜裡掛起了宮燈,精細得緊,細看過去,倒是別有一番意趣。
婁婉君便打算著要在這兒散會兒步。
可剛等她走到湖邊,便聽得身後有人喊她。
“是婉君妹妹嗎?”
聲音特別熟悉。婁婉君連忙回過頭去,便見湖邊的小亭裡坐著個人,一襲雪白衣袍,上頭的金線熠熠生輝。
她有些驚訝:“太子殿下也在這兒?”
就聽得那人咳嗽了幾聲,像是有些氣力不支一般。
婁婉君怕他出事,連忙上前去,便見霍玉衍一個人坐在亭中,身邊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這會兒兀自咳得厲害。
婁婉君連忙上前,將身上的外袍脫下來要披在霍玉衍的身上。
“您怎麼一個人在這兒,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婁婉君問道。
卻見霍玉衍抬手,擋住了她披衣服的動作。
“你快穿好,女孩子家,莫要受涼了才好。”霍玉衍溫聲道。
婁婉君見他這會兒倒是不咳了,拗不過他,隻得哦了一聲,將那衣袍重新穿了回去。
“殿下,我送您回去吧?”她問道。
卻見霍玉衍搖了搖頭:“不急,我也隻是來這裡躲躲清靜,醒醒酒罷了。”
他靜靜看向婁婉君。
他自不會說,他在宴上除了注意霍無咎,便一直注意著婁婉君的動靜。他見婁婉君喝得盡興,婁钺又頻頻看她,一臉不悅,就知道一會兒肯定會有這麼一出。
他抱病先行,就是在這裡守株待兔的。
婁钺看婁婉君看得嚴實,讓他一路上都沒有找到跟婁婉君獨處的機會,也隻好出此下策了。
卻見婁婉君有點著急:“醒酒也不是這麼醒的吧?湖邊風涼,殿下,我看還是……”
卻聽霍玉衍打斷了她。
“之前,我記得你都是喊我霍大哥的。”霍玉衍溫聲道。
婁婉君有些尷尬地摳了摳頭。
可不是嗎?她雖說跟霍無咎總在私底下直呼姓名,互相罵罵咧咧,但是在霍玉衍面前可不敢造次。她要是敢對霍玉衍有什麼不尊敬,她爹第一個不同意,抡著笤帚要揍她呢。
她笑了笑,道:“……也都是小時候的事了。”
便聽霍玉衍淡淡地嘆了一口氣。
“是啊,都是小時候的事了。”他說。“如今,卻是什麼都變了。”
婁婉君面上露出了些疑惑,問道:“還有哪裡變了?”
霍玉衍看了看她,似有些欲言又止。
皎潔的月光照在他臉上,將他那副清秀的模樣照得愈發幹淨,甚至透著一層微光。他頗為無奈地笑了笑,搖了搖頭,便顯出幾分脆弱的美來。
“也沒什麼,隻是無事而發的感慨罷了。”他說。
婁婉君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位霍大哥吧……自己也變了挺多。小時候怎麼也算是個幹淨利落的人,現在美則美矣,倒是多了幾分磨嘰。
“那就好。”她不曉得怎麼回應,隻得這般敷衍道。
作者有話要說:霍茶茶遭遇了人生最大的滑鐵盧。
霍茶茶:謝邀,你們知道什麼是黑暗嗎?就是那種讓你覺得活著沒什麼意思、甚至開始自我否定的連續挫敗?比如我,一直無往不利,卻在一天之中連續遭遇了基佬和直女……現在就是累,非常累。
第111章
霍玉衍這會兒正淡淡望著檐上的月亮,並沒有覺察到婁婉君的神色。
他兀自淡淡笑了笑。
“隻是有時候,還是懷念在陽關的日子罷了。”他側過頭,看向婁婉君。
婁婉君點頭附和:“在陽關時,自然比現在要自由多了。”
便聽霍玉衍淡笑著道:“我也這般覺得。婉君妹妹,我如今雖也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也不想做這麼個冷冰冰的太子殿下。你看,無咎而今,都同我不怎麼親厚了。”
說到這兒,他笑著搖了搖頭:“不過,可能也不全是因為我們兄弟兩個疏遠了吧。他而今長大了,身邊想養什麼樣的人,自然不是我說了算的。隻可惜,他這般受小人離間,我也說不上什麼話。”
婁婉君不著痕跡地揚了揚眉。
霍無咎身邊養的人?
霍玉衍初來乍到,這意有所指說的,不會是靖王殿下吧?
靖王殿下還挑撥離間他們兄弟兩個的關系呢?不會吧,她和靖王殿下怎麼也算有點交情,知道那位殿下是個再和善不過的人了,怎麼會做這樣的事情?
婁婉君心下迷惑,嘴上卻沒有說。
因為不知怎的,她總覺得,霍玉衍這話,像是專門說給她聽似的。若是她此前從沒接觸過江隨舟,那麼霍玉衍這話,她也就聽過便罷了。但是如今……這話卻怎麼聽怎麼奇怪。
她心下生了疑惑,也不敢想什麼就說什麼了。
她頓了頓,試探著道:“確實。誰知道霍無咎和那靖王假戲真做了?沒事兒,我看霍無咎也就是圖個新鮮而已。”
霍玉衍聽到這話,心下動了動。
婁婉君的話雖不能全信,但他也知道婁婉君是一副有什麼說什麼的耿直性子。能得婁婉君這麼說,他心下便也多出了幾分放心。
這樣的話,婁婉君並不和霍無咎他們二人站在一處,那便是可用的了。
這麼想著,他淡笑著搖了搖頭:“也沒什麼,隻要無咎高興便好。不過,婉君妹妹,你以後也不必這般拘謹,在人後,隻管仍叫我哥哥,可好?”
婁婉君眨了眨眼睛,看向了他。
的確,這人的心思一直讓人捉摸不透,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但是說話卻像意有所指似的,總有點兒說不上來的不對勁。
不過……
婁婉君心想,管他的呢,不就是叫聲哥,也沒什麼大不了。看在他長得好看人又柔弱的份兒上,就隨他吧。
她頓了頓,小聲應道:“好的,霍大哥。”
霍玉衍隨著她叫出口的這句稱呼而揚起了嘴角,伸出手來,想要碰一碰她的頭發。
婁婉君隱約看出了他的意圖,眼瞧著他病弱,便幹脆上前,半蹲下身體:“霍大哥這是要做什麼?”
霍玉衍的手落到了她的發間。
“沒什麼,就是沒想到,這麼多年不見,婉君妹妹竟出落成這樣的大姑娘了。”他溫聲笑道。
笑聲裡竟恍然有兩分曖昧,像是海中的鮫人展開了歌喉,想要將過往的船舶吸引到面前一般。
——
霍無咎這天回去時,身上也帶了些酒氣。
不過他酒量好得很,又沒人敢勸他的酒,唯獨跟霍玉衍喝上幾杯,還不夠他潤喉嚨的。
他一離席,便直奔江隨舟的寢殿。
不過,這寢殿而今也說不清是江隨舟的還是他的。他在這兒住得久了,不管是平日裡的衣物用品,還是總伺候他的那幾個人,而今全都在這兒。而這寢殿之中,也儼然是兩個人交織在一起的生活氣息了。
他一進門,就見江隨舟坐在那兒,鎖著眉頭。
“怎麼了?”他隻當江隨舟遇見了難辦的事,連忙上前問道。
便見江隨舟抬起頭來,有些著急地說道:“我沒想到,霍玉衍居然還會有這樣的想法。”
“什麼想法?”霍無咎忙問道。
江隨舟抿了抿嘴唇。
“剛才我專門留了人盯著他,那人方才來報,說他在湖邊等到了婁姑娘,二人不知說了什麼,他竟還摸了婁姑娘的頭發。”
霍無咎嗤地笑了一聲:“他想從婁婉君那兒下手,難不成是想讓婁钺反水?且不說婁婉君沒那麼好糊弄,即便有,婁钺也沒這個膽子,因為這種事背叛我。”
江隨舟卻搖了搖頭。
若隻是眼前的這點事,他自然不擔心。但是……他卻記得,婁婉君在歷史上,是有些蛛絲馬跡的。
她帶了個遺腹子和霍無咎一起去守了邊關,史家都猜測這孩子就是霍無咎的,畢竟那孩子生出來,也跟了霍無咎姓。
但是誰也說不清,既然她和霍無咎兩情相悅,又育有一子,為什麼一輩子都沒有成婚。
現在,江隨舟似是猜出原因了。
如果在歷史上,霍玉衍也對婁婉君下了手,並且成功了,那麼那孩子、以及婁婉君與霍無咎的關系,便都有了解釋。
如果這是真的,他自然不能再讓婁婉君重蹈覆轍了。
“但若霍玉衍得手呢?”江隨舟有些著急。“他雖體弱,心思卻深,婁姑娘為人又單純。若是真讓他將婁姑娘騙到了,我們還怎麼跟婁將軍交代?”
霍無咎頓了頓,有些不理解他這信誓旦旦的態度是為什麼。
他想了想,問道:“你是覺得,霍玉衍定然能騙過婁婉君?”
江隨舟點了點頭,道:“雖如今沒什麼證據,但我總有這樣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