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婁钺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
他知道,齊旻這般,定然是江隨舟的安排。如今霍玉衍親自趕到南景,就是因為摸不清霍無咎的態度,要來親自看過。江隨舟猜到了,便讓周圍的人使些障眼法來,就是為了讓霍玉衍舉棋不定,從而愈發不安。
人隻有在陷入迷局、舉棋不定時,才會做出最不理智的選擇。
這麼想著,婁钺迎上前去,笑著說道:“太子殿下不必放在心上。齊旻那老頭,最是個誰都不愛搭理的臭脾氣,殿下可千萬莫要同他計較。”
霍玉衍既想通過下頭的這些人猜霍無咎的心思,但卻又是個心細如發、深沉多慮的人。他這樣的人去揣測旁人,最容易被一些細枝末節所迷惑。
那麼,他們便要各行其是,讓霍玉衍失去頭緒。
果然,便見霍玉衍聽見這話,笑了笑,溫聲道:“這有什麼的?齊大人德高望重,有些脾氣是應當的,我倒是欣賞他這般真性情呢。”
婁钺聞言,朗聲笑道:“殿下寬仁,末將便放心了!殿下,請上馬車吧。”
霍玉衍笑著應了一聲,轉身上了馬車。
他而今的笑容,已然是強撐出來的了,而待他到了宮裡,那面上的笑容,卻再也撐不住了。
金碧輝煌的宴廳裡,文武百官已然坐齊全,隻等著他了。
最上首的位置空著,想必是留給他的。
但是,他旁側次位上坐著的,卻不是霍無咎。
而是個身著南景秦王冕服的男子,年輕極了,生得也極為昳麗,甚至精致得近乎妖異。
燈火下,他衝著他淡淡一笑,那笑容自若又頗含深意,像個勝利者,在朝著他示威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霍玉衍:……好像聞到了同類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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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隨舟:;D你也是朵白蓮花?你好,你弟弟已經被我迷成周幽王了,你是來幹嘛的?
霍玉衍:……來晚一步,可惡。
第110章
霍玉衍的目光在那人身上停了停,眉心微不可聞地一動。
能夠出現在這裡、堂而皇之地坐在那個位置的人……難道是傳聞中的那個靖王?
他的目光又朝著對面一轉,果然,在他另一側的座位上,端坐著的正是霍無咎。
霍玉衍的目光頓了頓。
本朝以左為尊,霍無咎將左側的位置讓給了那個靖王來坐,莫不是其中有什麼深意?
不過,不等他深思,大殿中的文武官員們便紛紛站起了身來,朝著霍玉衍行禮道:“臣等參見太子殿下。”
霍玉衍的目光逡巡了一圈。
便見滿殿的大臣,皆朝著他躬身行禮,唯獨坐在他下首的那位靖王,卻像是沒看見似的,端坐在原處,與他對上目光時,隻淡淡笑著點了點頭,權作行禮一般。
這挑釁的意味可過於明顯了。
霍玉衍收了目光,隻也作沒瞧見,溫和笑著拿目光掃過了滿殿的文武百官,溫聲笑道:“諸位愛卿不必多禮,快請起吧。”
隨著文武百官起身落座,霍玉衍也抬起腳步,徑直走到了最上首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為兄不告而來,倒是辛苦二弟替兄長打點。”坐下後,霍玉衍便淡笑著側頭看向霍無咎。“半年未見,二弟倒是沉穩老練了不少,為兄一路前來,看整個南景秩序井然,實是寬慰。”
便見霍無咎欠了欠身,仍舊是素日裡那般冷淡疏離的模樣,淡聲道:“皇兄過獎。”
霍玉衍倒是絲毫不以為忤,反倒拿起了桌上盛滿的酒杯,朝著底下滿殿的文武百官笑道:“自然,而今天下一統,也皆是諸位的功勞。玉衍在此,需先替父皇敬諸位一杯才是。”
他一舉杯,滿殿的文武自然也跟著端起酒杯站了起來。
霍玉衍的眼睛往旁邊一瞥。
那個靖王,卻仍舊坐在那兒,隻懶洋洋地拿起了杯子,抬眼看向他。
霍玉衍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
“而今大業雖成,但此後安邦定國,還需各位鼎力相助!玉衍不才,在此先謝過各位大人了!”
說著,他舉起酒杯,仰頭喝盡了杯中的酒。
底下的大臣們一片應聲,跟著幹了杯裡的酒水。
便見霍玉衍放下酒杯,笑道:“今日不過是接風洗塵的家宴而已,諸位卿家不必多禮,還請自便吧。”
這便是宣布開宴了。
一時間,宴廳中熱鬧了不少,觥籌聲也跟著起了。
而霍玉衍,則側過頭去,笑著看向了霍無咎。
“左邊這位,便就是南景的靖王殿下了吧?”他問道。
便見拿起筷子的霍無咎抬頭看向他,淡淡道:“是他。”
霍玉衍笑道:“難怪我瞧著面善,竟也算是一家人了。”
霍無咎沒搭腔,徑自夾了一筷子菜吃。
他向來是這般目中無人的模樣,霍玉衍倒是習慣了。
他像沒看見似的,接著問道:“隻是不知……”他像是有些遲疑,轉過頭去看了江隨舟一眼。
便見江隨舟懶洋洋地坐在原處,正指揮身後的太監將有些遠的那道魚炙給他夾進盤中。
“不知靖王可是腿腳有什麼不便?”霍玉衍問道。
這話一出,霍無咎和江隨舟兩人都抬起頭來,看向了他。
霍玉衍便露出了兩分純善溫和的笑來,像是根本沒意識到這話有什麼不妥似的,笑道:“也沒什麼,就是方才一直不見靖王殿下起身。若是身體不適,我身邊倒有兩個常用的太醫,醫術不錯,可以給靖王看看。”
這話出口,他的目光便不動聲色地落在了江隨舟的身上。
卻聽江隨舟嗤地笑了一聲,身體往後一仰,便懶洋洋地靠在了椅子的後背上。
他抬眼看向了霍玉衍。
連霍玉衍都不得不承認,這人長得漂亮極了,帶著一股亦正亦邪的氣息,最是惑人心智。他隻是眼往上抬地看他,嘴角勾著一抹笑,便顯得慵懶又嫵媚,像成了精的妖物一般。
“不起身行禮,便是腿斷了麼?”他聽見靖王這般道。“不想罷了。”
“這……”霍玉衍面露難色,看向了霍無咎。
霍無咎此時,竟沒有看他,一雙眼竟緊緊落在那靖王面上。他這二弟向來不苟言笑,即便俘虜來的異域美姬都無法吸引他多看兩眼,但此時,竟緊緊地盯著江隨舟,一雙眼裡滿是笑意,唇角也勾了起來。
他慢了半拍才感覺到此時氣氛的尷尬一般,抬起眼來,看向了霍玉衍。
“大哥別見怪。”霍無咎淡淡解釋道。“他素日裡就是這樣,嬌縱慣了,不愛跟人行禮。”
他說這話的時候,面上的笑意還沒褪去呢。
便聽得對面的靖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懶懶開口道:“你說誰嬌縱?”
霍無咎的眼神又被他勾去了。
“沒說你,別光顧著說話,吃點東西。”他的聲音竟都軟了兩分,帶了兩分誘哄的味道。
霍玉衍這輩子都是頭一次看見霍無咎這樣。
對著個男人,溫聲細語,滿臉笑意的,分明就是一副被勾了魂魄的模樣。
卻聽得對面傳來了清脆的“嗒”的一聲。
霍玉衍循聲看去,便見是那位靖王殿下坐在那兒,將筷子丟到了盤子上。
“吃什麼?”他眉眼一揚,抬著下巴,目光慵懶又嫌棄地看著桌面。“今日這御廚是怎麼了,這道松鼠鳜魚,做得也太鹹了。”
便見霍無咎連忙抬手,召來了幾個太監。
“還不去將靖王殿下桌上的鳜魚換了?”他神色冷下來,眉眼都恢復了往日的鋒利。“去問問御膳房怎麼當的差,還不快重做一份,快點送來。”
太監們諾諾應是,連忙魚貫上前,將江隨舟桌上的那道松鼠鳜魚撤了下來。
霍玉衍的眉心動了動。
就見霍無咎轉過頭去時,朝著那靖王勾了勾唇角。靖王隻橫了他一眼,拿筷子又去吃別的菜。而靖王身邊的那個白面小太監,這會兒也殷勤地湊上前來,一迭聲地討好,讓他消消氣,嘗嘗看別的菜色合不合胃口。
霍玉衍收了神色,看了霍無咎一眼。
卻見霍無咎坦然地衝他笑了笑,面上竟染上了幾分無奈,道:“大哥見笑,實在是讓我寵壞了。”
霍玉衍頓了頓,面上勉強露出了兩分笑意。
“無妨。”他說。
——
這麼一來,霍玉衍所有的猜忌就都有了原因。
為什麼霍無咎莫名其妙地對自己表露出那麼多惡意、卻又時好時壞,讓他猜不出原因。又為什麼霍無咎會這麼重用南景的臣子,反將他手下的將士都置後了。
肯定都是因為這個靖王。
他沒想到,霍無咎竟會有這般英雄難過美人關的一天……這所謂的“美人”,還是一個男人。
霍玉衍的目光一時間都有些沉重。
他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但卻全程都在盯著霍無咎和靖王之間的互動。
這是他從沒見過的霍無咎。
縱容,甚至有點溫柔,多看靖王兩眼都要曖昧地笑。那靖王也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在席間挑三揀四的,對霍無咎說話也帶刺兒,霍無咎卻是一位縱容他,一雙眼睛,像是遭人下了蠱一般。
這樣的情況,好辦卻也不好辦。
霍無咎這幅情態,倒是讓霍玉衍放下了心,隻道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尚沒有看出端倪,還可以好好地用一番。
但這個靖王卻是難辦。
霍無咎為他神魂顛倒、對他有求必應的,確實是個把柄。但這把柄究竟是霍無咎的軟肋,還是埋在他身側的炸彈,便要看這靖王究竟是不是個沒腦子的草包了。
霍玉衍陷入了沉思。
宴席過去了大半,坐在他左側的江隨舟也露出了兩分醉態。他歪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打了個哈欠,便抬起手來。
旁邊那太監連忙上前,將他的手扶住了。
“本王乏了,便先回去歇。”他懶洋洋地說道。“也不打擾你們兄弟兩個敘舊了。”
霍玉衍淡笑著點頭道:“靖王身子要緊,既累了,便先回吧。”
江隨舟淡淡看了他一眼,嘴角沁出兩分意味不明的笑來,眼波一轉,又看了霍無咎一眼。
便聽得霍無咎低笑了一聲,道:“回去別忘了給我留門。”
此時宴廳中人聲鼎沸的,他聲音不大,底下的官員都沒聽到,卻清晰地傳入了江隨舟和霍玉衍的耳朵裡。
江隨舟笑了兩聲,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扶著旁邊孟潛山的手,轉身便走了。
霍玉衍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殿後,繼而又轉過頭去,看向了霍無咎。
“你們二人,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皺起眉,面上流露出了幾分不贊同,端得是一副擔憂弟弟的好兄長模樣。
便見霍無咎放下酒杯,抬頭看向他,淡淡一笑,不經意地說道:“也沒怎麼回事,正如皇兄看到的這樣。”
“你這就是真要把他留在身側了?”霍玉衍皺眉問道。
卻見霍無咎往椅背上一歪,一副大馬金刀的姿態,道:“大哥,別看他是個男人,有趣兒著呢。”
那笑容看上去,竟有兩分餍足。
霍玉衍咬了咬牙,一臉的痛心疾首:“可他分明是……”
“是什麼都不要緊,他自己也不當回事兒。要不是這樣,他能等國滅了之後,還這麼心甘情願地留在我身邊?他怕死得很,就是想依靠著我求條活路罷了,我何不讓他如願?”霍無咎漫不經心地說。“就當是個玩意兒,留著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