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舊是燙的,燙得厲害,可憐得很。
霍無咎一時間沒有說話,倒是旁邊的孟潛山眼尖,湊上前來。
“霍夫人?”他道。“您放心,王爺沒什麼大礙。”
霍無咎應了一聲。
孟潛山打量他片刻,便也感覺到他要幹什麼了。霍夫人這副守在床邊的架勢,可是要守到王爺醒啊?
孟潛山雖替王爺高興,卻也不敢真勞動這位主子。
他忙道:“那邊王爺的藥眼看便要熬上了,夫人不必擔心。倒是王爺一早兒吩咐過,說回來之後要請李大夫給您看看。這夜也深了,夫人且回房去等會兒吧?這兒有奴才呢。”
霍無咎沉默著看著江隨舟一會兒。
按他平日裡五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倔勁兒,自然是不會理會孟潛山的。但是,他這會兒卻不得不聽話了。
全因著面前這個人。
他把自己弄病,就是為了他肩上的那點小傷。
正屋裡人多眼雜,要讓旁人看見他身上受傷,必會起疑,所以他若不回去,便沒有包扎的機會,待明日他醒了……
必然要不高興。
霍無咎那沒人拗得過的倔勁兒,竟是在這點猜測之中,無聲無息地消弭了。
片刻後,就在孟潛山心提到了嗓子眼,等著再勸時,他聽見了霍無咎的聲音。
“走吧。”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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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中竟帶著兩分不易察覺的妥協。
——
這日之後,魏楷恍然明白了自家將軍對靖王究竟是什麼心思。
他以往隻偶有聽聞,男人和男人之間會有那樣的關系,但是也隻當玩笑聽了就過的。他這輩子都沒想到,真有男人會喜歡上男人,還是自家將軍,喜歡上那個靖王。
魏楷隻覺大受震驚,但自圍場回到臨安之後,卻又提不起反感靖王的想法了。
畢竟,一來那靖王對將軍也是極好。那日將軍受龐紹那般折辱,是這靖王設計及時將他救下,遮掩了他雙腿已好這件事;之後,這靖王會突然生病,他們將軍碰巧能跟著一起回臨安醫治,他也知道絕不會是巧合。
靖王雖是那狗皇帝的親弟弟,但是他魏楷也知,當知恩圖報。
二來……
依他來看,分明那靖王對自家將軍根本就沒意思啊!是他那位在陽關迷倒萬千閨中少女的將軍剃頭挑子一頭熱,倆眼看著人家時,恨不得將人家吃到肚子裡去。
魏楷平心而論,自家將軍挺不是人的。
人家靖王把他當朋友,他呢!他居然對人家,起那樣……那樣的心思!
不過,魏楷心下雖說腹誹,但還是護短,心疼將軍的。
他們將軍打了二十來年光棍,莫說娶親,連喜歡旁人這都是頭一遭。但他眼看著將軍自打回王府,盼星星盼月亮的,每日冷臉坐在房裡不說話,但那位靖王殿下,卻都沒來看他一眼。
按說,也不該看。
畢竟都回王府了,他和李長寧自然不會放任將軍傷著。但是,如今卻不是他們將軍要不要人照顧的事,而是他們將軍……見不見得上心上人的事。
但靖王卻遲遲不來,唯獨靖王手下那個太監來過一次,看將軍沒事,便要退出去了。
他們將軍終於開口說了話。
“你們王爺可還好?”將軍問道。
那太監忙回道:“好著呢!李大夫醫術高明,幾服藥下去,王爺便好得差不多了!如今隻是底子還有些虛,卻已經能夠行動自如了!”
霍無咎停了片刻。
“那就好。”他一字一頓,緩緩說道。
魏楷急得都要跳起來了。
他家將軍就差把“那他為什麼不來看我”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但是,那太監卻似有事要忙,並沒注意到他們將軍的神色,笑著躬身行了禮,便退出去了。
門關上那一刻,陰影落在了將軍臉上,魏楷的心也涼了。
他連忙湊上前去。
但不等他說話,他便見自家將軍坐在那兒,沉默半晌後,皺起眉來,揉了揉眉心。
“魏楷。”他開口道。
魏楷連忙應聲:“將軍?”
便聽他家將軍頓了頓,有些遲疑地開口說道:“……你幫我想想,我是哪裡惹他生氣了嗎?”
那語氣中,竟是兩分疑惑,三分小心,聽得魏楷隻覺自家將軍讓人奪了舍。
他再忍不住了。
“……將軍。”他說道。“您要是實在想見他,不如主動去找他。”
——
江隨舟的確存了幾分躲著霍無咎的心思。
那日他病中的想法,醒來之後是並沒有忘的。他一早睜眼,身上的燒退去,可他盯著自己的床帳,腦袋裡卻全是霍無咎。
他竟然……他對霍無咎動心了。
江隨舟隻覺是自己裝斷袖裝久了,裝出了錯覺來。可是他想來想去,他仍舊對男人沒感覺,但唯獨霍無咎,一想起他,似是連心跳都要快上幾拍。
……造孽啊!
他一時間沒了主意,隻覺得心虛,讓他有點慌。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霍無咎,更不敢直面自己想起他、看到他時那亂得厲害的心跳,便幹脆裝了一回鴕鳥,將門一關,幾天都沒見他。
逃避雖沒用,但總歸能拖延著,讓他暫且能夠不直面問題。
眼看著便入了五月。
而這幾天,他不去,果然霍無咎也沒來找他。
素日裡一向如此。霍無咎性子冷淡,腿腳又“不方便”,便整日在房中待著,都是自己主動去找他。如今自己也躲著他了,兩人便真見不上面了。
江隨舟慶幸之中,感覺有點酸酸的。
畢竟,單戀的感覺,怎麼都讓人不大舒服。
故而這幾天,江隨舟也恹恹的,不必去衙門,便關在房中睡覺。五月初五端午節算得上個大日子,不過他病著,府中便冷清,城中漸濃的節日氣息,也飄不到靖王府裡來。
一直到了這日。
他的病好了個七七八八,午睡起來,便靠坐在床頭看書。房中的下人都被屏退了出去,一時間清靜又安寧,隻聽得見院中樹木沙沙的聲響。
漸漸的,日頭便斜了下去。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房門打開的聲音。他隻當是孟潛山,手下翻了一頁書,頭都沒抬。
“什麼事?”他懶洋洋的問道。
卻聽見了霍無咎的聲音。
“是我。”
江隨舟渾身一頓。
他僵在原地,更不敢抬頭了。
一時間,他隻想立馬將腦袋埋進被子裡,好讓他那些隱秘的心思,一並全都藏起來,不讓霍無咎發現。
第71章
江隨舟低著頭,床榻上光線又暗,霍無咎並沒看出他在躲著自己。
門關上,房中便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了。霍無咎單手撐著輪椅,便徑直站了起來,走向了江隨舟的床邊。
“我聽孟潛山說,你好得差不多了。”他頓了頓,狀似不經意地開口道:“怎麼不見你出門?”
江隨舟慢了半拍才開口道:“……懶得動。”
就聽霍無咎問道:“今天也不出門?”
江隨舟聽他這麼問,不由得抬起頭來看向他,疑惑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霍無咎垂眼看他:“不知道?”
江隨舟這才注意到,霍無咎今日穿了一身並不起眼的粗布衣袍,看上去有些像李長寧那徒弟的衣服。他手裡還拿著一件衣袍,天青色的,看上去也頗為粗糙,像是平民百姓的衣服。
不等江隨舟開口說話,那套衣袍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涼冰冰的,帶著一股幹淨的皂角味。
“那就換上。”他說。
“什麼?”江隨舟直發愣。
便見霍無咎似有些無奈,看了他片刻,抬手在他頭頂上按了按。
“五月初五。”他說。“換上,一會兒帶你出去看看。”
說完,他便像是根本不在意江隨舟是否答應一般,徑直走到了外間,一副就等著他換衣服的霸道態度。
待江隨舟回過神來,人已經在外間坐下了,隔著屏風,隻能看見一道影影綽綽的身影。
那樣一個人,即便穿著粗布衣衫,看上去也那般風姿卓絕。
他剛才說什麼?
江隨舟拿著手裡的衣袍,人都傻了。
五月初五,是端午節。他說……要這個時候帶他出去看看?
那不是胡鬧嗎!王府本就戒備森嚴,加上霍無咎在此,周遭更有不少後主的眼線和侍衛。這王府被守得像一隻鐵桶,要想不光明正大地從正門出去,簡直是天方夜譚。
更何況……
江隨舟抬頭往外看,屏風外的霍無咎已經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開始喝了。
……自己這時候的心境,是不該跟霍無咎見面的。
——
而外間的霍無咎,並不如他表現出的那麼自如。
向來都是江隨舟主動來尋他,今日他屬實好生做了一番準備。畢竟對他來說,從來都沒有他主動去找別人的先例,更何況是一個他心存了旁的心思、讓他有些心虛的人。
而他找的這個見江隨舟的借口,他也心裡沒底。
無故尋人,總該找個由頭。霍無咎又不想跟江隨舟談論那些什麼龐紹江舜恆的公事,找來找去,便找到了這麼個帶他出去玩的緣由。也是因著他從小便總逃出侯府去玩攢下的經驗,卻不知道這位皇城裡長大的貴公子,吃不吃這一套。
方才他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樣,分明就是個紙老虎。
這會兒,他定定坐在原處,手裡的茶根本喝不出味道來,兩眼盯著牆上掛的那副名家真跡。
片刻之後,屏風後傳來了腳步聲。
“霍無咎,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是江隨舟的聲音。
“王府戒備森嚴,是斷不可私下出入的。若無要事,還是不要冒這個險……”
霍無咎抬頭看去。
卻見江隨舟別扭地站在屏風邊,神色僵硬,身體也是一副抗拒猶豫的姿態。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