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無咎神色淡然,像是根本沒發現江隨舟的異狀一般。
便見江隨舟接過了孟潛山遞來的書冊,卻顛來倒去,欲言又止,就是不見翻書。
那雙黑亮的眼睛,反復瞥了霍無咎好幾眼。
竟是將他逗弄的心思都看軟了。
他頓了頓,還是開口問道:“怎麼了?”
果然,那雙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霍無咎隻覺那雙疼得讓人想殺人的腿,都離他遠了似的。
便見靖王神色矜持,強擺出一副淡然,但那炫耀的神色卻藏不住,頗像隻討巧兒的貓。
“本王將季攸救下了。”他道。
霍無咎點頭:“是好事。”
便聽江隨舟接著道:“陳悌斬首了。”
霍無咎嗯了一聲,思索片刻,將這兩件事聯系到了一起:“禍水東引?”
江隨舟點頭。
他隻定定地看著霍無咎,這副模樣,像是在等人誇一般。霍無咎頓了頓,還是沒忍住誇出了口:“是個妙計。”
卻聽江隨舟重復道:“是陳悌。”
霍無咎一時有些不解:“他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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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見靖王看著他,神情滿是理所應當,脫口而出:“陳悌,你忘了?那個給你遞賞花宴的帖子,想要羞辱你的那個。”
說著,江隨舟微微一笑:“本王將禍水引到了他的頭上。”
霍無咎一時有些愣。
他才意識到,這靖王這般高興地將這件事告訴他,不是因為他救了那個禮部尚書的命,而是因為……
他想告訴自己,他替自己報仇了。
作者有話要說:霍無咎:謝邀,雖然知道他不喜歡我,但是我居然開始瘋狂心動了。
魏楷:他不愛你。
霍無咎:我知道,嘿嘿。
魏楷:?
第48章
不過,江隨舟的高興並沒持續幾天。
陳悌被定罪之後,因著齊旻不依不饒,反復上書,惹得後主不厭其煩,便幹脆連帶著陳悌幾個在禮部的同黨都定了罪。雖罪名沒有陳悌那麼嚴重,卻多少都被降了職位。
但江隨舟卻沒想到,季攸也在那些人的行列之中。
原本此案到此為止,便再跟他沒有任何關聯,卻在他被放出大獄的兩日之後,被以治下不嚴的罪名貶了官,被調任去了徽州。
徽州並不算太遠,也不似嶺南偏僻,但到了季攸這個歲數,京官外貶,便相當於被斷了仕途。
季攸身上本就沒了罪名,龐紹卻還要想方設法地刁難他一番,這才想出了這麼個主意。江隨舟略一思考便知,必然是龐紹借著季攸與他鬥法,借以警告他。
龐紹是在告訴他,在他龐紹的手底下,即便救人救成功了,也不會落得好下場。
江隨舟隻覺一口氣堵在了胸口。
他接連兩日都沒有去找霍無咎,在自己的書房裡尋出了些原主所藏的孤本,連帶著些作為盤纏的銀票,讓孟潛山一並送去了季攸府上。
孟潛山很快便回來了。
季攸收下了那些書冊,卻將銀票退還了回來。
孟潛山將銀票交還給江隨舟,道:“王爺,季大人說,盤纏夠用,不必您破費。”
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封薄薄的書信,遞給江隨舟道:“季大人還寫了幾句話,讓奴才轉交給王爺。”
江隨舟將那封信打開。
便見信紙上洋洋灑灑,字體恣意灑脫。
【多謝王爺搭救,也請王爺勿再自責。
徽州風景宜人,梅花尤盛,某早已心向往之。算起來,若早些動身,某能趕在凋謝之前,親眼一觀徽州綠梅,豈不快哉?】
江隨舟看到這裡,唇角松了松,終於揚起了個極淺的弧度。
人生在世,各有各的偏好與追求。而龐紹將他的喜好加諸於旁人,隻當仕途與錢財是人人都喜歡的東西,才會以為他斷了季攸的前程,便是對他最妥當的懲罰。
但他卻不知,他所謂的懲罰,對於季攸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這對江隨舟來說,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隻是……
江隨舟端詳了那信件片刻,將它珍而重之地收了起來。
雖說對季攸來說,這貶官不痛不痒,反倒使他有機會縱情山水,但龐紹這仇,江隨舟卻不會不記。
他也必須要同龐紹清算個明白。
可是如今,龐紹在朝堂上一手遮天,尤其是掌管官員升遷調任的吏部,幾乎全然掌握在龐紹手裡。
他想與龐紹對抗,實是一件極為艱難的事。
——
霍無咎接連兩天都沒見到江隨舟。
他每日用了藥之後,便隻能待在房中,有時隔著窗子能看見院中人進進出出,卻出不去。
他隻覺這兩天用過藥之後,腿上的疼痛都要嚴重幾分,甚至使得他心情都不大好了,念多少遍清心訣都不管用。
這兩日的時間於他而言,都比素日裡要長一些。
一直到了第三天。
李長寧像往日一般給他針灸,針扎到一半,忽然聽見霍無咎開口問道:“這兩天換藥了?”
李長寧一愣:“沒有啊!”
他抬眼看向霍無咎,就見霍無咎皺眉坐在那兒,聽到他答話,抬手揉了揉眉心,嗯了一聲。
李長寧忙問道:“將軍這兩日,可是感覺有什麼不一樣了?”
霍無咎頓了頓:“沒有,就是問問。”
李長寧應了一聲,繼續去扎他的針。
魏楷回頭看見霍無咎這番神態,便知是有什麼事。他連忙迎到床榻邊,問霍無咎道:“將軍,可是出了什麼事?”
霍無咎沉默片刻:“靖王府這兩日,可有什麼異動?”
魏楷想了想:“屬下並沒聽到什麼風聲,不過,今天一早,屬下跟著李大夫來這裡時,靖王身邊的那個太監囑咐屬下小心些。”
霍無咎一頓,抬眼看他:“說了什麼?”
魏楷一愣,總覺得將軍聽到這話時,語速似乎都快了點兒。
他忙道:“也沒說什麼,就說靖王這兩天不大高興,讓屬下別觸霉頭。”
霍無咎收回了目光。
果然是有什麼事。
他沒再問話,那兩人也頗有眼色地各做各的事去了。一直到他們二人施完了針、給他用完了藥,退了下去,霍無咎才抬眼看向窗外,眉心皺得極緊。
前兩天還好端端的,能出什麼事惹惱了他?
霍無咎心下竟生出兩分不太平,徑自揣測起來。
莫不是朝堂上出了什麼事?但這兩日都未見靖王出門,更沒見朝中有人造訪靖王府。
霍無咎一整天眉頭都沒有松開。
幸而這日夜幕降臨時,江隨舟來了。
這會兒霍無咎已經用過了晚膳,正坐在床榻上,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拿著本書亂翻。江隨舟在床榻邊坐下,問道:“你這兩日可還好?”
霍無咎放下了那本書,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道:“出什麼事了?”
江隨舟不由得一愣。
他沒想到這事能傳到霍無咎的耳朵裡,也沒想到他會問得這麼自然、且理所應當。
霍無咎見他沒說話,補充道:“聽說你這兩天不高興。”
江隨舟心下莫名生出了些異樣的熱意。
自從知道季攸要貶官開始,他便煩躁極了,周圍人都不敢招惹他,他能感覺得出來。因著他是那些人頭頂上的“主子”,所以他們不敢惹他,更不敢問不該問的話。
他自然也無從跟人說起,更談不上傾訴。
雖說他平日裡並不是個敏感的人,但這樣的情緒總壓在心裡,連個能說的人都沒有,還是教人心裡發堵。
但他沒想到,霍無咎會問,更是沒想到,這些事情,他可以跟霍無咎說。
他頓了頓,緩聲說道:“禮部的季大人貶官了,不日便要趕往徽州。”
霍無咎皺了皺眉,問道:“不是與他無關麼?”
江隨舟道:“定的治下不嚴之罪。陳悌被捕之後,這事便全然交給了刑部和吏部,本王全然插不上手。”
霍無咎沉默片刻,用陳述的語氣道:“那就是龐紹下的命令。”
江隨舟笑了笑,緩緩出了口氣:“確實是龐紹。他吃了本王的虧,就想給本王添堵,季大人不過是殃及的池魚罷了。”
霍無咎道:“他既入朝為官,就需承擔這樣的風險。不過貶官而已,去的地方也不偏僻,遠離朝堂,於他而言,說不定是好事。”
江隨舟卻搖頭。
“旁人可以這樣想,我卻做不到。”他說。“無論如何,他的災禍都是因我而起的,我絕不可什麼都不做。”頓了頓,他微不可聞地輕嘆一聲。
“那可是龐紹啊。”
霍無咎一時沒有說話。
江隨舟也知他日日關在府中,路都走不得,自然什麼也做不了。他並沒指望霍無咎說什麼,話說出口,心裡便舒服了一點,拿起孟潛山放在旁側的書冊道:“倒是兩日沒來,有些忘了讀到哪裡了。”
便是要將這話題略過,接著給霍無咎讀書聽。
霍無咎靜靜看著他擺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低頭翻書,胸口悶得厲害。
……本就不是該他承受的事,卻偏因為他生在帝王家,而強落在了他的肩頭。
他要真是個冷血無情的混不吝便算了,偏生還是個心軟極了的人。該他管不該他管的,他都要往自己身上攬,到頭來支持不住了,還要硬撐。
便見江隨舟翻到了他上次讀到的地方,平緩而安靜地接著讀了起來。
可沒讀兩句,他的聲音便戛然而止。
江隨舟詫異地抬起頭,便見霍無咎不知怎的,劈手抽走了他手裡的書。
“我來。”霍無咎道。
江隨舟面上露出了幾分詫異。
他看著霍無咎將燈挪近了些,神情雖冷淡疏離,卻莫名透著兩分別扭。
分明眼都沒抬,更沒看他,像是在笨拙地對他表示安慰一般。
江隨舟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隻覺胸口有些發熱,像是將淤積在內的沉悶情緒,一點點地被燒掉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