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著他記憶中史料的記載,陳悌雖明面上討好巴結龐紹,實則自己也有些小算盤。龐紹貪財,即便自己的手下也逃不過他的搜刮,因此陳悌的那處宅院,是連龐紹也不知道的。
既然如此,待刑部收網後,那處宅院,連帶著那個青樓女,都會被第一時間算在江隨舟的頭上。
那麼,後主絕不會不深查,這案子也必然會被他鬧大。
到了那時……便可靜等他們以己之矛,攻己之盾了。
江隨舟隻覺眼前有出好戲等著他看,心情都好了許多,將信妥善收起之後,神色仍舊是愉悅的。
偷眼看他的孟潛山在心裡嘖嘖稱奇。
平日裡王爺處理公事時,哪會有這麼不嚴肅的時候,甚至看著密信還會笑?
密信上都是要事,能有什麼好笑的?
一定是王爺看信的時候分神,想到霍夫人了。
這般想著,孟潛山退出臥房時,偷偷看了江隨舟兩眼,也跟著笑了起來。
那笑容曖昧極了。
作者有話要說:江隨舟:你笑什麼?
孟潛山:我想到了高興的事:D
第47章
不出兩日,朝中果真有了消息。
禮部尚書貪墨皇上千秋宴錢款之事本就鬧得沸沸揚揚,兩日之前,刑部忽然查出了端倪,找到了贓款的去向,竟是個朝中官員購置的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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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當即下令,派人將那處大宅抄沒歸案。
刑部立馬派官兵動了身,因著行動突然,所以頗為順利,非但抄出了宅中數額驚人的金銀古董,還從宅子裡抄出了個養在那兒的青樓女子。
不知為何,陛下得知此事後,並不關心宅子裡藏了多少錢,反而對那女子極感興趣,立馬著人去查此宅的主人,以及這女子的身世。
卻沒想到,刑部官員查出,宅子是這女子名下的,這女子,卻是禮部的陳悌贖出來的。
而陳悌,就是那日最先發現端倪、向上檢舉季攸貪墨的官員。
這結果,是朝中上下誰也沒想到的。
不知怎的,皇上對這結果極不滿意,對著刑部官員發了好一通脾氣,繼而下令要嚴懲陳悌,絕不姑息。
贖買青樓女並不算罪狀,不能真讓陳悌定罪,但卻能證實這宅子以及宅中的金銀錢款都是陳悌所有的。
這些年南景朝中的官員鮮少有手頭幹淨的,這個數額的贓款對他們來說算不得什麼,但景朝的律法卻有明文規定,一旦官員被捉,自然要按著律法規定量刑。
不出幾日,陳悌便被定了罪,而朝中眾官員,很是因此風聲鶴唳了一段時日。
——
龐府的桃花開得正好,熱熱鬧鬧地開了滿園。
而在龐紹的院中,卻是一片幹淨淡雅的新綠。
那是徽州歙縣進貢的綠萼梅,因著先帝喜歡,打從數十年前起便會年年送到景朝後宮中。
因著水土不同,運輸又困難,所以每年能送到宮裡的植株超不過百棵。今年即便是後主的殿外,也不過栽了數棵,但龐紹的院裡,卻雲霧一般種了一整院子。
龐紹面前的爐上正煮著茶,一個官員恭恭敬敬地坐在他下首,另有個渾身顫抖著跪伏在他面前,頭也不敢抬。
赫然是那天去江隨舟府上查案的刑部官員。
龐紹掀開茶壺,慢條斯理地朝裡看了一眼,在氤氲的熱氣之中,緩聲問道:“靖王當時怎麼跟你說的?”
那官員哆哆嗦嗦地哭道:“大司徒明鑑!小人按著上峰的指示盤問了靖王殿下一番,靖王殿下所有的供詞都記錄在冊,小人絕無虛言啊!”
龐紹淡淡一笑。
“那麼,那個宅子呢?”他問道。
那官員忙道:“是靖王府上的小妾說的!”
龐紹動作一頓,將茶壺的蓋子蓋了回去。
“他告訴你的?”龐紹的神色有些古怪。
官員搖頭道:“不是!是下官偷聽到的……那妾室在同他的丫鬟抱怨,說靖王殿下在外頭養外室,還給那外室在長樂坊買宅子……下官想著,此時重大,不得不告訴陛下,這才……!”
他嚇得聲音都打了哆嗦,卻聽龐紹輕描淡寫地笑了笑。
“張大人緊張什麼?我不過問問罷了。”他說。
那官員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龐紹淡笑道:“好了,我的茶要煮好了,便也不留張大人了,您請回吧。”
那官員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
他正要躬身謝恩,卻聽龐紹又開口道:“不過,張大人。”
那官員忙應聲:“大司徒?”
就見龐紹從小泥爐上提起了茶壺,爐中的火焰一下一下地跳躍著,泛著熱紅的光。
“人呢,若是做錯了事,就一定要付出代價。”龐紹沒有抬眼,一邊慢條斯理地倒茶,一邊道。
“這代價,若是自己不主動付的話,就不能怪旁人翻倍地去取了。”
說完,他放下茶壺,抬眼似笑非笑地看向那官員。
便見那官員一愣,繼而連連作揖道:“多謝大司徒,多謝大司徒!”
龐紹一手端起茶杯,一手懶洋洋地擺了擺。
那官員退了下去。
龐紹吹著熱茶喝了一口,淡笑著贊道:“江南的龍井,確實比邺城的要清透些。”
說著,他拿起茶壺對旁側的官員道:“你也嘗嘗?”
那官員正是此番負責抄沒清點陳悌府中贓款的官員。
他豈敢讓龐紹給他倒茶,連忙雙手將茶壺接過,又替龐紹滅了火爐。
“大司徒,您就這麼放過他了?”那官員問道。
龐紹嗯了一聲。
“不放過他又如何?本就不是他的錯。”龐紹淡笑,神情溫和又寬仁。
但旁邊的官員卻是知道龐紹的意思。
他們龐黨之人,也有幾個是曾經招惹過龐紹的人。龐紹抓住了他們的把柄,留了他們的命,將他們納入黨羽,這些人便不得不加倍地為龐紹賣命,加倍地給龐紹好處。
對龐紹來說,留住他,可比殺了他收益要高。
那官員聞言笑起來,順著龐紹的話誇贊道:“大司徒向來寬仁,有大智慧。”
龐紹淡笑不語。
便聽那官員接著問道:“那……那陳大人?”
龐紹看向他。
便見那官員義憤填膺道:“定然是靖王記恨陳大人,才會出此陰招!大司徒,咱們總不能就這麼讓靖王得逞吧?”
卻見龐紹搖頭,嘆了口氣,抬眼看向窗外如雲的綠萼梅。
“陛下已經下了聖旨,我豈敢違抗?”
他輕飄飄地嘆了口氣,像是看見面前死了隻飛過的鳥一般,輕描淡寫。
“隻可惜了陳悌那孩子。”
旁邊的官員連忙閉嘴,不敢再言語了。
如今朝中說話算數的是誰?閉著眼睛也知道,不是陛下,而是龐大人。
沒有龐大人改不了的聖旨,隻有龐大人不想改的聖旨。
這官員此番前來,本就為了陳悌的案子來的。他試探了兩句,便大致明白了。
龐紹本就從沒把陳悌放在眼裡,隻將他當成隻隨意使喚的狗。這兩次,陳悌自作主張,越過他去巴結聖上,已經犯了龐紹的忌諱,又被查出藏匿了那麼大數額的、龐紹不知道的金銀,那麼就算皇上不動手,龐大人也不會留下他的命。
這官員在心裡嘆了口氣。
還是陳悌貪念蒙了眼,活得不明白。
如今朝中,誰不是在龐大人手下討生活?背著他做小動作,能有什麼好下場?
那麼,這給官員也弄清了自己該怎麼做。
自然是在陳悌臨死之前多踩他一腳,換龐紹個高興,再在將金銀古董送入國庫的過程中,想辦法捋走二三成,送到龐大人的府上來。
這官員暗自打算了起來。
便聽旁邊的龐紹忽然淡淡感慨了一句。
“就是沒想到,這關進了籠中的敗犬,原還在盤算著怎麼咬人呢。”
官員不解。
龐紹也沒跟他解釋的意思,垂眼喝茶,掩住了眼裡的厲色。
“有意思的很。”
——
江隨舟雖不在龐紹身側,卻也知道龐紹有多恨他。
陳悌雖不是個大官,但朝中誰人不知他是龐紹的遠親,是龐紹的人?即便龐紹不把他放在眼裡,他也自有自己的小算盤,但處置了陳悌,就是在公然打龐紹的臉。
那是不痛不痒,極具侮辱性的一記冷刀子。
不過,這並不妨礙江隨舟心裡高興。
他早看陳悌不順眼了,這次既順手救了季攸,又解決掉了陳悌,對他來說,可是一箭雙雕的好結果。
至於龐紹會怎麼記恨他……
反正他即便什麼也不做,龐紹也不會放過他,不如便同他鬥鬥法,讓他也討不到好。
自從得到消息起,江隨舟便心情極好,剛在霍無咎床榻前坐定,便被霍無咎看出來了。
“你今日如何?”江隨舟問道。
霍無咎面色仍舊難看,但神情卻是自如的。他手背上青筋分明,但卻還分得出兩分精神,多看了江隨舟幾眼。
江隨舟看出了他的打量,雙眼亮晶晶地看向霍無咎,隻等著他開口問自己。
畢竟,放眼現在這整個世界,真能同他說得了話的沒幾個人,更沒什麼人能分享他的喜悅。
但霍無咎算得一個。
卻見霍無咎頓了頓,收回目光,淡聲道:“好著的。”
竟沒再說別的。
江隨舟隻覺一口氣被驟然憋在喉中,不上不下的,難受得很。
他一時有些發愣。
怎麼不問!霍無咎他怎麼不問!
卻不知,覷了他一眼的霍無咎,在心底裡偷偷勾了勾唇。
這靖王已經恨不得將“我有好事要告訴你”寫在臉上了,隻等著他問,卻反倒勾得他想要逗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