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龐紹上奏完畢,便隻有稀稀落落幾個朝臣有本要奏,後主匆匆聽完,便去問龐紹該怎麼辦。到頭來,這些大臣所奏事宜,還是按著龐紹的想法處理了。
到了這會兒,後主似是才終於睡醒,在龍椅上坐直了些。
“朕前兩日聽聞,五弟將霍將軍搬到你的院子裡去了?”見沒人再上奏,後主往龍椅上一歪,慢悠悠地問道。
……又來了。
江隨舟自朝臣之中出列,拿出了自己準備好的說辭。
“實是此人在臣弟後宅中並不安分,動手傷到臣弟其餘妾室。臣弟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將他放在身邊看管。”他說。
後主撐著龍椅,往前傾身道:“但朕還聽說,從進了你院子起,那霍將軍就沒出過你的臥房?”
江隨舟抬眼,就見後主那雙小眼閃閃放光,似乎寫滿了“禁·脔”二字。
江隨舟有些無語,還是配合著低下了頭,有些尷尬地將拳抵在嘴前,清了清嗓子。
隻當默認了後主這番猜測。
一時間,後主笑得高興極了。
“看來,朕這鴛鴦譜還點對了?”他道。“五弟對霍將軍滿意得很嘛!”
江隨舟忍著惡心,順著他的話茬匆匆解釋道:“卻也並非如此……其人野性難馴,臣弟不過用些手段而已,還請皇兄莫要再提。”
後主從他話裡聽出了滋味,高興得哈哈大笑。
“好,好,五弟房裡的事,朕就不再提了。”他說。
“不過,再過半月,可就要到朕的生辰宴了。五弟,你府上沒王妃,就讓那位霍夫人一同來赴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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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隨舟咬牙。
又來。
上次讓霍無咎進宮“回門”,他替霍無咎擋了下來,沒想到後主還不死心,似乎非要把霍無咎弄進宮一次才罷休。
江隨舟忙想對策,沉吟片刻,一時間沒有答復。
後主見他面露難色,隻當他又是嫌丟人了,頓時更加來勁,笑眯眯道:“五弟,朕雖說把人嫁給你了,你也不該這樣金屋藏嬌啊?屆時人人都攜家眷來,你孤身一人,像什麼樣子?”
江隨舟還未開口,就見後主笑嘻嘻問道:“舅父,你說是也不是?”
就聽龐紹附和道:“陛下所言極是。臣聽聞,靖王殿下其餘兩個妾室,一個青樓出身,一個乃一介平民,皆上不得臺面,怎能帶到陛下面前?”
二人一唱一和,後主笑得愈發開心。
江隨舟抿緊了嘴唇。
他自知這一遭,是躲不過去了。
他頓了頓,低聲道:“臣弟遵旨。”
便聽後主笑著說:“這才對嘛——唉,五弟啊,也不知道男子究竟妙在何處,讓你這般流連吶!”
他不過感慨一句,並沒想等來江隨舟的答復。
但江隨舟此時憋了點兒氣,聽他這樣感嘆,抬眼看向他,輕飄飄道:“個中奧妙,皇兄一試便知。”
聽他這話,後主下意識地看向他,目光掃過一朝堂的男人。
都是些中年人和老頭子,面上全是褶子。其中還有幾個長得特別醜的,例如紀泓承那個大個子,又黑又高,在人群裡頗為顯眼,遠遠看去,醜得像個鬼。
江舜恆一時語塞,覺得胃裡有點翻江倒海。
——
自從後主登基開始,他一年一度的生辰,就成了景朝一年之中最為要緊的宴會。不僅宴會要舉辦的奢靡熱鬧,宴前的各項儀式也要辦出最大的排場,故而提前半個月,禮部便忙了起來。
江隨舟下朝之後,便趕去了禮部,一直到夜色降臨,都沒有回來。
燈火搖曳,霍無咎面前的桌上擺上了一封邀請函。
是朝中一個名叫陳悌的官員送來的。霍無咎對這人沒什麼印象,想必年紀輕,官位也並不高。
這封邀請函,是陳悌以他夫人的名義,請霍無咎一月之後去他府上參加他夫人舉辦的賞花宴。
那信箋上的字跡是娟秀的簪花小楷,上頭還浮著一層幽香,分明是女眷們用以應酬社交的。
不必想,霍無咎就知道,這人是為了討好他人,特地將他弄去羞辱。
而這些人,向來擅長將這種醜惡的心思包裝得富麗堂皇——他們裝作不知道霍無咎原本是什麼身份、又是個什麼人,而隻將他當成靖王府上一位受寵的夫人,寫了封推心置腹的信,像是真的想請他一同賞花一般。
霍無咎知道,他作為階下囚,理當什麼羞辱都忍得。但那信箋上的燻香飄到鼻端,仍舊難免讓他心生煩躁。
就在這時,孫遠從外頭進來,見著孟潛山不在旁側,匆匆將一個薄薄的物件塞在了霍無咎手裡。
又是一封信。
信封上並沒有署名,被謹慎地折得很嚴,看上去和前幾日紀泓承送來的信有幾分像。
才幾日,又有什麼密信要送給他?
霍無咎收回目光,將那信打開了。
便有一行極其潦草、憤怒之情躍然紙上的大字跳到了他的眼前。
【靖王無恥,實非人也!】
霍無咎頓了頓,原本強壓在心頭的煩躁,居然莫名其妙消散了幾分。
甚至連他的唇角,都揚起了個不著痕跡的弧度。
他手下一動,將信翻到了下一頁。
他竟有些期待,想看看這位靖王殿下,今日又在朝堂之上說了多麼不是人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霍無咎:讓我看看,我老婆今天又在朝堂上怎麼說我的。
紀泓承:靖王誇下海口,直言自己龍精虎猛,一夜七次,直將北梁那個殘廢弄得下不來床:D
霍無咎:?
第21章
紀泓承的語氣極不客氣,霍無咎能看出來,紀泓承的這封信,根本就是打定主意寫給江隨舟看的。
畢竟,紀泓承就算再傻也不會相信,他的信能這麼輕易地送到霍無咎的手上,甚至不過江隨舟的眼。
在信裡,他細數了這一上午江隨舟的惡行。從他遇見江隨舟開始,再到江隨舟在朝中所說的混賬話,每說一件,紀泓承就會長篇大論地罵很多。
因著他是個沒什麼文化的武將,罵到後頭因著情緒激動,竟在信中寫了好幾句上不得臺面的粗糙髒話。
壓根就是在借著這封信,指著江隨舟的鼻子罵呢。
霍無咎一路看下去,嘴角竟不由自主地漸漸揚了起來。
他倒是沒想到,這位靖王殿下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說句話都要斟酌半天,背地裡竟是這樣一副囂張的模樣,甚至理直氣壯到將滿朝文武都騙了過去。
說自己隨他糟蹋?還說自己野性難馴,他用了些“手段”?
霍無咎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信紙的邊緣緩緩摩挲起來。
他忽然想看看江隨舟耀武揚威地說這番話時,是怎樣的模樣。
站在他身後的孫遠心驚肉跳。
他看見燭火之下,霍夫人不知從信上看到了什麼,嘴角的弧度竟越來越大。他本就生得冰冷鋒利,此時一笑,頗像隻暗地裡蓄勢待發的野獸,隨時都要撲上前去,咬斷目標的喉嚨一般。
信很快被他看完了。
卻見他手下一頓,又將那封信翻回了開頭,細細重看了一遍。
……這?!
孫遠一時間甚至覺得,自己送到霍無咎手上的,是一封要暗殺當今聖上的密信。
——否則,怎麼會讓他這麼感興趣?
……要不要知會王爺一聲啊。
就在這時,桌上的燭火微微一跳,窗外隱隱響起了些腳步聲。
當是江隨舟回來了。
孫遠隱約也聽見了聲音,連忙上前,替霍無咎將燈罩取了下來,示意他快些將信燒了。
卻見霍無咎將信拿到了燈邊,在火苗即將舔舐到紙張的邊緣時,動作停了下來。
孫遠詫異地看著他。
就見霍無咎手下頓了頓,竟是將那封信收了回去。
信紙被重新折好,放進了他的懷中。
孫遠被他這一番行為驚呆了。
就見霍無咎抬眼看向他,目光沉靜而淡漠,唇角的弧度也消失不見了。
“愣著幹什麼?”他問道。
那眼睛漆黑深邃,像是能將人的心都挖出來看透了。孫遠怔了怔,連忙在漸近的腳步聲中,手忙腳亂地將燈罩重新蓋了回去。
——
江隨舟回到府上時,夜已經很深了。
今日早朝本就將他累得夠嗆,又去禮部忙了一天,到了天色漸暗時,他腳下已經有點打飄了。
幸而季攸知道他身體不好,便沒多為難他,將原本應該由江隨舟去辦的事,挪了一大半給了他的門生。
也正因如此,江隨舟才能此時回府。
他一路坐著步輦回了院子,頭重腳輕地進門,隻覺口幹舌燥,便在桌邊坐下,讓孟潛山給他倒茶。
孟潛山看他臉色發白,連忙將茶捧到了江隨舟的手邊,躬身問道:“王爺可還好?奴才遣人去請府醫來,給您看看脈吧?”
江隨舟擺了擺手,再開口時,嗓音沙啞,氣息也有些飄:“不必。”
他感覺得到,這會兒暈頭轉向,全是累的,與其請大夫來折騰到半夜,還不如早些休息。
孟潛山不放心地應了是,退到一旁。
江隨舟喝了幾口茶,潤了潤嗓子,方覺得好些。
他將杯子放回桌上,正要起身去洗漱,就見桌面上擺著個信封。
瞧上去娟秀又精致,像姑娘家給人送的情書似的。
江隨舟不由得有些好奇:“這是誰送來的信?”
這信今日還是孟潛山拿來交給霍無咎的,自是知道這信是做什麼的。此時見江隨舟問,立馬像是找到了告狀的地兒一般,匆匆上前搶道:“回王爺,是陳悌陳大人的夫人送來的!”
陳悌?
江隨舟皺了皺眉。
雖隻是個五品的京官,卻是龐紹的一個一表三千裡的遠方親戚。其人沒什麼別的本事,尤擅鑽營,最會拍龐紹的馬屁,因此在京中混得風生水起。
他夫人,送信送到自己這裡幹什麼?
見江隨舟皺著眉不言語,孟潛山忙道:“這信是送給霍夫人的。”
江隨舟看向霍無咎,便見霍無咎淡淡掀了掀眼皮。
“賞花宴。”霍無咎嗓音低沉而平靜。
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