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皇後強自按捺住心中火氣,她不是沒掌管著宮中諸事過,像這傳話遞聲的事兒,其中貓膩多了,薛貴妃說是早就派人去了,沒準就暗中使人拖延了,故意讓祁驊來的晚,使得皇帝厭惡。
薛貴妃身著對襟灑金褐色大毛袄,外面罩著墨色輕裘,頭發高高挽起,並無多餘配飾,隻在白淨的額間墜了枚赤紅寶石,一說話一點頭,寶石隨之顫動,流光溢彩,這一身沒一件奪目衣裳,但比起穿金戴銀,滿頭赤金珠翠的皇後來,另有一番風姿。
“二皇子如今住在宮外,自然是不比以往在宮中的時候方便了,縱然來晚了一會兒半會兒的,皇上也不會責怪的。”薛貴妃依舊是笑吟吟的,她餘光掃向祁驍,一驚,“我一同派人出宮的,太子竟來了?”
馮皇後聞言大怒,薛貴妃這是什麼意思?暗示祁驊故意拖延時間,不將皇帝的病當回事麼?!
薛貴妃面上假作不知,心中冷笑,現在知道生氣了?之前這十幾年,馮皇後可沒少用這種小手段算計自己,如今輪到自己,就受不得了?
祁驍不屑讓這兩婦人當幌子爭東西風,冷著臉一言不發,薛貴妃敢得罪馮皇後卻不敢得罪祁驍,見好就收,峨眉皺起擔憂道:“還沒問娘娘,皇上他……如何了?”
“剛睡下了。”馮皇後依舊沒好氣,坐下道,“等著太醫們斟酌方子呢。”
薛貴妃如今聖眷優渥,福海祿不敢太怠慢了,見皇後愛答不理的,隻得自己上前將皇帝的病情說了說,薛貴妃聞言急的額間出了汗:“這可如何是好?用的哪個太醫,可妥當?”
福海祿點頭:“娘娘放心,診脈的是太醫院院判柳太醫,他的脈息,皇上一向是放心的。”
“那就好那就好。”薛貴妃松了口氣,輕聲道,“那年三皇子還小,高熱不退,多少個太醫診了脈,開了多少副方子,灌了多少藥進去,都不中用,我急的了不得,就差沒求老君的仙丹來了,最後柳太醫來看,三服藥下去,病就好了,如今好幾年過去,柳太醫都成了院判,可見醫術更精進了,定然是差不了的,有他在,皇上不日定能痊愈。”
福海祿深以為然:“可不是,之前皇上剛得這熱症的時候,吃了許多藥都不管用,獨吃了柳太醫的藥後緩了許多,隻可惜……皇上隻肯吃藥,卻不肯好好保養,拖拖拉拉,總好不利索,因連日的不舒服,又讓氣著了,一下子就……嗨……”
祁驍聞言心中冷笑,可不是麼,每每柳太醫給皇帝診脈後,自己就讓人停一日的“藥”,皇帝自然覺得清爽,所以愈發依賴柳太醫。
說話間皇帝醒了,眾人連忙繞過百寶格,進裡間暖閣給皇帝請安。
自下藥起隻過了半年光景,皇帝卻好似老了十歲似得,面容灰敗,兩頰卻赤紅,眼中混沌,因中氣不足,卻又頻頻發怒的緣故,說話氣息都不穩了,忽高忽低,刺耳無比。
“皇上嗓子不舒服,說話不便,先喝點枇杷膏沏的茶吧。”馮皇後坐到榻邊兒上,接過宮人遞上來茶,拿了小銀匙一勺一勺的給皇帝喂茶水,喝了不過半盞茶水皇帝就擺擺手示意不要了,他抬頭看了看榻邊立著的這些人,低聲道:“難為你們了,一早守在這,朕沒事,隻是讓這熱症燒的難受,這會兒吃了柳太醫的藥丸,已經舒服多了。”
馮皇後生怕皇帝看出祁驊沒來,輕聲勸道:“既覺得舒服了,皇上不如再睡會兒吧,等藥熬好了,臣妾再叫皇上,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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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點點頭,又問道:“柳太醫……如何說的?”
馮皇後忙撿著好聽的說了遍,末了道:“太醫說了,隻要皇上肯好好保養,過不了多長日子就好了。”
這病雖惱人,但卻也好治,每每藥到病除,皇帝也就都信了,點了點頭又躺下了。
怕擾著皇帝清淨,馮皇後將眾人勸了出來,讓人各自散了,除了薛貴妃堅持要侍疾外,別人都三三兩兩的出來了。
祁驍走在最前面,出了承乾宮往宮外走時,見前後開闊無人,祁驍偏過頭低聲道:“他如何說的?”
江德清壓低聲音:“才半年就咳血,照著這分量繼續下去,最多再撐九個月。”
祁驍淡淡道:“告訴喜祥,可以了,自現在起藥可稍下的少些,孤不著急。”
江德清不解,抬頭看向祁驍,祁驍勾唇冷笑:“讓他一直以為自己這病還治得,才不會給我添亂。”
若皇帝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都一個想到的定然是改立太子,這於祁驍的計劃,自然是無益的。
江德清恍然大悟,笑了笑道:“殿下放心,老奴得空就跟他說。”
祁驍點頭,一路出了宮,剛出宮門口時外面祁驍的馬車夫慌張迎了上來,急聲道:“殿下,殿下……早起賀家咱們的人來報,郡主娘娘,郡主娘娘要生了,但……但難產呢!”
第九十二章
祁驍面上不動,沉聲道:“江德清,拿我的名帖,去太醫院請千金聖手邊太醫即刻過去,茂兒,送我去賀府。”
眾人答應著,祁驍上了馬車,一路去了。
城西賀府中,裡外忙做一團,祁驍下了馬車,看著賀府大門雲板上拴著的大紅布條深吸了一口氣,賀家門上的人見是祁驍來了嚇得話都說不出了,腿一軟跪下結結巴巴的磕頭:“給,給……太子殿下請安,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千歲千歲千千歲……”
祁驍沒理會他,抬腳往裡走,裡面堂屋裡敦肅長公主正坐立不安的守著,她見祁驍來了也吃了一驚,連聲道:“你來做什麼?宮裡不是傳出信兒來讓你進宮侍疾麼?你怎麼出來了?”
祁驍將方才的事說了,敦肅長公主冷笑一聲:“我還以為如何了呢,不過是咳了幾口血,就當大病似得,昔年武帝去獵場狩獵,胳膊讓黑熊咬了那麼長的口子,半聲沒言語,直等到全好了才讓我們知道的,哼……人沒多金貴,自己偏在意。”
下毒之事祁驍自始至終並未同敦肅長公主說,聽了這話他隻是搖頭一笑,復而道:“裡面如何了?”
敦肅長公主皺眉急道:“不好呢,她這一胎懷相本不好,剛懷上那會兒偏偏出了那……那事兒,當時就差點小月了,之後梓辰和她婆母萬般養著,才養了回來,到底是動過胎氣的,同別個不同,輕易生不出來,這不……昨天半夜裡這羊水就破了,現在還沒動靜,隻是哀哀叫疼,這會兒叫嚷的聲音都小了,產婆怕是料理不清,梓辰急的差點瘋了,已去太醫院請太醫了。”
祁驍沉聲道:“不忙,我方才讓人去請邊太醫了,一會兒就過來。”
敦肅長公主心放下半個,連聲嘆息道:“這半年,你待這府上倒是一直很好,冬日裡的炭,夏日裡的冰,大小事情一應照料,我那老嫂子很承情呢,每天給你念佛,就差給你供一個長生牌位了。”
祁驍自嘲一笑:“不必,我並不是為了她。”
敦肅長公主聽了這話心裡一陣難受,頓了下輕聲道:“我聽說,他……他如今挺好的,剛繼位那會兒雖也有些艱難,但如今也挺過來了,挺……挺好的。”
祁驍像是聽著陌路人的消息似得,點了點頭,淡淡道:“那就好。”
敦肅長公主心裡越發疼得慌,猶豫下道:“他處斬了文鈺,但卻留了康泰一條命,聽說康泰先是老實了幾個月,而後又有些鬧騰了,一直嚷嚷著讓嶺南王給她尋個人家,又同東陵宗室的人訴苦,說當日之事本同她無關,嶺南王卻因為她是庶出女的緣故,故意耽誤她,讓她耽誤了花期。”
祁驍聽到“嶺南王”三字時愣了下,隨即明白過來,點了點頭,敦肅長公主繼續道:“我想著,這……這事兒他怕是要為難的,不如我選個合適的人,索性將康泰聘了來,如此將康泰捏在咱們手心裡,他既不擔著惡名,又能放心,如何?”
想起當年的事兒敦肅長公主心裡還惡心著,壓低聲音道:“將她弄到我手裡來,自有她的苦處吃的,管保她說不出什麼來,你隻放心,好不好?”
祁驍想了想低聲道:“姑母若是有意,就讓人先問問他的意思吧,他若是願意,就這樣行吧。”
敦肅長公主一愣,啞然道:“這半年了,你同他……還沒通過信麼?連封書信往來都沒?還用的我來問?”
祁驍輕輕搖頭,敦肅長公主心裡瞬間好似堵滿了石頭似得,理智上她自然是明白不來往才是好的,但一想到祁驍對百刃的情誼,心裡又忍不住替他難受。
祁驍見敦肅長公主眼眶泛紅,安慰一笑道:“不來往自有不來往的好處,且……有什麼可說的呢?他若真有什麼事,朝堂之上,我自然是頭一個知道的,別的小事,我這不也能從姑母這裡聽說麼。”
祁驍輕輕摩挲腰間命符,慢慢道:“皇太子有什麼事,嶺南王也是能知道的。”
相隔萬裡,奏折往來就是鴻雁傳書了。
敦肅長公主偏過頭去,眼淚忍不住滾了下來。
說話間外面傳邊太醫來了,賀梓辰和邊太醫在太醫院走了個碰頭,如今一道回來了,祁驍對邊太醫溫和一笑:“辛苦太醫了,江德清……邊太醫的車馬費可預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