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
“好吧。”曲逍然看看時間,勸道,“你別急,最好的救援專家在,最好的器械你運過來了,醫療設備也齊全,什麼都準備好了的。而且當時他們在下面,還有本地向導,餘年肯定沒事,不會受傷的。”
謝遊盯著山體不甚清晰的輪廓,啞聲道,“他會冷。”
聽見這句話,曲逍然沒再勸,伸手拍了拍謝遊的肩膀,“我陪你等。”
夜越深,山裡的氣溫就降得越厲害。曲逍然往手心裡哈了哈氣,想起謝遊聽見消息時驟然蒼白的臉,掏出手機打電話,連撥號的手都在顫,後來從他辦公室慌忙出去,更是腳步踉跄,步子都邁不穩。
一路推了所有的工作,調動所有能調動的有幫助的資源,用最快的速度到了餘年在的地方。看見山石堆積的小路,身形有幾秒的僵硬,眼底像是充了血。要不是死死攔著,估計早親自去搬亂石了。
看著神情緊繃、唇色蒼白的謝遊,曲逍然突然就發現,謝遊對餘年的感情,或許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深一些。
不是一時的新鮮,也不是短暫的發自荷爾蒙的迷戀,而是真的放在心上,在心尖尖上,碰一下,就會痛徹心扉。
碰了碰謝遊冷冰冰的手,曲逍然輕聲道,“松松力氣,要是你手掌心被指甲掐出了一排血洞,你說你家年年有餘看見了,會不會心疼?”
謝遊沉默一瞬,松開了緊握了不知道多久的拳頭。
曲逍然呼了口冷氣,“剛剛山下來消息說,孟遠傷了手,餘年那個助理腳扭傷了,都已經做了處理,沒有大礙。我讓他們就在山下休息,別上來添亂了。鬱青一聽見消息就往回趕,但她拍戲的地方實在偏僻,可能明天接近中午才能到,知道我在現場,還拜託我,找到人了一定告訴她。”
又說了兩句,曲逍然看著唇線緊抿,像雕塑一樣的謝遊,用手肘撞了撞對方,“兄弟,別一聲不吭,你這狀態,我有點慌。”
謝遊這才出聲,“我沒事。”
騙鬼呢說沒事?
但他這兄弟已經不像以前了,他仔細觀察表情,也看不出來什麼。曲逍然在心裡嘆了聲氣,沒再追問。
隔了許久,他聽謝遊澀聲開口,“逍然,他會沒事的,對嗎?他不會像我哥、我爸他們那樣,悄悄地就走了、再也見不到了,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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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說完,尾音像是散進了山風裡。
曲逍然眼睛一酸,他忽然就想起來,接到謝瀝出了意外的消息時,謝遊也是茫然地抬頭,問他,說,“逍然,是假的,對嗎?哥哥他還說要來看我,聽我新寫的曲子,所以是假的,對嗎?”
忍著喉頭的艱澀,曲逍然連忙點頭,故作輕松道,“肯定的,餘年肯定會沒事的,肯定。”
謝遊好一會兒,才應了一聲,“嗯。”
火堆已經滅了,隻剩了點點的火星還在黑暗裡閃爍。餘年沒睡著,發現嚴樹翻了幾次身,他輕輕開口,“嚴叔?”
“你也沒睡?”嚴樹翻身坐起來,拍了怕身上的草葉,“之前我都不敢提。但我這心裡啊,慌得很,眼睛一閉上,就是我老婆孩子全身是血的模樣,怎麼都睡不下去。”
餘年看了看手機,還是沒有信號。他按熄屏幕,接話,“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爺有眼睛的。”
“是啊是啊,我那兩個孩子皮,但心地好,放學回來看到路邊有受傷的小鳥,也會小心地捧回來,等傷治好了再送回山裡。我媳婦也是,鄰居有事,能幫就幫,從來不躲懶……”
餘年聽著動靜,“救援隊應該已經到了,我聽見有機器的聲音,說不定等天亮,我們就能上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嚴樹點頭,又念叨,“天災人禍,真是說不準,說不定哪天就死了。我剛剛在想,要是我這次真死了,不甘心!我還沒見我兩個皮小子讀書上大學,還沒給我媳婦買她喜歡的那件羽絨服,還沒去見那個幾年沒見過的拜把子兄弟……”
餘年安安靜靜地聽著,在想,他要是死了,會有什麼遺憾?還沒把遺失的文物找回來,還沒把答應幫鬱青寫的歌寫好,還沒跟老師說一句抱歉——
還沒告訴謝遊,我有一個喜歡的人,那個人是你。
身體太過疲倦,餘年抱著腿,下巴枕著膝蓋,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耳邊嚴樹絮絮的低語聲,也逐漸低下去,聽不清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餘年突然從不深的睡眠裡驚醒過來。
天色依然黑黑漆漆的,連一絲月光也沒有,遠處似乎傳來了人聲。他頭有些暈,雙腿屈曲太久,發麻沒有知覺。
伸手扶著旁邊粗糙的樹幹勉強站起來,還沒站穩,就被刺眼的光線照得下意識地別開頭,閉上了眼睛。
凌亂又急促的腳步聲匆匆忙忙,踩過枯枝落葉,發出的輕微聲響落在了他的耳膜上。下一秒,他就被顫抖著的雙臂用力攬進了冰涼的懷抱裡,瞬息間,雪松的氣息充斥在每一縷他吸入鼻腔的氧氣中。
額頭上有重重親吻的觸感,有落在皮膚上的輕顫的急促呼吸,耳邊是謝遊略帶哽咽的聲音,“年年,沒事了,我找到你了。”
第65章 第六十五塊小甜糕
手電筒落在了地面的草叢裡, 光線射出很遠。周圍是山嵐夜色,餘年能感覺到謝遊身上的涼意, 以及心口處急促的起伏。他抬手攥緊謝遊的外套, 在這一刻, 心裡一直懸在半空的巨石終於落地。
他來了。
餘年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甚至發現, 明明在地震發生時,他都還能保持著鎮定, 還能冷靜地注意著周圍的情況。但現在隻是靠著謝遊,卻眼睛發酸,有種想哭的衝動。
察覺到餘年身體在微微發顫,謝遊抱著人不敢動, 小心翼翼地問, “年年,你是不是哪裡痛?”
餘年揚揚嘴角,連忙回答, “我沒事,沒有受傷,可能是運氣好, 當時有不少石頭從山上落下來,也沒砸到我, 就是落到了我面前的水潭裡,濺了不少水在我身上,不過也已經幹了。”
餘年說的很輕松, 但謝遊卻能想到當時的驚險,他再次收緊手臂,把人緊緊地護在自己懷裡,低聲詢問,“害怕嗎?”
“怕,很害怕。”餘年微怔後,坦然回答道,“我還有很多事沒做,很多目標沒有達成,很怕死,怕就死在這裡了。”當時隻有他和嚴樹兩個人,必須有一個人鎮定不慌亂才行。但現在見到了謝遊,他才發現,自己的指尖都在止不住地發顫。
說著,餘年本能地往謝遊的胸膛靠了靠,“還很冷,這裡一入夜就開始降溫,火堆熄了之後,真的好冷啊。”
聽見餘年說的話,謝遊松開手臂,將身上的西服外套脫下來,嚴嚴實實地裹在餘年身上。
這時,謝遊意識到了什麼,手上的動作忽然頓住,接著,飛快地松開了手,立在原地,有些手足無措。
最後那點後怕都散了個幹淨,餘年心裡好笑,彎腰把手電筒撿起來拿在了手裡。
另一邊,嚴樹已經醒了過來,餘年笑道,“嚴叔,救援的人來了,我們很快就能上去了。”
話音剛落,又有幾束光靠近,遠遠傳來的是曲逍然氣急敗壞的罵聲,“臥槽謝小遊你特麼是不是不要命了?路都還沒開好你就往下面蹦,要是半路上路面又塌了怎麼辦?踩滑了摔下去了怎麼辦?知道你擔心餘年,但你也不能亂來啊!”
謝遊垂頭看了餘年一眼,小聲解釋,“我沒有,我走路很小心,沒有亂來。”
穿著件厚實迷彩外套的曲逍然停在近前,借著光仔細觀察餘年,見餘年身上裹著謝遊的外套,好好站著,不像是受了傷的模樣,也大松了口氣,“幸好幸好,幸好你沒事!”
他忍了半句沒說出口——要是你真出了什麼事,謝遊肯定眼睛都要哭瞎!
餘年笑著道謝,“謝謝你。”
曲逍然大咧咧地擺擺手,“我有什麼好謝的,謝你旁邊那個人就行,我隻是跟著來的。你是不知道,一聽你出事了,謝小遊急的差點原地爆炸,火急火燎地趕過來,什麼都拋腦後不管了,那架勢,就像是你要真出事了,他能把這座山給拆了!”
一行人往山上走,手電筒的光線下,能看見小路上的亂石。謝遊遲疑了幾秒,還是伸手,“我拉著你。”
餘年沒有拒絕,把手搭了上去。
兩人走在隊尾,曲逍然回頭瞥了一眼,發現謝遊終於主動了一次,老懷得慰——崽崽,你終於有了這麼一丁點的進步!太不容易了!
走了一小段路,聽見水流聲,餘年想起來,把裝滿水的竹筒遞給謝遊,“是這山裡的泉水,我嘗了,很甜,就裝了一點,想給你也嘗嘗。”
謝遊接下,拎在了手裡。
踩著碎石,餘年就著手電筒的光線觀察周遭,“情況怎麼樣?”
謝遊帶著餘年,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不算太壞,震中是在山區,沒有人煙。來時發現道路兩旁有很多房屋倒塌,但因為人口不密集,所以受災程度不嚴重。”想了想,謝遊又道,“孟遠地震時沒站穩摔倒,挫傷了手腕,施柔扭傷,已經被送到山下接受治療,沒有大礙。他們都很擔心你。”
餘年拉了拉兩人交握著的手,等謝遊回過頭來,他才問道,“那你呢?”
這一次,謝遊的視線沒有轉開,他誠實道,“我也很擔心你。”
餘年繼續追問,“為什麼擔心我?”
謝遊齒側的咬肌微動,隔了好幾個呼吸,才給出答案,“因為對我來說,你……很重要,我怕你在下面害怕,怕你受傷,怕你冷,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最後幾個字說出來,謝遊的心髒像是被鐵鉤扯了一下。
救援隊的人已經走遠了一段,餘年繼續輕聲問謝遊,“很重要是有多重要?”
謝遊五指收緊,“最重要。”說完,他耳尖發燙,握緊了餘年的手,繼續往前,沒再敢回頭。
從山上下來,天邊已經有了亮光,廣袤的山林在晨曦中逐漸醒來。餘年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衝過來的施柔抱了個滿懷,她滿身狼狽,又哭又笑地,“嚇死我了!真的嚇死我了——”
餘年抬手,拍了拍她的背,“我沒事,好好的一點沒受傷,不信你自己看。”
施柔這才放開餘年,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把餘年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嗯,好好的,沒受傷。”說著,又忍不住掉起了眼淚。
孟遠左手綁著繃帶,也走了過來,用沒受傷的右手拍拍餘年的肩膀,“沒事就好。”
“對,沒事就好。”餘年往周圍看了看,發現隻停著幾輛車,“其他人呢?”
施柔吸吸鼻子,“都回市裡了,原本曲總讓我們也回去的,但你還在這裡,我們怎麼放得下心,就一直在山腳下等著。”
這時,謝遊走了過來,朝餘年道,“車上有食物,你要不要先吃一點墊墊?跟你一起上來的那個人,已經派車送回去了。”
餘年點頭,“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