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門,餘年換上拖鞋, 嫌拐杖麻煩,幹脆放到牆邊,單腳往裡面跳著走。
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四方形的鐵皮盒子,他回到門口,遞給謝遊,“給你,”想了想,餘年又補充,“就算是這次你送我回來的謝禮吧,而且幸好你扶了我一把,要不然再摔上一次,就真的很慘了。”
謝遊接到手裡,過道的燈光是暖黃色的,從他頭頂上方落下來,為挺直的鼻梁添了幾分淡色的陰影,低啞的聲線裹著雪松的清冽氣味,“是什麼?”
餘年彎起眼睛,“我做的糖,和上次的形狀不一樣,做好之後一直想送你,今天總算是有機會了。”
鐵皮盒的涼意被指尖的溫度所取代,謝遊眸色很深的雙眼看著站在門內的餘年,不自覺地放輕了聲音,“謝謝,我很喜歡。”
第二天上午,餘年起床後就把拐杖扔到了一邊——他忽然發現,單腳跳還挺方便的。
正準備煎荷包蛋當早飯,手機響了起來,餘年歪著脖子夾好手機聽電話,“孟哥早啊!”一邊說著,一邊打了雞蛋進鍋裡。
孟遠在電話裡提醒,“今天該去醫院復查了,你八成忘得幹淨。”
“啊,對!”餘年拿鍋鏟的手慢了兩秒,這才想起來,“孟哥你要是不提醒,我真的就忙忘了。”
拒絕了孟遠過來接送的提議,餘年扣了頂黑色鴨舌帽,又戴上口罩,慢慢悠悠地往外走。在路邊叫了一輛出租車,直接去了私立醫院。
這家醫院收費很高,醫護人員比病人還多,私密性也好。拍完片子,餘年在走廊上找了個位置坐下,拿出手機,繼續看鬱青發過來的劇本找靈感。
看著看著,不遠處,兩個護士聊天的聲音隱隱傳了過來。
“欸,你確定,1103病房的真的是許萱的妹妹?許萱現在挺火的啊。”
“當然確定了,她現在就在主治醫生的辦公室裡呢,不信你等她出來看看,到底是不是本人。倒是她們兩姐妹看起來奇奇怪怪的,許芙想和許萱多說兩句,但許萱冷淡,連應付都懶得。”
“是關系不好嗎?可你剛剛不是說許芙的醫藥費一直是許萱在交嗎?我還以為她對她妹妹挺好的。”
“誰知道呢,許萱之前一口氣把接下來大半年的各項費用全交了,出手很大方,明星果然很掙錢啊!不過許芙這病……明明早就該做手術了,也不是沒錢,不知道為什麼非要一直拖著。醫生勸了好幾次了,今天約許萱談,八成又是因為這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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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檢查結果被送過來了,餘年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進了醫生辦公室。
主治醫生拿著片子看完,點頭道,“恢復得很不錯,果然是年輕人,身體素質就是好。”
餘年把心思收回來,仔細詢問,“如果恢復得很好的話,過幾天我能跳舞嗎?”他補充,“就五分鍾左右。”
主治醫生扶了扶眼鏡,斟酌道,“你的恢復情況確實不錯,但我還是建議要減少劇烈運動。如果實在要跳,可以拿繃帶將關節裹緊,減少關節錯位的可能性。跳完之後,一定好好休息,再來復查一次。當然,穩妥起見,最好還是不要這麼做。”
餘年點頭,又問了些注意事項後,禮貌地告辭了。不過出了辦公室之後,他沒有馬上離開。
許萱跟許芙的主治醫生聊完,剛開門出來,手機就響了。
她有些不耐地看著屏幕上顯示的人名,左右望了望,最後往樓梯間走,一邊接起了電話。
大致能聽清說話的內容。
“阿奕?對,我在醫院呢……嗯,是啊,小芙她又發脾氣不肯吃藥,非要我過來哄著……”許萱聲音帶著些愁慮,電話的另一端應該是在安慰她,她“嗯”了兩聲,溫柔道,“好我不朝她發脾氣,我也舍不得,爸媽走了,我就隻剩這麼一個親人了……”
“錢夠花,真的不用再給我了,我交了大半年的費用,都還剩下不少……阿奕,真的謝謝你,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辦。”
又說了幾句,電話掛斷,許萱走了兩步,手機又響起來。不過這次她的語氣要冷淡很多。
“我不是跟你說過我來醫院了嗎?你又擔心什麼?……我都說了,餘年那邊我已經解決好了,他親口說了不會再追究……呵,餘年就是典型的好人家裡精心養出來的,就憑我有個妹妹還躺在病房裡,靠我養著續命,他就不會下狠手整我。”
“……是這麼好接近的?說得簡單,我又不是沒試過!早先我編了個許芙喜歡他,想要他籤名的理由,他是籤了,但完了還是隻跟夏明希玩兒在一起,我有什麼辦法?……不過這次倒是個機會,說不定能好好利用利用……”
從醫院回到家,餘年拿著小鏟子幫陽臺花盆裡的植物松了松土。接著,給鬱青發了條信息,沒一會兒,鬱青電話就過來了。
“出什麼事了?”
餘年放下鏟子站直,忍不住笑,“你怎麼確定是出事了?”
鬱青應該是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周圍少了雜音,“你這性子,肯定是有什麼事兒才突然找我,說吧,是怎麼了?”
聽餘年條清縷析地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鬱青沒發火,隻是嗓音冷得很,“我去幫你問問清楚,等著。”
“好。”
鬱青有自己的圈子,人脈消息都齊全,沒到一個小時,鬱青的電話就回了過來,“你先說說你的猜測。”
餘年垂著眼睫,手裡的鉛筆在白紙上畫出一道道橫槓,他說道,“許芙生病一直住院是真的,但相比起讓許芙恢復健康,許萱更希望她一直病著,對嗎?”
“你的猜測應該沒錯。”鬱青難得沒有一點就爆,語速不快不慢,“跟她同校畢業的人說,許萱大學的時候,周圍的人幾乎都知道她有個重病在床的妹妹,旁的人覺得她可憐,也就不跟她爭獎學金助學金的名額。
等畢業籤了公司,幾個女孩兒爭出道的機會,她去求人,理由就是自己有個重病在床需要花很多錢的妹妹。
出道了,一次不是偶然的偶然,遇上了一個富二代,對方感慨她年紀不大,就要掙錢為妹妹治病,連著給了不少錢不少好處。但她眼界挺高,應該沒準備跟那個男的在一起,就隻是吊著。
所以啊,她當然不想她妹妹的病好,要是好了,她哪兒找這麼好用的理由?”
鬱青說完,“有什麼感想?要不要說來聽聽?”
餘年仔細回想和許萱見面時的情景,反省,“確實是我識人不清。”
“這倒不怪你識人不清,圈子裡這些妖魔鬼怪披著幾層畫皮,脫了一層還有一層,哪兒能次次都看得準。就是你姐我才開始的時候,也同情心泛濫,自願跳了好幾次坑。”
鬱青感嘆,“你外公外婆從小教導你,我以前還聽你外公感嘆,說你不止心胸豁然,腦子也靈光。依我來看,這一次你的處理方法確實挺不錯。”
聽餘年沒應,鬱青哼笑,“我還不了解你?許萱在背後用手段整你,要是你真的直接懟回去了,她轉個身就能開發布會哭慘,在人前哭訴自己掙錢為妹妹治病是有不容易,說自己不過一時邪念上腦,讓你扭傷了腳,你卻氣量狹小,不顧她有個重病的妹妹,一害就害死兩個人。我就不信,你當時決定不追究,沒有這一層顧慮在。”
餘年承認,“我當時確實也有這層顧慮在。而且,大家總是同情弱者更多。”
鬱青“嗯”了一聲,“那你準備怎麼辦?”
“外公教我做一個光風霽月的君子,但我也不吃悶虧,”餘年笑容帶著點兒狡黠,“她會哭慘,我也會啊。”
依舊是上次那個咖啡廳的包廂。
這一次是餘年先到,包廂門從外面被打開,穿著黑色短裙的許萱走進來,笑道,“抱歉,你等了一會兒了吧?”
“沒多久。”餘年等對方坐下了,聲音溫和,“你妹妹身體還好嗎?”
許萱微微低頭,神情變得黯然,又勉強笑道,“還是老樣子,醫生開了幾種進口藥,說效果可能會好點兒,就是花銷又大了。小芙懂事,說不用吃那麼好的藥,”她搖搖頭,語氣惆悵,“她懂事,可我怎麼舍得啊。”
“那錢還夠嗎?”
“完全不夠,我拜託我經紀人,看能不能多接點兒通告,不然別說吃藥,住院費都快要交不起了。”她抽了根女士煙出來,又放回去,忐忑道,“餘年,你……真的不怪我了吧?”
餘年晃了晃杯子裡的熱牛奶,“你是指在臺上灑水,導致我摔傷的事情嗎?”
聽餘年這麼說,許萱吸了口氣,苦笑道,“我當時鬼迷了心竅,你生我的氣也是應當的,是我太想要第一名要那筆錢了。”她雙手抓著包,語氣較以前親近了些,“你能不追究,還鼓勵我,我真的很感激。”
餘年勾著唇角笑了一下。
許萱辨別著餘年的神情,又試探著笑道,“《天籟》快錄完了,等你以後出了專輯,我可以再找你在專輯上籤名嗎?拿回去我妹妹肯定會特別高興。”
餘年沒說可以,也沒說不可以,他看了看時間,“我得回去了。”
許萱站起身,關切道,“要不我送送你?”
餘年禮貌拒絕,“不用了,謝謝。”
回到家,孟遠和施柔已經等在客廳了。
孟遠見餘年回來,表情沒什麼特別的,有點緊張地問,“怎麼樣?”
餘年坐到沙發上拿出手機,點開了錄下來的音頻文件。
聽完錄音,孟遠諷笑,“費盡心思辛辛苦苦賺錢為妹妹治病這個角色,她自己都要信了吧?”
說完,他又看向餘年,勸道,“年年,你也別太放在心上,這圈子、這世上,壞的、偽善的,都多得很。你才二十一歲呢,還小,這次就當是上了一堂課,漲見識了。”
施柔替餘年說話,“也不怪年年,這個許萱太能演了。”
孟遠瞪眼,“行行行,你們都是好人,就我惡毒。”
餘年笑著接話,“現在,大概我也要加入惡毒的行列了。”
根本就沒把這件事拖到第二天,當天晚上七點半,一個知名狗仔的大V號就發了一個預告,說半小時之後,將會爆一個猛料。
蹲守微博的吃瓜群眾紛紛冒頭,都在猜到底是什麼事,猛料還沒爆出來,猜來猜去的評論就先上了五位數。
八點準時,大V說到做到,直接甩了一段錄音出來,隻配了六個字,“眾位仔細品品。”
“——臥槽,這什麼音頻這麼長?聽了個開頭,好像是個女的在打電話?有沒有課代表來總結一下!”
“——前半段是主角在和一個叫‘阿奕’的人打電話,要點如下:自己叫‘小芙’的妹妹不肯吃藥脾氣不好,自己委屈,但爸媽走了隻剩個妹妹,委屈也會忍著。‘阿奕’給的錢夠花,交了大半年的費用還有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