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遠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能這麼恨一個人——強烈而扭曲的愛恨糾結在一起,就像硫酸活生生燙過喉管,讓他呼吸時鼻腔都帶著炙熱酸燙的氣息,說話聲音嘶啞變調得連自己都難以想象:“——全都是真的?”
辦公室裡一片安靜,大雨哗哗澆下,冰冷的雨滴噼裡啪啦打在落地玻璃窗上。
更遠處,城市迷離的燈光在雨中化作一片朦朧不清的海洋。
方謹終於微微抬起頭看著顧遠,說:“真的,但已經結束了。”
顧遠冷笑一聲,那真是從心底裡發出的冷笑:“所以你剛來我這裡的時候就已經是顧名宗的人了,你為我工作的時候,其實另一邊還是顧名宗的情人,是不是?!”
方謹沉默良久,說:“是。”
顧遠緊緊咬住後牙,半晌才從齒縫中一字一頓道:“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方謹眼底無法控制地慢慢湧出淚水,但在黑暗中,那細微的水光沒人看得見。
“……我真的是沒其他辦法……”
他的聲音因為哽咽而顯得十分怪異,很久後才勉強忍住顫慄:“我真的愛你,顧遠……”
我愛你。
這三個字如鞭笞般狠狠打在顧遠耳膜上,連同他跪地奉上戒指的那天,那句“我隻想和你保持現狀”一起,混合成暴烈的火焰,瞬間呼嘯著燒遍了他所有的理智。
顧遠根本沒意識到他在做什麼,他簡直就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抬手就是狠狠一耳光!
——啪!
手掌觸及臉頰,發出重重的亮響,方謹瞬間被巨力撞得摔倒在地!
咣當一聲悶響,方謹倒在地上,剎那間眼前陣陣發黑,耳膜裡隻有嗡嗡的聲音。
Advertisement
他口腔完全麻木沒有任何知覺,直到好幾秒後,痛苦才慢慢浮現到神經表面,千萬根針同時扎進臉頰的劇痛讓他死死抓住了地毯。
在這種時候他竟然都下意識知道自己的樣子太狼狽了,他想站起來,想起碼能直立著來面對顧遠,然而剛起身就感覺一股腥甜直衝鼻腔和喉管。
他抬手捂住鼻腔,但根本來不及——下一秒鮮血幾乎噴湧而出,然後哇地一大口血,就這麼直接吐了出來!
第37章 方謹悍然拔槍喝道:“——動手!”
顧遠一開始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隨即反應過來,衝過辦公桌往地上一看,隻見方謹身下大片地毯、資料、甚至連手指縫間都滿溢鮮血,在陰影中形成了大塊扭曲的色斑。
“你怎麼了?!”
顧遠上前一把扶住他,緊接著就摸到了滿手溫熱,血腥氣直接衝進了鼻腔。
“……我沒事,沒事……不要緊的……不要緊……”
方謹踉跄爬起來,眼前發黑暈眩,但意識卻有種奇異而殘酷的清醒,像是靈魂待在身體裡冷冷地望向外界。
他感覺到顧遠扶住自己的手溫度滾燙,他感覺到顧遠粗重急促的呼吸,他甚至不用看就能感知到顧遠昏暗中難以言描的眼神。
他從來沒有這麼清楚地意識到,這可能真是最後一次了。
那天深夜他一遍遍撥打卻又一遍遍被轉入無人接聽的語音信箱時,他曾經想不論付出任何代價都行,隻要再讓自己見顧遠一面就好。
沒想到真的就見了最後一面。
“顧遠……”方謹嘶啞道,開口時血沫不斷從喉嚨裡嗆出來,讓他的聲音聽起來嘶啞又狼狽:“你聽我說,顧遠。你得回去繼承柯家,顧名宗的遺囑裡有對你很不利的條款,沒有柯家連顧名宗死後你都沒法回來跟顧家抗衡,你……”
他的聲音實在太斷斷續續,夾雜著劇烈的嗆咳和喘息,顧遠其實並沒有聽清楚每個字:“你說什麼?!快閉嘴,跟我上醫院!”
方謹住了口,半晌疲憊地搖搖頭:“……算了,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的。”
陰影中他手指微微一動,從褲子後袋中夾出一支手指粗的圓管——那赫然是個迷你噴霧劑。
動作太細微了,從顧遠的角度根本看不見。他正準備把方謹拉起來往外走,還沒來得及動作,就隻見方謹舉手衝著他的臉,緊接著一噴!
呲——
噴霧瞬間湧進鼻腔!
顧遠從小受過無數反匪訓練,第一反應就要打掉方謹手裡的噴劑,但轉瞬間就來不及了。高濃度的乙醚噴霧迅速發揮效果,他隻踉跄退後了幾步,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隻死死看著方謹越來越模糊的身影。
“你……到底……”
你到底想做什麼,方謹?
你到底想要什麼?!
顧遠不甘心地搖晃數下,最終還是撲通跪倒在地,緊接著失去了知覺。
他的身體眼看就要一頭栽倒,但被方謹跪下來扶住了。
窗外大雨傾盆,閃電劈開烏雲映亮城市,滾雷向天際奔湧而去。辦公室恢復到一片死寂,黑暗中隻有方謹劇烈的喘息聲漸漸平復。
“……顧遠……”他小小聲地說。
他把臉埋在顧遠溫熱的頸窩裡,近乎貪婪地呼吸那氣息,似乎要把最細微的一切都深深印刻到腦海深處去。足足過了很久他才抬起頭,帶著無盡的眷戀和不舍,輕輕在顧遠太陽穴上親吻了一下。
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以後他或許會訂婚,結婚,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
他不會記得這個雨夜裡最後的吻。
方謹草草收拾了下辦公室,把散落在桌面和地上的材料收攏在一起塞進碎紙機。幹完這一切後他勉強把顧遠扶起來靠在自己肩膀上,一手扶著牆,跌跌撞撞走出了辦公室。
僱佣兵頭子帶著手下等在安全樓道裡,見他出來立刻上前,兩個人接過顧遠扛著往樓下走,那頭子轉臉問:“老板,現在去哪?”
方謹一開口臉頰就劇痛,想必已經腫起來了,連說話都有些含混不清:“去碼頭。”
“您怎麼了老板?!”
方謹在對方驚異的視線中搖搖頭,說:“拿冰給我敷一下,沒事。”
·
按照原計劃,在柯家一行人登上顧名宗特意派出的“天王星號”的同時,顧遠會帶人登上一艘大型遊艇,前往海面與天王星號會合,再陪同顧家一同登岸——這是柯文龍的要求,名義上是要見自己的外孫,實際卻是防著顧名宗在行程中動手腳。
碼頭上,遊艇靜靜停靠在岸邊,黑水蕩漾出它斑駁的巨影。
方謹站在甲板上,靜靜看著遠方水面上微渺的船燈。
在他身後所有人都在忙碌走動,檢查武器和各種裝備,很快一一各就各位。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安頓好自己的手下,走到方謹身後欠了欠身:“方助理——所有事宜都檢查完畢,等天亮就可以動身了。”
他的動作謙恭,聲音卻冰冷毫無尊敬之意。方謹一開始沒搭理他,片刻後才淡淡道:“知道了,錢主管。”
錢魁是王宇死後接任職位的安全主管,顧名宗派他帶人來其實是為了監視,必要的時候進行輔助。這人上位雖然不久,但對王宇怎麼死的深有耳聞,因此對眼前這個貌似斯文俊秀、蒼白虛弱的年輕人極其警惕。
“按原定計劃,除掉柯文龍後我會立刻向顧總發送定位並帶您離開,之後的清掃工作會由顧總的人馬完成,您還有疑議嗎?”
方謹在錢魁灼灼的逼視中沒有半點表情,眼底隻映出遠處黑暗而廣闊的深水,半晌他終於收回目光道:“沒有。”緊接著轉身向船艙走去。
“——等等!您上哪?”
“你煩。”方謹頭也不回道,“我不想跟你站一塊。”
錢魁驟然全身僵住,卻見方謹渾然若無事一般,就這麼從容地走遠了。
·
船艙主臥前,僱佣兵頭子阿肯正親自把守在門口,見方謹下來便道:“老板。”
昏暗的光線中方謹臉色白得可怕,“——還沒醒?”
“沒醒,乙醚噴管有固定設計,每一噴的效果能維持好幾個小時,肯定要到我們棄船後才能醒了。”
方謹點點頭,推門走了進去。
主臥裡顧遠正躺在床上昏睡,橙黃色床頭燈下,他英挺的眉宇微微皺著,似乎睡夢中都很焦慮的模樣。方謹伸手想輕輕撫平那皺褶,試了幾次卻都無濟於事,最終他隻得發出一聲靜默的嘆息。
“我要走了,顧遠。”
“我……”
他想說我愛你,然而剛開口臉頰便一陣刺痛,內心頓時湧上難以言喻的苦澀和諷刺感,便住口自嘲地笑了笑:“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