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仔細聽的話,他聲音裡其實微微帶出了一點難以言描的情緒,既不是傷感或憤怒,也不是輕蔑和不屑;那聲線很沉的溫情,非常穩定,不像是告別。
然而這時的方謹聽不出來,他一步步向後退去,全副心神都集中在警惕顧名宗和他身後那幾個保鏢身上,不可能注意到那幾個字裡如此細微的情緒變化。
他退到射擊場門口,保鏢從外面為他打開門,微微欠身以示致意。
然而方謹此刻背對大門沒有看見,他隻緊緊盯著顧名宗,隻見那個男人對他笑了笑:“——再見。”
不,不再見了。
方謹沒有說出來,他向後退了一大步,隱進了射擊場外走廊上的黑暗裡。
·
大門再次關上,射擊場內靜寂無聲。顧名宗一言不發站了許久,突然抬手舉槍,對著彈道盡頭的標靶呯呯呯全打了出去!
瞬間彈殼橫飛,叮當落地,直打到最後一發子彈時,顧名宗連頭都沒偏一下,轉手幹淨利落一個點射!
——砰!
不遠處一排保鏢中,王宇眉心正中出現了一個血洞,幾秒鍾後圓睜雙眼轟然倒地。
顧名宗退出空彈夾,隨手一扔,保鏢立刻上前接住。
他冷冷道:“走吧。”
第29章
方謹請了一天假,但第二天仍然沒來上班。
顧遠早上去接他,然而家裡沒人,打電話也不接。到公司後顧遠吩咐秘書接著打,卻整整一個上午都沒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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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中午本來有個會議,然而隨著秘書一趟趟來匯報電話無人接聽,他終於越來越心浮氣躁,最終快到中午時終於隨便找個借口,推掉了眼巴巴等他開會等了快半個月的供應商,然後跟誰都沒打招呼就開車親自去了方謹家。
再次站到門前時,他突然想起之前不請自來,結果在客廳聽見臥室裡傳來的急促而壓抑的喘息,瞬間心中掠過一陣不祥的預感,濃密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方謹會不會是在……
但他喜歡我,現在也知道我同樣喜歡他了,應該不會的吧。
顧遠忍不住想象了下如果方謹真又和人上床了,自己應該怎麼辦。他的第一反應是把奸夫揍個半死,然後打電話叫保鏢套了麻蛋扔護城河,再把方謹綁家裡狠狠上三天三夜讓他認清事實,以後再也不敢多看別的男人一眼;但轉念又一想,直接動手揍奸夫未免無趣,應該把那人吊起來,眼睜睜看著自己把方謹上得意識不清,哭著求饒承認自己比任何人都好才對。
顧遠深吸一口氣,強壓住某種沸騰的衝動和惱怒,伸手敲了敲門。
“方謹!我知道你在裡面!方謹!”
“出來開門!”
咣咣咣,咣咣咣。
顧遠足足敲了幾十下,越敲心裡越火,突然門毫無預兆地開了。結果那一瞬間顧遠手沒收住,指關節順勢——啪!
方謹捂著鼻子蹲了下去。
“你怎麼了?”顧遠頓時有點著慌,趕緊扶起方謹一看,隻見他半張側臉都被凌亂的頭發蓋住了,緊緊捂著口鼻,隱約可見眼角通紅,眼睫上似乎還掛著淚水。
顧遠當即就毛了:“我不是故意的!怎麼疼嗎?打到哪了?有沒有出血?”
方謹緊閉著眼睛一言不發,隻有淚水大滴大滴從臉頰滑過。顧遠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把方謹搞哭的,慌亂間隻能把他抱起來放到客廳沙發上,一邊按著不讓他起身,一邊用力掰開他捂著口鼻的手。
隻見他鼻頭完全紅了,但分不清是哭泣所致還是被指關節打紅的,顧遠仔細看了看,所幸沒出鼻血。
“我不是故意的,別哭了別哭了……你要冰塊嗎?”
方謹緊緊閉著眼睛,靠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地搖了搖頭。
顧遠卻還是去冰箱裡摸了兩個冰塊回來,路過臥室時順帶往裡瞥了眼,裡面並沒有其他人,於是松了口氣。
方謹已經坐起身,倚在沙發扶手的角落裡,目光怔怔地追隨著顧遠。那神情其實有些呆滯,顧遠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拿冰塊給他揉鼻梁,他也並不反抗,冷了就輕輕側頭躲一下。
顧遠揉揉他鼻翼,見確實沒有出血,就把隨手把冰塊丟嘴裡嘎吱嘎吱地嚼吃了,問:“你怎麼了?”
“……”
“怎麼今天沒去上班?心情不好?”
“……”
顧遠抓起他的手,摞起袖子看了看,隻見那淤血的黑紫已經消下去不少。但他臉色還是很不好看,眼底有疲憊的青黑,似乎已經很久沒睡了,連意識都有點渙散的感覺。
這樣子實在太不對勁了,顧遠聲調嚴厲起來:“方謹!你到底怎麼回事,別不說話!”
“……沒什麼,”半晌方謹終於小聲道,“有點不舒服。”
顧遠立刻探了探他額頭,果然有點燒。他當下就要起身去找藥找水,卻被方謹一把拉住,沙啞道:“不用吃藥,就是經常這樣……沒事的,過會兒就好了,頻繁吃退燒藥不好。”
顧遠也知道他情緒波動大就要發燒,但發生了什麼才導致他情緒波動呢?
他懷疑地看著方謹,卻見後者目光怔怔回視著他,那神情仿佛心裡藏了很多解決不了的事情,想從他身上找到答案一樣。顧遠心中一動,想他是不是看一個月期限快到就跟他要分手了,於是又坐下來拉住他的手,小心而鄭重地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想告訴我?”
客廳裡一片安靜,窗外樹梢輕輕擺動,傳來模糊的蟬鳴。
方謹注視著他,神情欲言又止。
“……顧遠,”很久後他終於輕輕問:“你為什麼喜歡我呢?”
顧遠愣了一下,隨即立刻聲明:“是你先喜歡我的!”
方謹軟弱的反駁還沒出口,就被顧遠毫不留情的堵了回去:“沒事這我都知道,也完全可以理解,所以你沒什麼好掩飾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喜歡甚至愛慕這種事沒什麼好分析出個一二三四的,你隻說我合不合適吧?難道我還能夠不上你的擇偶標準?”
“——我知道你們圈子裡可能比較亂,會面對很多誘惑。” 顧遠看方謹搖頭似乎想說什麼,立刻不容拒絕的打斷了他:“但我的條件你也看到了,不是自誇的說,比你約過的絕大多數人都好吧?你還有任何去找別人的需要嗎?”
“我沒有……約過很多人,”方謹艱澀道,“我隻是……”
顧遠敏銳的察覺到了重點。
沒有約過很多人。
他一直隱約感覺方謹其實有個比較固定的來往對象,還在這個對象身上有點麻煩,可能是欠了錢、欠了人情或被拍了不堪入目的照片,所以在跟他確定關系這一點上態度遲疑和猶豫——但這隻是他的猜想,沒有任何跡象能從事實上證明這一點。
然而不知為何,這種猜測越來越清晰,甚至到了沒法忽略的地步。
“你現在還有固定對象嗎?”顧遠看著方謹的眼睛問。
他聲音和緩、溫柔、帶著不動聲色的誘惑。
方謹如同沉溺在了那深邃如海般的眼神裡,隻怔怔地看著他,連眨眼都忘了,半晌才搖了搖頭:“沒有……”
空氣仿佛突然靜止又緩緩開始流動,帶著厚重溫暖的粘稠,將他們漸漸拉近在一起。
顧遠探過身親吻他,一開始是斷斷續續的、綿長的接吻,方謹在換氣間隙中發出軟弱的呻吟;那聲音落在顧遠耳朵裡如同被情欲洗刷過一般,帶著細微的沙啞,讓他每一根神經都充滿了焦渴和灼熱。
緊接著他加深了這個吻,記憶被拉回到一個月以前那癲狂的夜晚,方謹被他按住一下下貫穿,兇狠如同野獸徵服自己利爪下美麗的獵物——那時這個人也隻能徒勞地哭泣和痙攣而已,隨著身體被侵犯的頻率而緊緊絞住床單,鮮紅湿潤的唇無意識張著,絲毫不能抵抗他肆意的親吻。
顧遠呼吸粗重起來,把方謹壓在沙發深處,隨即突然抬頭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說你喜歡我。”
方謹眼皮微紅,含著水的眼底一眨不眨。
顧遠放柔聲音,神情充滿誘惑,跟身下那死死抵在方謹大腿間的灼熱兇器截然兩樣:“——快說,說你喜歡我。”
“……”方謹在他期盼的目光中張了張口,卻隻發出一聲含混的呢喃。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又如何呢?
上一輩的恩怨和糾葛,離奇的血恨與生死,如同黑暗深處徐徐張開的巨網,總有一天要將那脆弱的愛意殘忍絞殺,直至化為猙獰淋漓的血泥。
“你不喜歡我嗎?那天晚上哭著喊我名字的人是誰?”
“明明偷偷喜歡我那麼久,以為不承認就能不存在了?”
方謹別過頭,然而顧遠溫熱的吐息卻緊逼在他耳際,那一聲聲的催促,就像千萬根針狠狠扎在他內心最懦弱自卑的地方,扎得他整個人痛得蜷縮起來。
真以為不承認,就能不存在了嗎?
“……我喜歡你……”方謹斷斷續續的,哽咽地發出聲音:“我真的很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