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應你父親,隻要他殺死我大哥,就放他跟你母親離開顧家,從此生死不涉。為此你父親铤而走險勒死舊主,誰知混亂中沒真正勒斷氣,我大哥後來被得知女兒死訊趕來的柯文龍救走了。”
顧名宗眼底掠過微微的譏嘲:“而柯文龍心狠手辣的程度遠超你想象,他知道我大哥一直對柯家心懷不滿,甚至一度說服他女兒跟他離心,因此一不做二不休把他關押了起來;另一方面拿這個重要人證來威脅我,逼我留下了顧遠的性命。”
“對柯文龍來說,一個年輕不懂事的顧遠比他父親好控制多了,而且就算將來不可控制,僅憑祖孫情分也足夠從顧家獲得豐厚的收益——因此這筆買賣簡直一本萬利,這才是你今天看到的這一切的真相。”
顧名宗繞到扶手椅側,偏頭看著面色如紙一般僵冷的方謹。
“……我父親……”
“方孝和也是為了你,”顧名宗溫和道,“顧遠父母不死,你母親跟你都活不下去。”
方謹肩膀開始顫抖,那幅度簡直壓抑不住地越來越劇烈。他大口大口喘息,卻像是無法汲取任何氧氣,連整個肺部都因為劇痛而緊縮成一團,隻能緊緊蜷縮起身體。
邊上有個保鏢試探著上前半步,被顧名宗抬手制止了。
“方謹,”他淡淡道,“沒必要這樣,你不是這麼脆弱不堪一擊的人。”
“……為什麼……”許久後方謹終於抬起頭,幹裂的嘴唇上明顯被舔舐過的血跡,眼底似乎布滿了血絲:“為什麼你要把那張照片放到房間裡,為什麼要讓我看到這一切?!”
他的聲音雖然戰慄,但顫抖和喘息的幅度已經被強行壓了下來。
剛才那短暫的失態仿佛錯覺,已經從那削瘦挺直的身體上迅速消退了。
顧名宗靜靜看著他,目光似乎有些稱許和憐憫混合起來的復雜意味,半晌才不答反問:“你知道我第一次來到顧家是為什麼嗎?”
“……”
“我本來姓季,”顧名宗悠悠道,“我自己的母親因為初為人母的不舍、和顧家較勁的愚蠢以及想為日後留一個依仗的復雜動機,沒有把我和大哥一起交出去,導致我成年後才踏進顧家的門。而那一次顧家派人來找我,也不是因為親情之類的原因,而是我大哥開刀需要800CC的手術供血。”
方謹瞳孔微微縮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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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我一直沒得到光明正大的承認,甚至存在都一度差點被抹消;就算後來在財團內部漸漸掌權,很多人也隻以為我是個替身,直到拍那張照片,才是我們孪生兄弟首次出現在同一個鏡頭下。”
顧名宗說:“那是唯一一張能證明我們是兩個不同的人的照片,所以我把它留了下來。”
“……”方謹嘶啞道:“那你為什麼要故意讓我發現?!”
“我不是故意讓你看見的,它在你床頭相框的隔層裡已經十多年了。”
方謹難以置信地盯著他,隻見顧名宗平靜道:“因為那上面有你爹媽。你小時候思念父母,整夜哭泣,經常問我要爸爸媽媽。我想這張照片留著也沒用,就放你床頭了,權當給你一家三口團個聚的意思。”
方謹完全不能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但顧名宗的表情卻完全沒有開玩笑的跡象。
“現在你什麼都知道了,阿謹,你打算怎麼辦呢?”
射擊場內一片靜寂。
沒有人動,也沒有人發出聲音,靜默的潮水從虛空中四面八方湧來,將肺部的最後一點空氣都硬生生絞了出去。
透過高高的窗口,方謹眼底映出外面深夜無邊無際的黑暗,沒有任何一絲光亮。
“我想離開你,”很久之後他終於開口說。
“沒有你我連出生的機會都不會有,沒有你我也許早已經死在了十幾年前,但盡管如此,這種關系我也一天都不想再忍耐了。”
他又重復了一遍:“我想離開你。”
顧名宗沒有任何惱怒或驚訝的表情,隻不動聲色道:“哦?”
“你曾經說過我有一次後悔的機會,那麼現在就是我用這個機會的時候……”方謹深深吸了口氣,說:“如果你放我走,我發誓將對今天聽到的所有事情守口如瓶,此生再不對任何人提起;反之我一定讓這個秘密大白於光天化日之下,暴露於所有人前。怎麼樣?”
他緊緊注視著顧名宗,目光有種逼人的沉定。
然而顧名宗卻仿佛聽到了笑話一般:“但現在是你在我手上,阿謹,要是我今天就殺了你呢?”
方謹還來不及說什麼,隻見顧名宗一步上前,就這麼伸手抓住了他的咽喉!
這下簡直猝不及防,方謹面色迅速漲紅,說不出一個字來,隻感覺到喉嚨被一分分卡緊!
其實以顧名宗手勁,轉瞬間捏碎他頸骨易如反掌,這個時候是刻意留了力的。不過在極度的痛苦中方謹感覺不到,他隻能聽見喉嚨發出可怕的咔咔聲,以及血流迅速衝擊耳膜發出巨大的噪音。
……不……
不能在這裡,就……
混亂中方謹竭力保持最後一絲清醒,迫使自己在強忍劇痛猛烈扭動手腕。其實他整晚都在暗中磨動繩結,最後隻剩一點綁在腕骨上,生死之際被他猛然掙脫,閃電般一把推開了顧名宗的手!
——啪!
顧名宗踉跄半步,方謹捂著咽喉,狼狽不堪劇咳了起來!
這一咳簡直驚天動地,連內髒都緊緊絞起,滿舌尖全是血腥。方謹差點撞翻座椅,一邊退後一邊警惕地望向顧名宗,卻見後者攤開手掌微笑了一下:“這就對了,你不是早掙脫了嗎?”
“你……你這樣有意思嗎?!” 方謹斷斷續續厲聲道: “你總是這樣捉弄我,把我逼到最後一步有意思嗎?!”
顧名宗卻靜了片刻,才說:“……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方謹根本沒有也不想去弄懂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隻顫抖著手扶住椅背,半晌才勉強止咳,耳朵裡嗡嗡作響。
他咬牙咽了口帶著鐵鏽味的血沫,抬頭逼視顧名宗,沙啞道:“……你太遲了,應該在香港就把我抓起來的。來之前我已經把在療養院裡的錄音及視頻,以及我推測到的一切整理成郵件,再過一個小時不取消的話,就會自動發送給顧家家族內部及財團高層的每一個人……”
顧名宗笑道:“哦?那你不妨整理個名單給我,我安排下好一個個殺。”
“……以及顧遠。”方謹冷冷道:“包括我和你之間的一切。”
顧名宗的眼神,今晚終於第一次發生了變化,裡面甚至出現了訝異的成分:“——你把你和我的關系,告訴了顧遠?”
“貿然一封郵件不可能讓顧遠相信,如果他向柯家求證就勢必會耽誤時間,到那時你肯定已經派人對他下手了,隻有把一切都告訴他才能爭取最大的信任。”方謹眼神微微帶著點自嘲:“再說如果我死了,他知不知道又有什麼關系?再嫌棄我也感覺不到了。”
顧名宗沉默地看著他,目光中閃動著難以言狀的光。
“顧遠,”方謹喘了口氣,又道:“顧遠今晚帶著自己的人叛出顧家,柯文龍會立刻接納他。介時他是顧家正統繼承人,又有柯文龍鼎力支持,人證物證皆在,你的後患何止無窮?——隻要你同意讓我走,這一切都可以消弭於無形。”
“現在還不到和柯家翻臉的時候,利害關系孰輕孰重,顧總你自己應該很清楚吧。”
顧名宗和方謹久久對視,深邃的眼神中任何情緒都沒有。
半晌他才問:“——你就這麼想跟顧遠在一起?”
明明時機不對,地點也不對,那一刻方謹卻有種想流淚的感覺,他竭力咽了口唾沫才壓下喉嚨裡酸澀的哽咽。
“是的,我想跟他在一起。”
這話裡其實還是透出了一絲戰慄的異樣,而顧名宗似乎覺得有點可笑:“我就知道你有飛蛾撲火的這一天,但你確定?你真的愛他?”
方謹說不出話來,隻微微點了點頭。
“哦你愛他,你了解他多少?顧遠以前在英國,回來後是你老板,你見過他真正繼承自黑道家族的那一面嗎?你確信你愛上的不是那個,在極度絕望中幻想出來的完美幻影,潛意識裡牽強附會出來拯救自己的保護神?”
方謹大腦裡嗡嗡作響,喉嚨火燒般劇痛,連說話都十分艱澀:“不是這樣的……”
顧名宗再次確定:“你不後悔?”
“……不後悔。”
顧名宗點點頭,沉聲道:“那好吧。”
那一刻方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三個字來得太突兀,讓他猝不及防地怔在了那裡。
顧名宗卻對他怔忪的表情視而不見。
“不過你必須做到兩件事,否則我隨時會反悔今天的決定。第一,你必須發誓永遠不因為顧遠而傷害自己,尤其不能為他去死。”
方謹眼皮下意識一跳。
“第二,你活著顧遠才活著。”顧名宗冷冷道:“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是真的會對顧遠下手的。”
方謹有瞬間的凝滯,但立刻又意識到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今天的關頭必須先過。
他直視著顧名宗點了點頭:
“我發誓。”
顧名宗微微吸了一口氣,良久才徐徐呼出來。
他溫和道:“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