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謹沉默片刻,一言不發地轉身上了車。
上午車流倒並不多,半個小時後汽車停在了目的地樓下,方謹也沒等司機下車為自己開門,直接就推門走了出去。
一路上從電梯上到他家門前,方謹拿鑰匙的手微微顫慄,深呼吸好幾口才勉強鎮定下來。
沒事的,不要怕。
多少比這更驚險的關頭都過來了,你一定能解決的。
方謹平定住呼吸,伸手推開了門。下一刻他看見顧名宗坐在客廳茶幾的沙發上,正低頭用那個工作用的Vertu手機查看什麼,見他進來便抬眼笑道:“這麼快?”
方謹關上門,低聲道:“顧總。”
顧名宗指指身側的沙發,“——坐。”
方謹腳步一頓,半晌還是緩緩走了過去,緊接著突然瞥見沙發前的茶幾上放著一件東西。
剎那間他整個人都僵住了,隻覺得全身血液迅速變冷,一動都動彈不得——
他認出了那是什麼。
那是一個和此刻顧名宗手上一模一樣的,Vertu不鏽鋼壓紋外殼手機。
——是他那天在餐廳裡為了盜取信息,用來暫作替換用的假手機!
電光石火間他終於明白自己被叫回來是為什麼了。
這個無法辯駁的鐵證,現在就這麼端端正正、堂而皇之的放在了顧名宗面前!
第18章 顧遠猛然看向臥室,剎那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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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謹腦子一片空白,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我看你這太亂了,應該是平時工作忙來不及收拾的緣故,就幫你清理了一下。”顧名宗笑著問:“——怎麼了?”
方謹的目光與他對視,顧名宗眼底帶著微微的笑意,似乎是真心想知道他怎麼了。
——然而方謹知道,像顧名宗這樣的男人,他甚至連動手殺人之前都不會出現一絲一毫的徵兆。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短短數秒卻像是電影中被無限拉長的慢鏡頭,連空氣都在巨大的壓力中凝固了流動。顧名宗還在等待著他的回答,連那好整以暇的姿態都沒有變化半分,然而方謹背後卻微微滲出了冰涼的汗意。
他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
該怎麼回答?
該怎麼回答,才能平息顧名宗的懷疑和怒火?
“其實這件事……”
方謹說了幾個字,隨即戛然而止,腦子裡閃過了一個模糊又關鍵的念頭。
——顧名宗真的想知道這件事本身嗎?
他是那種一旦抓到線索,先不順藤摸瓜把所有內幕都調查清楚,就直截了當過來質問要求回答的人嗎?
不。
最大的可能是顧名宗已經知道了一切,那麼他現在來要的就不是一個答案,而是態度。
答案和態度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已經做下的事情無可改變,但動機卻可以有很多種說法。如果換作他自己是顧名宗,在一切內情盡握掌中的情況下,還特地過來問一句是為了什麼?
換句話說,他想在明達航運破產風波中,乃至於顧家未來數年慘烈的權力傾軋這件事上——看到自己表現出怎樣的態度呢?
電光石火間方謹抓住了最關鍵的那一點,不過從表面上看他隻是停頓了短短半秒的時間。
“……家裡確實有點亂,沒想到您會過來……不過希望您沒看到那件東西。”
方謹頓了頓,徑直穿過客廳走向臥室,來到床頭櫃邊。
他的動作從容不迫,誰都不知道此刻他拉開抽屜時手臂肌肉都因為過分緊繃而微微發抖。
“這是我之前在一家古董店買的,隻圖個意頭而已,倒不是什麼值錢玩意。本來想找人打磨一下光澤再送給您,但既然您有可能已經看見了,那我也就不瞞著了。”
方謹走回客廳,站定在顧名宗面前,平靜地伸出手。
——他手心平平託著一塊黑色絨布,布面上有個碧綠透亮的玉镏子,仔細看的話卻是一大一小兩枚玉戒套在一起。戒指的雕工極其溫潤細膩,尤其花紋精巧到了相當可觀的地步,並在一起嚴絲合縫,表面就形成了四個完整的字。
“二人平心。”顧名宗緩緩念道,眼底浮出了饒有興味的神情。
“古董店伙計說這玉質不算老坑玻璃種,但貴在年代和雕工,古時候有兄弟或夫妻分戴這一對戒指的,代表兩人心底一般無二的意思。我因為看它在店裡擱久了沒光澤,就想去打磨一下,不過如果時時戴在手上把玩的話,應該也能很快盤活才對。”
方謹繞過茶幾,半跪在沙發前的地毯上,修長白皙的手託著那對玉戒。
他眼角的餘光其實可以瞥見茶幾上那個Vertu手機,但視線沒有一絲一毫的偏移,隻穩穩地看著顧名宗,目光鎮靜而從容。
客廳裡一片靜寂,許久後顧名宗似乎覺得這事很有意思,終於拿起戒指看了看,取出外圈大的那個捏在手裡,又把小的隨意丟還給了方謹:“我就說我那天的話沒錯。”
他頓了頓,面對方謹徵詢的目光笑道:“——我說比起顧遠和顧洋,還是你更像我。”
方謹完全不知道這話怎麼接,他微微怔住了。
顧名宗卻似乎並不在意,突然話鋒一轉,笑著問:“你既然知道以前南邊沿海戴這種對戒,那知道北邊怎麼玩兒熬鷹嗎?”
“……”方謹搖了搖頭。
“熬鷹跟以前打獵有關,主要是選苗子特別好的小鷹,喂出膘來,然後拴在繩子上整天整天熬著不給睡覺。小鷹困倦到極點之後會從繩子上摔下來,這時就要用冷水潑,用鹽水喂,把鷹熬得精氣耗盡皮包骨頭;然後再蒙住眼睛喂食肉類,這時它的野性會徹底磨光,變得從本能裡親近馴服於主人。”
“而在這期間最重要的是兩點,任何一點不行這鷹都熬不成:一是主人不能心軟,一旦心軟則前功盡棄;二是從一開始就要挑對的那隻小鷹,選錯了的話,再熬也熬不成矯健強悍的獵鷹……”
顧名宗停了停,似乎在沉吟著什麼,片刻後倍感有趣地拍拍方謹的側頰:“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以後你就懂了。”
方謹看著他,內心突然升起一股寒意。
他知道顧名宗的意思是目前暫且放他一馬——就算這頁還沒完全翻篇,最危險的關頭也已經平安渡過了;然而不知為何,緊接著顧名宗的話卻激起了他內心深處更隱約、更深刻的不安。
那是一種模模糊糊的猜測,他不敢往下細想。
他直覺如果再往深裡探究的話,這番話背後的意思絕不會是他願意相信的那一種。
“不過下次你注意收拾,別什麼東西都往家裡放。”
顧名宗把玉扳指往手上一套,隨意從面前茶幾上拿起方謹那個Vertu手機,仿佛隻是抓了一團用過的廢紙,輕輕甩手扔了出去。
手機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穿過客廳,咚!一聲重重落進了廚房門口的垃圾桶裡。
“該扔就扔,”他簡短道,“舊東西多了,對你自己不好。”
顧名宗站起身,方謹立刻隨之站起來,因為蹲久了眼前有些搖晃,但立刻站住身形穩穩道:“是,下次我一定記住了。”
顧名宗居高臨下盯著他,視線從他低垂的眼睫落到優美的下頷和脖頸,半晌伸出手,把他掃在耳廓上的發梢輕輕掠去了耳後。
·
與此同時,私人醫院裡,顧遠砰的一聲將報告拍在桌面上:“——陸文磊死了?”
“是——是的顧大少。”保鏢幾乎連聲音都僵硬得有點怪異:“昨天晚上您離開的時候還好好的,今天早上突然心跳衰竭,我們立刻叫了醫生,但搶救無效還是……”
“是什麼引起的心跳衰竭?陸文磊有高血壓或心髒病?”
主治醫生在一群保鏢包圍的辦公室裡強作鎮定,但一開口也難以掩飾的發著抖:“是是……是有點心髒病,入院檢查的時候也發現了,初步檢查是早上心髒病突發導致的衰竭,具體原因還需要進一步進行屍檢……”
顧遠坐在寬大的醫生辦公桌後,最開始的震動很快過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寒而慄的冷峻。
“檢查醫療記錄,從凌晨到早上這段時間誰進過病房,用過什麼藥,接觸過病人,全部整理成詳單拿給我,另外叫你們院長現在就調病房安全錄像。”
他頓了頓,冷冷道:
“立刻屍檢,我要一個確定的死因!”
陸文磊的死充斥疑點,一個本來隻是腦震蕩住院觀察的病人,昨晚還恢復情況良好,怎麼可能幾個小時後突然就心髒病發一命嗚呼?
如果是顧遠那一把飛刀打出了什麼後遺症的話就更不可能了——人都醒了,就說明沒傷到後腦。顧遠又沒練武俠小說裡的點穴神功,怎麼可能時隔數天後才把人打死!
顧遠親自坐在院長辦公室裡一帧一帧看過錄像,然而從凌晨他們離開醫院起到早上突然發現死亡,中間病房裡除保鏢外沒有進過任何人。至於那兩個保鏢也是顧遠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在錄像中規規矩矩的沒有任何異動,甚至沒直接觸碰過病床上的陸文磊本人。
難道他真是突發心髒病,純粹倒霉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