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光線再亮一點的話,他那瞬間鐵青的面色一定瞞不過去;但此刻他背著走廊上的光,短短數秒間就恢復了正常,不動聲色道:“等這事完了放你個年假去陪女朋友,但現在你是我的,這種時候就別分心了。”
方謹怔怔地盯著他,半晌才垂下眼睫微笑道:“好。”
不遠處的深夜的花園中傳來蟲鳴,聲聲悠遠,顯得夜色格外靜謐。微風挾著草木的清香拂過陽臺,從兩人之間穿過,那一瞬間連方謹揚起的發梢都清晰可見。
氣氛突然說不出的纏綿曖昧,顧遠目光落在方謹松開的領帶和衣襟上,足足好幾秒才不自然地咳了一聲:“——收拾收拾回去吧。手下人都搞定了,你跟我一起走。”
方謹沒回過神:“這麼快?”
“黑白兩道無數人在追他,姓陸的早被嚇破了膽,我叫他籤了個資產轉讓合同直接完事——他倒恨不得跪下來抱我大腿,可惜早幹什麼去了。我還以為他有多硬氣,白費我特地帶了刑訊專家過來,剛才沒叫你進去就是怕場面太血腥,又把你嚇哭出來怎麼辦?”
方謹心說為什麼你老覺得我要哭,明明沒有啊……這時就隻聽顧遠頓了頓,又說:“別睡醫院了,今晚到我家湊合一晚,明天下午再去公司。”
“——啊?”
“我是為了你方便!而且這樣你明天能給我開車!想到哪裡去了?”
方謹茫然道:“我沒有想……”
就在這時他話音一頓,視線越過顧遠,落到醫院走廊上。
隻見一個穿白大褂戴口罩的醫生,一手插在口袋裡,一手抱著記錄板,正從樓梯口緩緩走向陸文磊那間病房,同時轉頭遙遙向陽臺這邊望過來,視線正撞上方謹。
那一刻方謹認出了他。
——那分明是顧家的安保主管王宇!
方謹腦海中嗡地一響,隻見王宇向他露出別有深意的眼神,隨即伸手推開了陸文磊病房的門。
“你怎麼了?”顧遠注意到方謹的異常,轉頭便要向後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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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這千分之一秒的時間裡,方謹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冰涼發抖的手一把抓住了顧遠!
顧遠手裡本來拿著杯水,被驟然一抓,水直接潑了出來,哗的一聲灑了方謹滿身。
“怎麼了?方謹你——”
然而方謹手指松都沒松,似乎完全沒意識到這是個很曖昧的姿勢,隻一味如溺水浮木般緊緊抓著顧遠兩隻手,掌心相貼毫無間隙,仿佛一對熱戀中親密的情侶。
顧遠好像因為驚住而忘了掙脫,半晌才皺眉問:“你幹什麼,方助理?”
“……我……我沒住過顧總您家,是不是不太方便,你我都是男的……”
“就是男的才行啊,你怕我對你怎麼樣嗎?”
方謹緊緊盯著顧遠,生怕他突然回頭往病房那邊走,情急之下也沒聽出顧遠語氣中明顯的不自然:“但我隻擔心有什麼不方便,萬一顧總晚上要叫人過來的話,我在邊上聽著總是……”
顧遠皺眉問:“你怕我叫情婦過來?”
方謹簡直無話可答,隻微微仰頭望著他。
這個姿勢其實非常親昵,從顧遠的角度看去,甚至有些纏綿悱惻的感覺——方謹就像拽著救世主一樣緊緊攥著他的手不放松,嘴唇微張,神情帶著難以掩飾的憂慮和倉惶;他的領口那麼幽深,修長優美的側頸一路延伸至明顯的鎖骨,連勾人的深陷都清晰可見,再往下便隱沒在了因為被水浸透而呈現出半透明的白襯衣裡。
明明時機不對,地點也不對,但顧遠心中就突然閃過這麼一個念頭:他的皮膚那麼透明,應該也很薄很軟吧。
不知道摸起來是什麼感覺,是冰涼細膩還是能把手指都溶進去一般的溫熱誘人?
顧遠深深吸了口氣,企圖壓下神經末梢突然蹿起的一股電流般的躁動:“——今晚我不會叫任何人過來的,別擔心方謹,我就是想讓你好好休息一晚,沒別的意思。”
“但是,”方謹口不擇言,幾乎不知道還能接著這個話題往下說什麼:“——但是我,顧總,我……”
他開口的時候嘴唇微微顫慄,醫院走廊的光越過顧遠的肩膀映在他唇角,顯出細微的光澤,看上去驚慌而又柔軟,讓人簡直從內心深處興起一種粗暴吻下去的衝動。
這副情景其實真的是太曖昧了。因為握手過緊的緣故,顧遠結實的雙臂半展開,而方謹幾乎整個人都貼得極其近;浸了水半透明的襯衣貼在他身上,赤裸皮膚隱約可見,再近半步的話就要真的緊緊靠進了顧遠懷裡。
顧遠幾乎難以自控,他竭盡全力壓住從骨髓深處蹿起的亢奮,然而並不起多少作用。
他呼吸發沉,甚至感到自己微微的硬了。
第17章 無法辯駁的鐵證
其實隻是短短幾分鍾,但對方謹來說卻像是整整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他視線極不引人注意地越過顧遠,隻見不遠處醫院走廊上,病房門再次開了,王宇無聲無息走了出來。他的裝束還是白大褂大口罩,轉身時瞥了方謹一眼,隨即迅速隱沒在了樓梯間的安全門後。
“……方謹,”顧遠艱難控制著自己退後了半步,嘶啞道:“你可能太累了,我帶你去休息吧,好嗎?”
他掌心按在方謹緊抓著自己的手上,仿佛是要把方謹推開,但又沒下定決心,導致那一瞬間兩人形成了一個極度親密的交握雙手的姿勢。
下一秒方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觸電般驟然抽回手:“對——對不起顧總!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所以才……您沒事吧?”
顧遠掌心裡那雙修長細膩的手突然被抽走了,他才是真正沒反應過來。不過緊接著他回過神,立刻不自然地退後側身,擋住了下面硬起來的部位。
所幸這麼晚他穿的是襯衣牛仔褲,勃起不是很明顯,如果是修身版西裝的話這時簡直能達到纖毫畢現的效果。
“沒事,就被你嚇了一跳,這麼一驚一乍的幹什麼!”顧遠用力咳了一聲掩蓋住略微沙啞的聲音,搶先轉身大步走出陽臺,頭也不回地冷冷道:“你不回去我可是要回去了,想熬到明天早上不成?”
·
方謹不可能再一個人留在醫院裡,隻能跟顧遠一起回去。
顧遠經常住的那個市中心大三房躍層公寓離這裡很近,回去的一路上是保鏢開車,兩人並排坐在後座。封閉車廂內顧遠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嗅覺突然變得格外靈敏,還是方謹身上氣息真的非常明顯,總之他能清晰分辨出從方謹耳後傳來的男士香水味,清淡優雅若有若無,不斷挑動著他焦躁敏感的神經。
借著路邊不斷退後的路燈,顧遠用眼角餘光不斷打量著方謹,視線在他漆黑發梢下格外白皙柔嫩的耳後和修長的側頸上流連不去。
不知道摸起來是什麼感覺,他抑制不住地想。
方謹又把領帶打上了,他總是包得那麼緊幹什麼?再說三更半夜了還一身正裝,那待會他用什麼睡衣呢,穿我的舊T恤嗎?
對他來說會不會太大了?
顧遠不舒服地變換了一下坐姿,掩蓋住一路上都沒有平復下去的勃起。現在他是真想找個什麼人過來陪了,但他難道能睡在方謹隔壁招情婦?還是找小姚那種青春貌美的小男孩過來瀉瀉火?
……不不不,萬一給方謹聽到怎麼想,待會又氣哭了吧。
不過話說回來方謹晚上要不要穿睡褲,這種隱私的東西分享起來太敏感了吧。但如果不穿的話難道就讓他光著兩條腿,他腿那麼長,這樣露著走來走去會不會不太好……
汽車在公寓樓下停住,保鏢轉頭來畢恭畢敬道:“大少,到了。”
顧遠從意亂情迷中回過神來,嗯了一聲推開車門。
方謹本來是要先下車來給他開門的,但顧遠緊走幾步去到了前面,一路都沒有回頭。順著電梯一路上到高層公寓頂樓倒數第二層,搶在方謹之前開了門進屋,顧遠終於感覺下身硬度消下去一點,便指指客房道:“你就睡那裡吧,床鋪毯子都是幹淨的,平時也沒人過來睡。”
方謹謹慎道:“我睡客廳沙發就行,明天上班的時候……”
“叫你去你就去!”顧遠猝然打斷他:“睡客廳像什麼樣,快去!”
那一刻顧遠腦海中浮現的其實是如果他第二天早醒,來客廳就看見方謹蜷縮在沙發上,上身就穿一件又寬又大的舊T恤,下面光著兩條長腿……那他明天一天都別想好好上班了。
但這個理由肯定不能明說,顧遠抹了把臉,刻意忽略了有點發愣的方謹,佯作無事地走進了臥室。
·
也許是心裡火氣旺的原因,那天顧遠一夜都沒睡好。快凌晨時他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一開始是那個遙遠記憶中的小姑娘坐在臺階上哭,白嫩的小臉上滿是淚痕;然後是他回到了少年時代,那小姑娘也長大了,趴在顧家高高的別墅陽臺上笑望著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陽光下如同璀璨的水晶。
仔細想那其實是很恐怖的一幕,已經死去的人在夢裡對著他笑,然而恍惚間顧遠完全不感到可怕,他隻覺得:啊,你終於笑了啊。
原來你也有開心的時候嗎?
你那有限的十幾年生命裡,並不全是孤獨和悲傷的對嗎?
然後畫面一轉,他又回到了閃爍著紅燈兵荒馬亂的急救室走廊。他仿佛一個沒有形體的靈魂高高漂浮在半空中,看著自己滿是鮮血的身體躺在手術車上,醫生護士推著他飛快往手術室跑;明明是生死瞬間的一刻,他卻隻感到滿心漠然。
然後他看到了那個躲藏在牆角裡的身影。
他看不清那個人的具體模樣,朦朧中隻覺得很清瘦,很膽怯,他知道那是她——那個和自己流著相同的鮮血,那個最終融入了自己骨髓甚至靈魂深處的少女。
為什麼你還在這裡?為什麼你不趕快逃呢?
求求你快點跑啊!
顧遠向她竭力伸出手,然而不論如何努力都觸不到她的一根頭發。
走廊上滿是鮮血,紅燈閃爍中猶如地獄一般駭人。他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女孩被淹沒在滿世界猙獰的血色中,那麼弱小那麼無辜的背影,就像烈火中一片單薄的雪花,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顧遠仿佛跌入記憶的深海,忽而現實忽而夢境,他隻看到光怪陸離的畫面如同閃爍著光芒的魚群,從自己身側紛紛而過,向頭頂的水面哗然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