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生氣了吧,方謹?不是因為我怪你,而是……我不能再出任何事了,總有別人為我的失誤而付出代價,我不想再害到任何人了。”
方謹的喉嚨仿佛被堵住一般說不出話來。
他呼吸進去的氣體,都仿佛化作了酸澀的火流,燒得胸腔都在劇烈發痛。
顧遠深吸一口氣,半晌才徐徐地、徹底地吐出來,仿佛藉此將所有揮之不去的沉重暫時從眼前撇開了。
“從那以後我就定期捐血,這些年來也一直在為血液機構做慈善,但並不因此而好受多少。當年的事我沒有跟任何人說,至今隻告訴了你,請你也為我保守秘密。”他向方謹伸出手,誠懇道:“昨天是我反應過度了,對不起,我也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受傷。”
方謹看著自己面前那伸開的手,一動不動的,感到某種酸澀的液體從內心深處緩緩滲透出來。
他手指微微顫抖的,握住了顧遠的手,隨即上前給了他一個擁抱。
顧遠似乎有點兒怔忪,但緊接著也下意識抱住了他。方謹下巴緊緊挨在顧遠肌肉結實的肩膀上,透過模糊的視線,看見石碑上“顧遠 立”的三個字,一筆一劃金戈鐵馬,帶著刻骨的森寒鋒利。
透過那三個字他恍惚又回到了那天滿是鮮血的走廊,急救車風一樣往手術室裡推,牆上的紅燈急促閃爍,每一下都仿佛撲面而來的猙獰血光。他害怕地將自己緊緊貼在牆邊,企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顯眼,但每一個經過的人都似乎在有意無意地看他。
那一道道目光如同剜肉的刀子,仿佛隨時會撲過來把他當場按倒,強行把鮮血從他體內抽得幹幹淨淨一樣。
方謹又用力把自己往牆角裡擠了擠,這時急救車呼嘯著推過他眼前,隻見顧家那英俊又尊貴的大少躺在上面,全身血肉模糊,幾乎看不清五官,正竭力用最後的神智抬起手抓住醫生,嘴唇微微闔動,似乎想說什麼。
……他在說什麼呢?方謹下意識想。
那隻是一瞬間的事,緊接著車被推進急救室,下一秒手術中的紅燈便亮了起來。
顧名宗面沉如水地站在不遠處,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緊緊盯著手術室緊閉的門。片刻後那門又開了,一個醫生匆匆走到他面前:“顧總,病人現在急需輸血,我們已經向血站緊急調用庫存了,但醫院目前沒有任何存貨——”
顧名宗問:“他剛才說什麼?”
醫生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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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不要給我輸血。”醫生迷惑道:“他說別讓那個女孩子給我輸血。”
·
墓園中,方謹緊緊擁抱顧遠,半晌才嘶啞道:“我聽見了的……”
那句你不知道有沒有說出口的話,其實我是聽見了的啊。
他緊緊閉上眼睛,一滴淚水滑過臉頰,無聲無息洇進了布料精良的襯衣裡。
顧遠有些恍惚,他隻感到風從草地上掠過,穿過一座座灰黑色的墓碑,從他臉側呼嘯而去。他所有感官都隻能感受到懷裡方謹的身體,緊接著有一滴滾燙的淚水透過布料打在自己身上,不知為何一路燙到內心深處,連全身肌肉都條件反射地緊繃了起來。
……是哭了嗎?這回是真哭了嗎?
顧遠抬起手,半晌後,才小心翼翼地放到方謹背上,輕輕地撫摸了一下。
第10章 方助理(被現場抓住了)的豔遇
第二天,顧遠站在辦公室裡,盯著那塊掛在牆上擋著內窗的白布。
就三個釘子,釘得倒不牢,歪歪斜斜像是很快就能松動的樣子。顧遠琢磨了一會兒,懶得去找起子了,順手就捏住釘子重重一拔。
“嘶!”
他手指立刻被釘子尖銳的邊緣狠狠刮到了,忙倒抽一口涼氣把指尖含在嘴裡。
就在這時窗戶對面敲了敲,顧遠把白布掀起來一看,隻見方謹站在對面辦公室裡,貼著窗戶無辜地看著他。
顧遠一把拉開內窗,居高臨下問:“你是不是經常這樣窺視我的行蹤……”
方謹一言不發,遞過一把拔釘鉗,然後默默把窗戶關上退了回去。
顧遠:“……”
五分鍾後,顧遠把三個釘子一一拔下,然後一手按著白布,一手掀開角落往對面辦公室偷窺了一眼。隻見方謹正心無旁騖坐在電腦後,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子,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顧遠放下布角,過了會兒又掀開,方謹連坐姿都沒變。
如此重復三次後,顧遠終於放心地抽走白布,順手卷卷往角落裡一扔,仿佛這事從來沒發生過一般回辦公桌坐下了。
·
顧總在自己公司裡分疆裂土武裝割據的行動終於宣告結束,戰利品是一份不平等僱佣合同,基本限定了方助理十年內不能辭職。
好處是顧總終於恢復日常什麼事都交給方助理去幹的行為模式了,秘書處為此大松了一口氣。
方謹的工作能力是再挑剔的老板都找不出任何毛病的,與此相對應的是,他這個職位的隱形權力也非常大,大公司內不乏總經理助理轉崗空降部門一把手、甚至直接外放分公司頭頭的先例。不過方謹一直兢兢業業做著他自己的工作,能避免發表意見的事絕不主動開口,顧遠觀察了他很久,也沒發現他有任何職場野心之類的東西。
這其實挺不正常的,畢竟方謹有學歷有經驗有背景,沒有野心不符合他這個年齡段的性格特徵——哪怕被家族傾軋打磨得異常能忍的顧大少,內裡其實也相當的野心勃勃。他一直覺得男人在事業拼搏期不想往上爬就完了,安貧樂道等於浪費空氣,對不起國家對不起黨,甚至連求學期間交給學校的人民幣都對不起,跟一條鹹魚有什麼兩樣。
然而對方謹他是另一套標準,覺得這樣也挺好。
他安於現狀說明他態度踏實,他沒有野心說明他熱愛自己的本職工作,多麼讓人放心的員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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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跟德資造船廠的合作項目終於進行到了交付階段,晚上公司在五星級酒店設宴款待對接方,顧遠帶著包括方謹之內的好幾個人出席了酒宴。結果德國那邊來的技術高層特別能喝,紅的白的混在一起往下灌,一幫鬼佬把自己灌得稀裡哗啦,顧遠手下的人也個個丟盔棄甲,連他自己都去洗手間裡衝了好幾次臉。
方謹等在洗手間外的走廊上,問:“我送您回去?”
顧遠看著他清醒鎮定、從容平靜的臉,如同看見一隻哥斯拉空降到了人民市政府廣場上:“你喝了多少?”
“跟您差不多吧。”
“沒醉?”
方謹說:“活動活動發散開就好了。”
“……”顧遠捂了把臉,半晌用力搖了搖頭:“這樣,開幾個房間把德國佬扔進去,我們自己人願意留下的也留下。我明天一大早就要去公司,今晚不回家了,就在這裡住一晚上。”
方謹點頭照辦。這家五星級酒店還有一部分是顧家的投資,這種小事跟經理打聲招呼就行了,自然有領班帶著服務生前前後後跟著幫忙;顧遠在這裡有一間長期包房,洗漱用品齊備,臨時去休息一晚上倒也不麻煩。
方謹拿了房卡,把顧遠扶去房間休息,又把明天談判需要用的資料一份份整理好放在書桌上。結果顧遠站在房間正中,剛要脫衣服去浴室洗澡,突然動作又停了:“方謹。”
“顧總?”
“別弄了就放那吧,我明天早上來收拾。”
方謹一愣,但並不多問什麼,點點頭便退了出去。
顧遠一直看房門關上才吐了口氣,脫了衣服,赤裸上身走進浴室。
其實他以前當著方謹的面換衣服、洗漱、甚至打電話叫他來健身房洗澡間送內褲都有過,從來也不覺得有什麼——本來就是助理嘛。顧大少年少輕狂時還幹過跟嫩模開房打電話叫助理來送套的囧事,當時也理直氣壯,絲毫沒覺得哪裡不對。
但剛才他想脫衣服的時候,被酒精蒸騰得有點作燒的大腦卻突然感覺到很不自在。
就光著身子給方謹看?會不會不合適?
顧遠站在豪華酒店浴室裡,半天也沒想出到底哪裡不合適。方謹雖然早在他腦海裡烙下了愛哭的印象,但也不至於因為這個就氣哭吧。
那難道是我對自己的身材失去了自信?
顧遠對著浴室裡的全身鏡端詳了一會,腹肌、馬甲線、人魚線一應俱全,就算回國後不如在英國時去健身房那麼頻繁,但也是男模級別的身架子了。
……我的形象還是很好,吊打顧洋那逼十八條街。顧遠點點頭,遂洗澡去了。
·
方謹出了門,沒有回自己房間,直接下樓去大堂找經理,從酒店廚房裡要了陳皮、檀香、綠豆、百合、冰糖等食材,準備回房間煨一罐醒酒湯給顧遠明天早上喝。
過了會兒他提著東西上來,電梯門一打開,突然聽到酒店走廊上傳來咚!一聲重物撞牆的聲音,緊接著是清晰的:“救……救命!”
那聲音聽起來竟然有點耳熟,方謹轉頭一看,隻聽踉踉跄跄的腳步和怒罵聲由遠及近,似乎是有人在被追逐;方謹下意識往牆角靠了靠,隨即隻見一個人衝出拐角,赫然是他認識的——小姚!
這沒出道的十八線小藝人被顧遠退貨之後就沒了消息,想不到今天竟然在這裡撞見了他。小姚衣衫不整,面帶紅暈,身上還有濃重的酒氣,一見到方謹就愣了愣,緊接著像見到救星一樣撲過來:“方助理!救、救救我!”
“你往哪跑!”
一個中年男子歪歪倒倒追出來,滿臉通紅眼珠直凸,一看就喝高了。方謹目光落在他醒目的褲襠上,不由眼角微微抽搐。
“老、老子錢都給了,你他媽還裝什麼清高……”男子撲上來就抓住小姚,在後者的掙扎尖叫中拎著他的頭發就往裡拖。小姚一邊拼命狂叫方謹,一邊手舞足蹈的試圖掙脫,混亂中冷不防把男子哐當絆倒,兩人同時摔在了走廊上。
方謹並未走上前,相反還退後了半步,微微皺起眉。
“啊啊啊啊——”小姚爬起來就往電梯方向跑,秀美的小臉兒上滿面淚痕。那男子也搖搖晃晃爬起來,顯而易見是真火了,回頭瘋了一樣把他當頭撲倒,緊接著一手抓著小姚的頭發,一手狠狠甩了他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