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琢玉從懷裡抽出了一張紙,恰好是昨天兇手留在牆上的鞋印:“第上,昨夜那兇手在白丘家中行刺之時,不慎留下了一個腳印,我方才進門時,粗略比對過駱劍鳴的鞋底大小,與紙上痕跡也並不符合,說明昨夜殺白丘的並不是他。”
他說完,笑了笑:“第三,白丘身上的劍傷與前三具屍體一模一樣,皆出自同一人之手,駱劍鳴倘若沒有殺白丘,另外三人自然也不會是他殺的。如此,唐公子聽明白了嗎?”
唐飛霜敗就敗在他太過自負,話都沒讓公孫琢玉說完就直接出聲打斷,現在明晃晃被打了臉,神色變幻,堪稱精彩。
皇帝已經為這件案子煩惱多日,好不容易抓到兇手,沒想到還是個假的。他狠狠擰眉,聲音微沉的問道:“唐飛霜,你如何解釋?”
唐飛霜頓了頓,拱手道:“是草民疏忽,不如公孫大人仔細,請陛下恕罪。”
杜陵春肯放過這個踩他的機會就奇怪了,淡淡垂眸,語氣涼涼的出聲:“好一句恕罪,如果不是公孫琢玉機敏,察覺端倪,隻怕平白冤枉了好人,白白害了一條性命。外間傳聞唐公子機敏過人,曾破下不少疑難雜案,也不知背後有多少冤魂。”
這話便有些誅心了,唐飛霜面色頓時煞白一片。
杜陵春語罷,拱手行禮:“陛下,臣以為唐飛霜並不適合協查此案,更何況他並無官身,還請陛下三思,撤其查案之權。”
唐飛霜是公孫琢玉升官路上最大的阻礙,對杜陵春來說,自然越早鏟除越好。
昨夜貴妃在皇帝枕邊明裡暗裡吹了不少枕頭風,言說唐飛霜此人輕狂無度,幾次三番不願做官,分明是不忠之舉,未將陛下放在眼裡。
皇帝不見得會全聽,但帝王生性多疑,定然會受到影響。聞言沉凝片刻,終於出聲:“杜愛卿言之有理,此案便交由公孫琢玉全權接手,半月為期,若能查出真兇,朕重重有賞!”
作者有話要說:公孫琢玉(剪刀手):耶!
第190章 司公……
唐飛霜或有微才,隻是這些年聲名愈盛,背後有沒有唐家的推波助瀾就不知道了。說白了隻是個在家族庇護下不知深淺的富貴公子,滿腹文墨經綸,卻未必能落到實處。
出了太極殿,唐飛霜的臉色依舊蒼白不好看,顯然被杜陵春一番誅心之言打擊得不輕。他默不作聲步下臺階,不知為什麼,忽然轉身回頭喊了一聲:“公孫琢玉——”
公孫琢玉在後面慢悠悠的走,聞言微微抬頭:“唐公子有何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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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飛霜頓了頓,意有所指道:“駱劍鳴或不是兇手,但他與此案絕脫不了幹系,當年莫炎武待他恩重如山,莫家滿門被斬,他豈會坐視不理?”
語罷看了杜陵春一眼,拂袖而去,依舊輕狂。
公孫琢玉就不一樣了,他從出生起就很圓滑,輕輕拉了拉杜陵春的袖子,小聲道:“司公莫生氣。”
杜陵春自然惱怒,但瞧見那隻攥住自己袖子的手,莫名其妙就熄了火,冷笑道:“本司公從不與蠢貨生氣。”
他是能動手就絕不廢話的那種人,唇槍舌戰再多,也不如一刀殺了來的痛快。
公孫琢玉則在思考唐飛霜剛才所說的話,拉著杜陵春的袖袍,輕輕拽了兩下:“能不能求司公一件事?”
杜陵春斜睨著他,心想什麼事值得他用“求”這個字,眉頭微皺:“說。”
公孫琢玉道:“駱劍鳴此人仍有嫌疑,不能放走,還請司公找個地方,將他暫時拘押起來。”
杜陵春:“還以為是什麼難事,怎麼,你還真信了唐飛霜的鬼話?”
對方說不定是在故意誤導他的查案思路。
公孫琢玉道:“巧合太多就未必是巧合了。駱劍鳴同時與這四人有仇,且這四人被殺當晚皆不在宮中輪值,又那麼巧擅使快劍。他既然武功不俗,是羽林衛中的佼佼者,怎麼今早會被人所傷,還那麼巧合是右臂。”
便如唐飛霜所說,就算不是兇手,也脫不了幹系。
杜陵春心想皇帝隻給半月期限,倘若查不出兇手,也該有個替死鬼讓公孫琢玉去交差,駱劍鳴或許有用:“既如此,將他押入京律司大牢,他就算長了翅膀,也飛不出去。”
今早禁衛大肆搜查右臂帶傷的男子,隻怕已經打草驚蛇,一般情況下,兇手在傷養好之前,大概率不會再次作案,隻會找一處地方藏身。
大邺紙張金貴,故而書業不發達。公孫琢玉派人查過了,整個京城大大小小雖有上百書局,但隻有六家書肆最近新入了一批《雜詩集》。
他在地圖上圈出四名死者的住處,就近選擇,最後發現有一家萬裡書局離得最近。打扮打扮,又做起了“微服私訪”的老行當。
公孫琢玉扮讀書人,乍看還是挺像那麼回事兒的。他站在門口看了半晌,發現裡面沒什麼人,而後搖著折扇走進了書局。
掌櫃原本在打瞌睡,聽見動靜立刻抬起了頭,活像久旱之人逢甘霖,看公孫琢玉的眼神都帶著光:“客官,您要買些什麼書?”
公孫琢玉搖著扇子,沒吭聲,內心思索著該怎麼套話。熟料掌櫃見狀卻誤會了,從櫃子底下偷偷摸摸拿了本書出來,偷笑著遞給他:“公子,您要不要看看這個,剛出的美人圖,絕對好看。”
公孫琢玉聞言下意識瞥了眼,誰曾想發現是春宮圖,還是畫技相當粗糙的那種,皺眉扔開:“粗劣貨色。”
掌櫃手忙腳亂撿了回來:“哎哎哎公子,您若不喜歡,還有別的呀,這本,這本您看怎麼樣?”
公孫琢玉眼睛賤,聞言下意識看了一眼,結果發現是龍陽圖,眼睛一瞪,面上一臊,燙手山芋似的直接扔了回去:“什麼亂七八糟的!”
掌櫃見他發怒,也是沒了法子:“這位客官,我問您要買什麼,您不吭聲,給您瞧瞧好貨色,您反而要扔我的書,這是個什麼道理。”
公孫琢玉擰眉:“你家可有《雜詩集》?”
掌櫃聞言,嗨了一聲,從上面的書架子抽了本藍皮封面的書遞給他:“我當您要什麼呢,原來是詩集。”
公孫琢玉拿過來看了眼,發現紙是新紙,墨是新墨,版式與兇手送來的那張也並無區別:“這本書你是多久前進的貨?”
掌櫃對於這種無關的問題總是有些敏感,可能懷疑他是隔壁書局派來的人:“公子好端端的,問這個做什麼?”
公孫琢玉漫不經心道:“這種書你進了多少貨,有多少,我全要了。”
掌櫃聞言面色一喜:“公子好眼光,這可是小人半月前入的新貨,一共進了二十本,賣出去三本,還剩十七本。”
他噼裡啪啦打起了算盤:“四十頁紙,共印詩八十首,算您十三兩銀子一本,共二百二十一兩,您就給二百二十兩吧。”
公孫琢玉打斷他:“你說這詩集賣了三本,可還記得賣給了誰?”
掌櫃是京城本地人,在這裡住了十來年,聞言思索一瞬道:“西街的李書生,還有柳家的小娘子,再就是……”
公孫琢玉追問:“誰?”
掌櫃撓了撓頭,努力回憶:“嘶……是一名年輕公子,帶著鬥笠,背負長劍,瞧不清臉,應當是外地來的,拿了書就走了。”
公孫琢玉:“哪邊走的?”
掌櫃覺得公孫琢玉奇奇怪怪:“小人隻是個賣書的,哪兒記得那麼多呢。”
公孫琢玉挑眉,往他桌上放了一錠碎銀:“仔細想想,哪邊走的?”
掌櫃下巴抬了抬,指著書肆對面的一條街道:“落花胡同,那巷子裡住的都是一些低等煙花女子,那位公子瞧著體面,大概不住那兒,說不得是去瞧粉頭的。”
說後面一句話時,眼中帶了些下流神色。
公孫琢玉心想你倒是挺了解,估計沒少去,將那本《雜詩集》往袖子裡一揣,轉身出了書局:“知道了,多謝。”
掌櫃在後面急了:“公子,你不是說剩下的詩集您全要了麼?!”
公孫琢玉頭也不回的朗聲道:“騙你的!”
這掌櫃太單純了,得給他上一課,讓他知曉知曉什麼叫人心險惡。
公孫琢玉徑直朝著落花胡同而去。現在是白日,家家門戶緊閉,估摸著姑娘都還在睡覺。他順著巷口一路尋過去,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走至一棵楊樹邊時,眼角餘光忽的瞥過什麼,頓住了腳步。
公孫琢玉繞過樹,走向右邊的胡同牆壁,發現白色的牆面上有兩個沾血的指印,經過時間的氧化,已經成了暗紅色,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公孫琢玉若有所思,想象著自己是那名兇手,捂著右臂跌跌撞撞的往裡面走,因為體力不支,需要一些東西來支撐身體,所以會本能扶牆。
牆上有血,地上必然也會有。
公孫琢玉蹲在地上,小碎步一點點的往前挪。因為泥土顏色深,血痕不易被發現,他盯了好半天,才發現些許微末痕跡。一路尋至巷口最深處的一戶人家面前,血跡這才消失。
面前這扇門有些老舊,不似別的院門那麼華麗,僅掛著一盞燈籠。公孫琢玉悄悄翻上牆頭,發現院中並沒有什麼男子,隻有一位身著素衣的姑娘在井邊打水,漿洗衣裳。
公孫琢玉怕打草驚蛇,沒敢出聲,觀察片刻,靜悄悄落地,轉身離去了。
他一路回到司公府,打算讓杜陵春派幾名高手暗中盯著此處,結果偶然經過抄手遊廊,發現對方正在欄杆邊喂魚,而宋溪堂躬身立在旁邊,低聲匯報著什麼事。
公孫琢玉正猶豫著要不要過去,杜陵春一抬頭就發現了他,將手中的魚食扔了一把進湖裡,引得群鯉相爭,挑眉道:“站在遠處鬼鬼祟祟的做什麼,還不過來。”
公孫琢玉立刻小碎步跑了過來:“司公。”
宋溪堂笑著問道:“琢玉兄這是從哪兒來啊?”
公孫琢玉下意識道:“啊,剛剛去了趟落花胡同。”
他這個時候忽然又顯得缺心眼起來。
宋溪堂聞言一愣,大抵沒想到他還有這種癖好,目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尷尬勸道:“琢玉兄正值壯年,還是應當保重身體為好。”
杜陵春直直看著他,皺了皺眉,語氣危險:“你去落花胡同了?”
公孫琢玉聞言,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棒槌話,連忙擺手解釋:“不不不,我沒去!絕對沒去!”
宋溪堂看了他一眼,好心提醒:“琢玉兄,你剛才還說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