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琢玉的聲音雖不大,卻清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裡:“既如此,古井沉屍一案至此告破,江州男子虞生全伙同丫鬟丹秋殺害知府管家雷全,拋屍入井,罪不可赦,現押入大牢聽候判決,疑犯凌霜無罪釋放,退堂!”
伴隨著周遭傳來一陣威嚴低沉的“威武”聲,丹秋和虞生全面色蒼白的被押了下去,外間百姓一睹奇案,不禁拍手稱贊,叫好之聲不絕於耳。
公孫琢玉審完案子,屁顛屁顛就跑到了杜陵春身邊,一本正經的拱手道:“司公,下官幸不辱命。”
滿腦子被功名利祿刷屏。
升官!發財!去京城!
杜陵春那日雖讓公孫琢玉查出真相,卻隻給了三日時間,橫豎都有些為難的意思,但後者偏偏就是做到了,甚至還多出一天的寬裕,不可謂不聰明。
杜陵春面上雖不顯,心中卻自是滿意,意有所指的道:“公孫大人斷案如神,實乃我朝棟梁,本司公回京之後,定當奏明聖上嘉獎。”
他語罷,又睨了眼惶惶不安的蘇道甫,似是玩笑般的道:“蘇大人,倘若精神不濟,便盡早退位讓賢,將機會讓給年輕人也無不可。”
公孫琢玉在一旁頻頻點頭,是該讓給年輕人,例如他,他就非常年輕!
當官不過追名逐利,蘇道甫混到知府這個位置上,自然有些小聰明,哪裡聽不出杜陵春話中的意思。聞言登時心裡一咯噔,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整個人如遭雷劈:“司公……下官……下官……”
杜陵春可沒心思管他,抖開袖袍,往外走去。臨走時回頭,看了公孫琢玉一眼:“本司公明日押送叛黨回京復命,今夜在湖心亭設宴,公孫大人務必前來飲杯薄酒。”
公孫琢玉拱手施禮:“下官定當到場。”
杜陵春聽見他的話,唇角微勾,似乎心情頗好,沒再說些什麼,帶著護衛離開了府衙。
公孫琢玉一直目送他離去,等看不見人影了,這才站直身形,心裡暗搓搓的激動。聽杜陵春那意思,八成是要提拔自己了,以後何愁沒有前途啊!
“公孫大人……”
有人在扯他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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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大人……”
還在扯。
公孫琢玉終於回神,順著看去,卻見知府腆著一張笑臉湊了上來,眉梢微挑:“大人有事?”
知府拱手,腰身彎了幾個度:“以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對公孫大人多有冒犯,您大人有大量,切勿見怪,杜司公那邊還望您多多美言幾句呀……”
他語罷滿面笑意的握住公孫琢玉的手,不著痕跡塞了一疊厚厚的銀票:“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公孫琢玉眼睛亮了亮,自然笑納。誰料就在這時,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系統吧唧一聲坐在了他們相握的手上:【親,不幹淨的錢我們不要哦~】
公孫琢玉覺得這錢挺幹淨的,銀票都是嶄新嶄新的,連灰都沒有,但因為被電出心理陰影,說話都有些底氣不足:“你不要,我要。”
系統扇了扇翅膀:【親,電擊會很痛的哦~】
公孫琢玉:“……”確實痛。
蘇道甫原本正等著公孫琢玉回話,但誰曾想對方沉默良久,忽然面色難看的把錢退了回來,重重拂袖:“本官乃兩袖清風之人,豈可私收賄賂,知府大人還是請回吧!”
公孫琢玉說這話時,心都在滴血。知府這老王八蛋出手闊綽,比自己還能貪,剛才那一疊銀票少說三千兩銀子,得花多久啊,自己竟然就這麼推回去了?
不止是他,知府見狀都有些不可置信。公孫琢玉可是出了名油鍋裡的銅錢都敢撈,居然會把白花花的銀子往外推?!
知府指著他,結結巴巴說不出話:“公孫琢玉,你!”
蘇道甫眼見都失勢了,公孫琢玉怕他才怪,不輕不重的哼了一聲,直接轉身離開了。
這老王八蛋比他還能貪,早晚下大獄。
公孫琢玉心想杜陵春晚上設宴,估計是底下的官員想獻殷勤,到時候歌舞表演一場接一場,不鬧個半夜怕是消停不下來。正準備回房補個覺,誰曾想管家忽然一溜小跑過來攔住了他。
“大人,大人留步!”
公孫琢玉每次聽見他喊自己,總覺得沒什麼好事,條件反射後退幾步,目光警惕:“又是哪裡缺銀子了?!”
管家聞言一懵,反應過來連忙道:“大人誤會了,並非是府上沒有銀子,而是百姓們聚在外頭要見您呢!”
公孫琢玉愣了一瞬:“聚在外頭?要打我?”
他最近也沒犯什麼事兒吧。
管家糾正他:“大人,不是打您,是要見您。”
“見面就打了,”公孫琢玉嫌棄揮袖,“不去不去,跟他們說本官有要務在身,沒空見他們。”
管家察覺自己話沒說清,連忙拉住了他,解釋道:“大人,鄰近幾個村子的人都派了人來,說感謝您替他們除了清風山上的土匪,密子林裡的老虎,打造了一塊匾額要謝您呢!快隨小的出去吧!”
說完不等公孫琢玉反應,直接將他往門外拉去,外間果不其然聚集了一堆百姓。敲鑼打鼓,好像還請來了舞獅隊,待公孫琢玉現身的時候,不知是誰點了一掛鞭炮,噼裡啪啦炸響。
公孫琢玉還是生平第一次見這種場面,嚇了一跳,條件反射躲到了管家身後。正欲說話,人群中忽然出來一名拄著拐杖,白發蒼蒼的葛衣老者,對公孫琢玉拱手施禮道:“老朽柳觀山,見過知縣大人。”
千年世家,百年王朝,每個家族或多或少都會有那麼一位遮風避雨,威望極高的老者,柳觀山便是其中之一。他年輕時曾經考中過舉人,後難忍官場險惡,便留在學堂裡當了一名教書先生,文採斐然,堪稱一代名士。
柳觀山現在已經是七十歲的高齡,為人一生清正,樂善好施,在江州本地極得民心。雖無官位在身,但毫不誇張的說,他的話比縣太爺還好使。哪怕是知府蘇道甫來了,也得給他幾分薄面。
公孫琢玉自然是認得柳觀山的,他小時候還在柳觀山的學堂裡讀過書呢。見狀連忙從管家身後出來,將柳觀山扶了起來:“柳老折煞本官了,您遠道而來,不知所為何事啊?”
柳觀山捋了捋胡須:“江州雖是一處近山靠水的好地方,卻有兩大患:其一患乃是清風山上的土匪,他們四處劫掠,不僅堵住官道,還阻斷了商路;其二患則是密子林裡的食人虎,盤踞山中,百姓一直深受其害,堪稱心病!”
公孫琢玉大概明白他們因為什麼而來了,隻聽柳觀山道:“然而大人前些日子不僅派人上山剿匪,還捕殺了那頭吃人惡虎,實在為江州百姓除了一大害。我等都是貧苦之人,無甚可送,便打造了一塊牌匾贈與大人,還望切勿推辭。”
他語罷,便有兩名大漢捧著一塊用紅綢子蒙住的牌匾走上前來,將那綢帶一扯,顯露出四個明晃晃的漆金大字來——
“為民除害。”
公孫琢玉別說這輩子了,上輩子都沒這種待遇。他為什麼找那麼多師父,就是因為出門遛個彎都有百姓吐口水扔刀子,人身安全堪憂啊。
但沒想到,送牌匾這種事有一天居然也能輪到他身上?
公孫琢玉前前後後,左左右右把那塊牌匾看了一遍,總是有一種做夢的感覺,見柳觀山笑吟吟的看著自己,連忙正色道:“柳老哪裡的話,本官身為一縣官員,自然要為轄下百姓考慮,處惡虎殺盜匪不過是分內之事,實在當不起大家誇贊。”
柳觀山目光慈祥,聲音蒼老的道:“老朽託大一句,也算是看著大人長大的,從前如何暫且不提,但若能替百姓謀求福祉,便當得起這一句父母官,請受我等一拜。”
他語罷,身後百姓齊齊下跪,聲音如雷:“謝公孫大人為民除害。”
公孫琢玉雖然極力控制,但整個人還是樂成了一朵花,美的都快冒鼻涕泡了,面上勉強維持著鎮定,上前把人都扶了起來:“應該的,應該的。”
公孫琢玉一直覺得,這天下分分合合。歷百朝,觀後世,君王不下百數,率土之濱亦王臣也,千數之多,又何缺他一個佔盡汙名的貪官。
柳觀山雖譽滿江州,聲名卻是七十所積,一生清苦端正所換。公孫琢玉自覺做不到他那般無私奉獻,所以選了另一條不同的路,隻是雖然已經做好滿身汙名的打算,但依舊不妨礙他享受享受百姓的誇贊。
石千秋等幾位師父躲在門後,雙手抱臂看熱鬧。
“這還是大人第一次被誇吧,瞧他樂的,眼睛都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公孫琢玉:《人生高光時刻!!!!》
第178章 江州舊事
公孫琢玉以為杜陵春設宴相邀,必然賓客滿堂,但事實上,對方似乎隻請了他一個。
湖心亭四周垂著紗幔,從遠處看去,裡面有些顯得朦朧不清。一輪圓月映在水中,疏影橫斜,暗香浮動。杜陵春就坐在裡面。
公孫琢玉見狀心中暗自犯嘀咕,他走過去施禮,然後跪坐在杜陵春對面,左右環視一圈,發現這裡除了婢女護衛,好似就隻有他們兩個了:“司公沒有請旁人嗎?”
“旁人指誰?”杜陵春竟是親自給他斟了一杯酒,似笑非笑的問道:“蘇道甫嗎?”
在杜陵春看來,整個江州城就僅有公孫琢玉值得他費心思拉攏,旁人不值一見。
公孫琢玉接過酒杯,聽出他言語中對蘇道甫的不喜,識趣的沒有再提,隻是笑了笑:“謝司公。”
那人的衣服總是朱紫之色,今日卻罕見穿著一身白衫,墨色的長發用玉簪挽起。那不甚明顯的喉結下方,一點朱砂痣相當醒目。
杜陵春不是良善之輩,無論是朝堂還是坊間,都這麼傳。
所以公孫琢玉便愈發好奇他上一世為何會幫自己,難道因為是親戚?想問,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便隻能旁敲側擊,漫天說瞎話:“下官一見大人便覺心中親切,依稀記得曾有一遠親也姓杜,說不得百年前還是親戚呢。”
杜陵春飲了一杯酒,抬眼睨著他:“誰同你說,本司公姓杜了?”
入宮伺候的奴才,大多家中貧苦,更甚者連父母都沒有,就是乞丐窩裡長大的野孩子。那杜氏姐弟多被朝臣攻訐詬病,無非是因為出身低賤。
杜陵春晃了晃酒杯,上面精雕細琢的浮紋光華流轉:“這姓,是我姐姐擇的。”
姐姐?那便是當朝貴妃杜秋晚。
他們幼年初入宮時,連姓都沒有,管事的太監問起時,杜秋晚便隨便擇了“杜”字為姓。自然不可能和公孫琢玉是親戚。
杜陵春語罷,像是想起什麼舊年之事般,抖了抖袖袍:“物是人非,這江州也不是從前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