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具屍體雖然已經腐爛得隻剩森森白骨,根本分辨不出重要的男女器官。但公孫琢玉觀察了一下,發現其頭顱下颌骨粗大,且盆骨外形狹小而高,盆腔既狹且深,下口狹小,分明是一名男性的屍骨。
有點經驗的仵作都能看出來。
公孫琢玉從地上起身,用那花枝子指著知府大人,嘖了一聲:“一看您就沒讓仵作驗屍。”
那屍體不知為什麼,味道相當刺鼻,知府捂著鼻子嫌棄躲過,氣急敗壞:“混賬,已經爛成一堆白骨,有何可驗!”
古人信鬼神。那屍體身著紅衣又墜於古井,死得太悽厲了些,自然能避則避,找個替罪羊出來平息此事也就罷了,誰曾想半路殺出個公孫琢玉。知府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公孫琢玉扔掉花枝,拍了拍手上的灰道:“回稟司公,這具屍體盆骨狹小,身高八尺,顯然是一名男子,不可能是失蹤的丫鬟丹秋,倘若不信,喚來仵作一驗便知。”
杜陵春聞言目測了一下那屍體的身高,發現確如公孫琢玉所言,眉頭一皺,聽不出情緒的問道:“蘇道甫,你如何解釋?”
死的人是誰杜陵春不在乎,怎麼死的他也不在乎,但蘇道甫一行人試圖在他眼皮子底下糊弄過關,擺明將他當做了傻子。
知府頭上冷汗涔涔落下,然而支支吾吾了半天,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下官……下官……”
他眼角餘光瞥見公孫琢玉正在一旁看熱鬧,心中暗恨,咬咬牙,幹脆直接跪在了地上:“司公恕罪,實是下官無能,未能查明真相,不如將此案交於公孫琢玉審理,他聰慧過人,想來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那句“聰慧過人”誇得不情不願,堪稱咬牙切齒。
杜陵春心想真是一幫酒囊飯袋,將茶盞放在一旁,用帕子擦拭著手心,垂著眼漫不經心的問道:“既然什麼事都要交予公孫琢玉去查,那要你這個知府有何用處,嗯?”
知府叩首不起,壓根不敢抬頭答話。
公孫琢玉無所謂,反正頭都冒了,虱子多了不痒,債多了不愁。對杜陵春拱手道:“下官雖無能,卻也是一縣父母官,不願見清白之人含冤,願鬥膽一試,請司公準許。”
滿座之人,唯他不卑不亢立於堂下,隻讓人想到“正氣凜然”四字。
杜陵春從未見過這樣的人,目光幽深了一瞬。若說公孫琢玉剛正不阿,他卻比那些自持清正的文臣懂得變通,若說公孫琢玉阿諛奉承,他卻又與周遭貪腐之輩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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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陵春認真問他:“你當真要查?”
公孫琢玉俯首:“自然要查。”
杜陵春心念微動,聲音沉沉:“隻為了一個奴才?”
公孫琢玉:“奴才也是人命,是我江州子民。”
他這話一出,旁邊侍立的僕人皆面有動容。
這是一個命賤如草的朝代,每天都會有無數的人死去。奴才則是最低賤的一種人,他們的身家性命全部都系在一張賣身契上,生死皆由主人打殺。
知府為何會推凌霜出來當替罪羊,無非因為她是一個奴婢,一個微不足道,沒有絲毫反抗之力的奴婢,一個死了便死了,不會有任何人在意的奴婢。
人生有輕於鴻毛,重於泰山。然一世為奴,死時卻連個清白名聲都落不下,未免太過可悲。
杜陵春深深看了公孫琢玉一眼,半晌後才出聲:“既如此,本司公便讓你查。”
他從座位上起身,衣袖拂過座椅,帶起絲綢特有的聲響,緩緩走至公孫琢玉面前:“隻是本司公剿滅前朝亂黨後,不日便要回京復命,沒有太多的時候給你,三日之內倘若查不到蛛絲馬跡,那名叫凌霜的奴婢便是真兇。”
杜陵春不會在一件無關緊要的案子上浪費時間,真兇是誰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個交待。但他忽然很想試試公孫琢玉的深淺,看看他是否能查出真相。
杜陵春靠近他,壓低聲音道:“但你若真能查出真相,本司公必當奏明聖上,嘉獎你能力卓絕,入京為官,指日可待……”
離得近了,公孫琢玉甚至能隱隱嗅到杜陵春身上名貴的沉水香料味,淡淡的沁人心脾。聞言更是眼睛一亮,打了雞血也不過如此,京官可比江州這個小地方強多了!
公孫琢玉心裡美滋滋,面上卻還是要謙虛謙虛:“下官隻願查出真相,還死者清白。”
杜陵春復又看向蘇道甫等人:“那這件案子便交由公孫琢玉去查,爾等聽其調配,不得有誤。”
竟是給了他最大的方便。
知府愁眉苦臉,心想這叫個什麼事兒啊。他堂堂知府竟然要被公孫琢玉一個小知縣踩在腳底下,實在憋氣,但礙於杜陵春的話,隻得苦哈哈應是:“下官遵命。”
要想查出一件案子的真相,首先必須進行驗屍。這具無名屍體明明是男子,死時卻身著女子衣物,而且還是失蹤了三日的丹秋的衣物,其中必有蹊蹺。
是異裝癖?還是有人故意為之?
公孫琢玉從衙門仵作手裡借了一雙布手套,仔細將屍體檢查了一遍,最後通過長骨末端的骨骺線位置以及恥骨聯合面的整體形態,粗略推算出這具屍體是一名成年男子,年齡在三十二歲上下。
頭骨後面有一道輕微裂痕,像是被重物所擊,面骨有多道尖銳劃痕,頸骨折斷,不太能判斷死亡原因。
他很可能是被人砸死後推入井中,也有可能是掉落井底時不甚摔斷頸骨,磕到後腦致死,再或者簡單一點,被井水淹死的。
因為屍體當初打撈上來時死狀太過恐怖,故而沒人敢碰,張吉吉也隻是命人將衣物首飾取下,別的依舊維持原狀。公孫琢玉看了看屍體的頭發,發現雖然有些凌亂,但不難看出曾被人細心梳好過發髻,而且是女子發髻。
這就奇怪了……
公孫琢玉確實沒遇到過這麼離奇的案子,隻能在心裡用排除法了。
第一,死者大概率不是異裝癖,因為丹秋的衣服對他來說實在太過短小。舉個例子,這件嫁衣的裙擺隻能到他膝蓋下面小半截,如果真的穿上,根本無法行走,實在很滑稽。
第二,行兇者故意給死者穿上丹秋的衣服,是為了什麼呢?讓別人以為死的人其實是丹秋?
說來說去,其實都繞不開一個人。
公孫琢玉把手套摘掉,淨手之後,命人把和丹秋相熟的,同屋居住的丫鬟全都聚到了一起,挨個問話,試圖尋找出蛛絲馬跡。
丫鬟A:“丹秋姐姐是家生子,平日手腳麻利,對我們這些剛入府的丫鬟都很好,平日若犯了錯,她也細心教導,從不亂發脾氣。”
丫鬟B:“丹秋姐姐與我同屋而住,隻是與雷副管家訂下婚約之後,就單獨住了一間屋子,我有一日清早尋她不見,這才發現人失蹤了。”
公孫琢玉這才發現還遺漏了一個人:“雷全呢?”
立即有家丁答道:“雷副管家回家探親去了。”
公孫琢玉眼皮子一跳:“什麼時候離開的,他多少歲?”
家丁思索一瞬道:“約摸是三四日前離開的,雷副管家與小人同歲,三十整的年紀。”
公孫琢玉心想死的人那就不是這個雷副管家了,按這具屍體的腐敗程度來看,起碼死了有十五天以上了:“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家丁搖頭:“不知,隻聽說他向管家告了六七日的假,大概後天便能回來了。”
公孫琢玉道:“等他回來之後,帶過來見本官,對了,丹秋的住房在何處,我去看看。”
丹秋既然失蹤,總要先找到下落才是。
一名粉衣丫鬟聞言出聲道:“丹秋姐姐住在南院,大人請隨奴婢來。”
她語畢在前方引路,穿過回廊,走至一處僻靜的院門前,輕輕推開了房門,一邊抬袖擋住迎面而來的灰塵,一面解釋道:“丹秋姐姐脾性雖好,卻不喜旁人碰她東西,是個有大主意的人,故而她雖失蹤,我們也不敢貿然打掃她的屋子。”
公孫琢玉道:“無礙,勞煩姑娘了。”
這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女子閨房,床被整齊,散發著濃烈的燻香氣。梳妝櫃上擺著幾瓶常用的胭脂水粉,釵環首飾堆放在一個匣子中,一切俱都正常無異樣。
公孫琢玉拉開了抽屜,發現裡面放著幾個精致的香囊,另還有一方屬於男子的汗巾,細嗅帶著淡淡的藥香,不由得出聲問道:“丹秋身體如何,可是常年多病?”
粉衣丫鬟道:“丹秋姐姐確實有心痛之症,打娘胎裡帶出來的,大夫說不能根治,隻能用藥溫養著。”
公孫琢玉聞言哦了一聲,似乎隻是隨口一問,沒有再提。他將床榻仔仔細細摸了一通,最後在枕頭底下找到一方手帕,上繡鴛鴦雙蝶,邊角隱隱抽絲,有些發舊,仔細看去,甚至能瞧見幾條邊緣模糊的淚痕。
鴛鴦蝴蝶俱是成雙成對,可見情意綿綿,隻是為何淚痕深重,難道為情所困?
第172章 線索
現在有兩個疑團困擾在公孫琢玉心頭。
第一,死去的男屍究竟是誰?
第二,失蹤已久的丹秋到底在哪裡?
公孫琢玉覺得這件案子查起來應該挺費勁的,對於他這種懶蛋無疑是種折磨,但一想起杜陵春說查出真相就可以進京當官,又渾身都是幹勁。
他把丹秋的房間又仔仔細細搜了一遍,最後在首飾盒底下發現了幾張藥方,發現看不懂,就疊吧疊吧塞進了袖子裡,準備去鎮上的醫館問問。
江州這個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倘若出城,必須得要官府出據的路引才行。丹秋才失蹤三日,不管是死是活,人定然還在江州城內。而且她患有心痛之症,必須日日服藥,挨個查過去必然會有線索。
公孫琢玉走出門口時,不知想起什麼,又折返了回去,把丹秋抽屜裡的那塊男子汗巾又取了出來。藏青色的底,右下角繡著一個小小的“全”字。
全?雷全的全嗎?
公孫琢玉走出大門口,心想三日時間還是有些緊了,見石千秋守在門外,上前道:“大師父,有件事還需你幫忙跑一趟腿。”
石千秋:“大人隻管吩咐。”
公孫琢玉:“據府上家丁所說,這雷全回靖州探親,歸期不定,我恐他回來的日子太晚,趕不上我向杜司公交差的時候。”
石千秋思忖一瞬道:“這也不難,靖州不算遠,我和其他幾位師父走一趟,去將那雷全帶回來給大人審問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