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宣急問道:“大師兄,他怎麼樣了?”
曲淳風亦是心亂如麻,他探了探明空的鼻息,又捏了捏他的脈象,面色平靜,卻偏偏讓人覺得他並不如表面上這麼運籌帷幄:“無事,睡過去了,你們好好照料他。”
洪觀微留下的藥方僅能給他們續三個月的命,可三個月之後呢,又該怎麼辦?
明空的毒發似乎隻是一個開端,之後的一段時間,天一門眾人都陸陸續續出了事,雖然服藥過後都壓下了毒性,但他們心裡都清楚,那隻是暫時的。
曲淳風疲於奔波,每天所能做的事,除了熬藥還是熬藥,但一碗藥飲盡之後,似乎也預示著他們的性命僅剩了短短三個月,心頭被壓的喘不過氣來,深深的無力感遍襲全身,那是一種滲到骨子裡的絕望。
除曲淳風外,最後一個毒發的是明宣,他卻沒怎麼愁眉苦臉,忍著疼痛,眼巴巴的蹲在一邊,像是要糖一般催促著曲淳風:“大師兄,快快快,藥……”
曲淳風把晾涼的藥汁倒入碗裡遞給他,明宣都顧不得燙,三兩下就灌進了肚子裡,顯然是疼的不行了,末了長長喘了一口氣,半死不活的癱在地上不動彈了。
看見他們這樣,最不好受的其實是曲淳風,他見臨淵還在旁邊往爐子裡遞柴火幫忙煎藥,搖搖頭制止了他的動作,然後用沙土將火苗掩熄。
剩下的一碗藥夠他自己喝了。
鮫人怕火,臨淵的手被燙的有些脫皮,卻罕見的沒找曲淳風撒嬌打滾,仿佛是察覺到他沉凝的情緒,無聲往他懷裡鑽了鑽,乖乖趴在他膝蓋上,輕輕晃動著魚尾。
曲淳風為什麼不開心呢?
曲淳風為什麼不開心呢?
臨淵腦子裡滿滿當當,全都被這幾個字塞滿了。
他不知道,曲淳風正在等死,等死的同時,或許會看見那些師弟一個個先他死去,那是比墜落深海溺斃還要窒息的一種絕望。
輕緩的海風迎面吹來,將火堆嫋嫋冒起的一股輕煙吹散了。曲淳風不怕死,他隻是怕帶累了底下的師弟,也辜負了師父的囑託,此時除了等著毒發,便就是反思自己當初所做的選擇到底對不對。
明宣服下藥,似乎也緩過勁來了,他搖搖晃晃的從地上坐起身,然後甩了甩身上的沙子,見曲淳風和那條鮫人坐在一起,似乎是在發呆,不由得盯著他們看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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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
久到曲淳風都已經察覺到他的視線,皺眉看了過來:“盯著我做什麼?”
明宣完全是一片好心,沒有任何詛咒的意思:“師……師兄,我等著你毒發了,好給你喂藥。”
但問題在於,他等了好半天,曲淳風還沒有任何毒發的徵兆,藥都涼了。
曲淳風就算修為再高深,也不可能強到這種地步。
明宣有些摸不著頭腦,一頭霧水。
曲淳風其實自己也有些吃不準,按理說半年之期已經過了,底下的師弟無一例外都紛紛毒發,偏偏他一點動靜都沒有,手臂上也沒有黑色的脈線,正常的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迎著明宣好奇的視線,曲淳風也不知該如何解釋,隻能道:“把藥碗放下,我自己喝。”
明宣隻得把碗放在一旁,然後麻溜的滾遠了。
臨淵聽見他們的對話,忽然一改懶散的姿態,倏的直起了上半身,狹長的眼睛微眯,墨藍色的瞳孔竟看出了幾分銳利:“你中毒了?”
“沒有,”曲淳風把他的身體壓下來,寬大的袖袍落下,擋住了那微涼的風:“別聽明宣胡言亂語。”
明宣確實喜歡胡言亂語,但臨淵還是不太信,嗅了嗅曲淳風身上的味道,見沒有感受到任何人類病染沉疴的跡象,這才略微放下了心,重新躺回曲淳風懷裡,想起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出聲問道:“他們病了嗎?”
曲淳風不知該怎麼回答,靜默了一瞬:“嗯……”
臨淵沒再問什麼了,在他心裡,隻要曲淳風不出事就好,別人跟他沒關系。夜色漸沉的時候,像往常一樣抱著自己的尾巴睡著了。
曲淳風睡意全無,身旁放著一碗早已涼透的藥汁,等著自己毒發,然而當他從白天等到晚上,又從晚上等到半夜,還是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
隻有經歷過的人才知道,等死是一件非常煎熬的事,曲淳風見臨淵在一旁睡的正熟,終於忍不住從地上悄然坐起了身,他眉頭擰得死緊,給自己把了把脈,然而脈象平穩寧和,哪裡有半分中毒的樣子。
但怎麼可能呢?
曲淳風目光驚駭,百思不得其解,他細細回想自己這些時日所試過的藥材,卻都一無所獲,就在這時,一顆藍色的光球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然後順著地面斜坡轱轆一聲滾到了他身邊。
#系統換了一個新的出場方式#
系統:【親,好久不見吶】
曲淳風見狀不由得松開了給自己把脈的手:“原來是閣下。”
這顆光球總是神出鬼沒,令他探不到絲毫蹤跡,不過今日曲淳風卻沒什麼心情與它交談了,在乾坤袋中翻找著醫書,想知道自己身上的毒蠱到底為什麼還不復發。
系統就是為了這件事來的:【親,不用找了,你身上的毒已經解了哦】
曲淳風聞言動作一頓,下意識抬眼看向系統,神情怔愣,顯然被它突如其來的話弄懵了,系統繞著他飛了一圈,然後落在曲淳風肩膀上,在他耳邊說了一句悄悄話:【親,鮫皇後代的血可以解百毒的】
系統說完這句話,就像是做賊般倏的彈開了,然後繞著四周若無其事飛了一圈。
它可什麼都沒說,它可什麼都沒說。
星際空間站有規定,系統不能夠隨意透露任何幹擾宿主人生軌跡的事,更何況曲淳風上一世本就捕殺了許多鮫人,如果知道鮫人血可解百毒,萬一心思歪邪,變本加厲怎麼辦。
但天一門上下那麼多條人命,系統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死了,更何況曲淳風現在應該算是改造……成功了吧?
系統這句話令曲淳風心跳直接漏了一拍,他聽聞有東西可以解了師弟身上的毒,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暗沉的眼睛都亮了一瞬,出聲問道:“鮫皇後代的血?”
系統悄悄看了眼正在熟睡的臨淵:【他就是鮫皇的後代,你可以找他借一點點血,不過要經過同意哦。】
曲淳風這才想起來,上次自己在海中被阿燼所傷,就是臨淵用血救回來的,聞言不自覺攥緊了指尖,遲疑不決的問道:“倘若取血,可會對他性命有損傷?”
這個系統就不知道了,它生怕再多說幾句就會被監察官抓到判罰,搖了搖頭,用翅膀捂住嘴,一副不能多言的樣子。
大概是曲淳風起身動靜太大,臨淵翻身的時候又沒摸到他,不知何時蘇醒了過來,在黑夜中緩緩睜開眼,修長的魚尾輕輕舒展開,剔透漂亮的魚鱗在夜色下閃過了一抹流光。
藍色的!亮晶晶的!
系統原本正準備離開,但看見臨淵的尾巴,忽然控制不住的飛了過去,一臉羨慕:好……好漂亮的藍色,會發光的藍色……
它整個球已經控制不住的快貼到臨淵尾巴上了,卻在半路被一隻手忽然攔住,抬眼就對上曲淳風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
曲淳風聲音淡淡:“閣下,請自重。”
系統:【QAQ好……好的……】
系統biu一聲消失在了空氣中。
臨淵對此毫無所覺,他在地上打了個滾,然後抱住曲淳風的腰身蹭了蹭,魚尾落在他腿上,親密交纏著,因為剛剛蘇醒,聲音帶著些許撩人的慵懶和沙啞,嘟嘟囔囔道:“為什麼不睡覺……”
曲淳風得知師弟的毒蠱有救,心中又是高興又是為難,他看著臨淵,緩緩攥緊袖口,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看起來有些憂心忡忡。
臨淵見他不說話,終於察覺不對,略微直起了身形:“你怎麼了?”
曲淳風看向他,片刻後,才有些艱難的出聲道:“我師弟他們中了蠱毒……”
臨淵動了動尾巴,不為所動:“然後呢?”
曲淳風自己也覺得這個要求有些過分,落在膝上的手緊了松,松了緊,手心出了一層微薄的汗漬,低聲道:“你的血可以救他們。”
臨淵好像終於明白曲淳風這段時日為什麼總是魂不守舍的了,他垂眸看向曲淳風從不離身的那柄長劍,尾巴動了動,又靜了下來:“……你要殺我嗎?”
曲淳風聞言眸中閃過一抹詫異:“我為何要殺你?”
臨淵的尾巴又不自覺動了動,掠過地面,發出輕微的聲響,忽然很想知道在他心裡到底是自己重要還是那群師弟重要,輕聲問道:“那如果隻有殺了我才能救你師弟,你會殺我嗎?”
他的神色既不魅惑,也不單純,看起來相當認真。
曲淳風靜靜看著他,沒說話,臨淵也不催促,藍色的眼睛在夜色下浸潤著濃墨般的厚重。
這名人類似乎從來沒有說過喜歡自己,那些師弟在他心中想來更加重要……
曲淳風不明白臨淵為什麼會這麼問,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縱然救不了師弟,也不會對臨淵動手的,怔怔看著面前這條鮫人,聲音沙啞:“自然不會……”
他當初沒有殺臨淵,現在不會,以後更不會……
臨淵問:“真的嗎?”
曲淳風:“嗯。”
曲淳風不過說了一個字而已,臨淵就信了,他輕輕抖掉尾巴上的沙礫,然後靈活遊入了男子溫熱的懷抱,低頭摸了摸手腕上已經恢復如初的傷口,小聲道:“好吧。”
曲淳風不知道為什麼,有些高興不起來,他握住臨淵冰涼的手,緩緩摩挲片刻,低聲問道:“如果用了你的血,會傷及你的性命嗎?”
這句近似關懷的話令臨淵有些高興,他掰著手數了數天一門的人數,一人一滴血的話,應該還好,搖頭道:“不會。”
曲淳風聞言這才略微放下心,他睨著臨淵輪廓分明的側臉,心知他是為著自己的話才願施救,一面覺得他痴傻,一面又覺得他赤誠,緩緩收攏懷抱,聲音在渺茫夜色中有些模糊不清:“多謝……”
臨淵禮尚往來的擺了擺尾巴,傻的可愛:“不用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