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淳風說沒有鮫人,他是信的,但也得皇帝信才行啊,昭寧帝身體近日每況愈下,想求長生已經求瘋魔了,他八成隻會覺得天一門辦事不力,說不定死的時候還會拉他們一起陪葬。
明宣心裡嘀嘀咕咕,要不是身上中了毒,他早就不想效命皇帝了,還不如在這個地方算命呢。
曲淳風心亂如麻,內心飛速思忖著對策,他見明宣跟著自己,皺眉道:“你給他們把解藥送去,不要跟著我。”
明宣:“師兄,我沒跟著你,三師弟在前面那條街擺攤呢,我給他送藥去。”
曲淳風:“……”
替皇帝尋訪長生藥的事相當嚴密,對外不曾透露半分,泉州刺史吳顯榮也是日日焦急,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這找到鮫人還好,若是找不到,萬一牽連了他可怎麼辦?
尤其京中日日派特使傳信詢問情況,吳顯榮更覺棘手,他要是知道情況就好了,問題是他根本不知道啊,國師等人也沒個動靜,他幾次三番派人去打聽,都一無所獲。
這日,吳顯榮正對著京中傳來的密信抓耳撓腮,提筆沾墨,頭發都摸禿了也不知該如何回信,外間的衙役忽然一路疾跑進來通報:“大人!大人!”
吳顯榮正煩著,聞言直接把手中的湖筆扔了過去,落在堂下地磚上濺了一地墨跡:“混賬,何事喧囂?!”
衙役跑的上氣不接下氣,指著外面道:“大……大人……國師來了,正在外面等著呢,您快隨屬下去吧!”
吳顯榮聞言唰的一下從位置上站起了身:“你說誰來了?!”
衙役氣喘籲籲的道:“國師啊,大人,他正在內廳等著呢。”
吳顯榮面上一喜,急忙從桌案後走出來,拎著官袍一角急匆匆的往外跑:“快快快,隨本官去接見國師!”
曲淳風正在內廳坐等,丫鬟上了一些茶果點心就畢恭畢敬的退立一旁等待吩咐,中間一座瑞獸銅香爐從獸口冒出一縷嫋嫋的青煙,嗅之令人心曠神怡。
曲淳風看了眼茶杯,見杯壁釉色怡人,瓷白細膩,價格應當不菲,裡頭泡著的茶葉也是上等質地,與宮內貢品成色差不多,心道這吳顯榮日子過的倒比皇帝還快活。
沒過多久,吳顯榮就急匆匆趕了來,他先是在門口正了正衣冠,這才喘勻氣息,邁步走進去,對著曲淳風行禮道:“下官吳顯榮,不知國師到訪,有失遠迎,還望勿怪,不知國師纡尊降貴來此可是有什麼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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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實想問問鮫人尋到沒有,但又沒膽子問,知道太多也不是好事。
曲淳風靜靜看著他,見吳顯榮眼珠子提溜提溜轉,十足不安分的模樣,並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問道:“這些日子京中可有來信?”
他氣息太過冰冷,加上身居高位,難免令吳顯榮心生幾分忌憚,聞言老老實實的答道:“陛下派特使日日發來密函,對鮫人一事極其看重,下官愚鈍,不知該如何回答,還請國師指教。”
語罷對門外的侍從使了個眼色:“去,將本官桌案上的密函取來。”
侍從點頭應是,急匆匆去取了,不消片刻回來,手中厚厚一摞密函,吳顯榮從他手裡接過來,然後恭恭敬敬放到了曲淳風手邊:“請大人過目。”
昭寧帝遠比曲淳風想象中要著急的多,不過短短一段時間,竟是連發了十三封密函,內容大同小異,就是想得知長生不老藥的情況,吳顯榮雖是阿諛奉承之輩,可為官多年,也有些小機靈,並未把話說太滿,回復的時候也隻是含含糊糊,沒透露什麼實質性消息。
曲淳風把信函一一翻遍,見前面幾封字跡熟悉,怕是昭寧帝親筆所寫,但後面就是別人代筆了,心覺有異,復又翻回前面看,隱隱察覺了端倪。
昭寧帝身為一國之君,筆鋒自然犀利,可這字跡細細看去虛浮無力,甚至多處抖動,分明是病染沉疴之像。
曲淳風抖了抖信紙,鼻翼間嗅到一股極淺極淺的藥味,無聲眯眼。
第109章 京城來人
上一世昭寧帝病重的時候大約在春初,然而不知是不是曲淳風的重生改變了什麼,竟有提前的徵兆,信紙上沾染的藥味散也散不去。
曲淳風把信紙緩緩對折,重新放好。迎著吳顯榮的目光,他一句也未透露,隻道:“不是什麼大事,我書信一封,你派人快馬加鞭送入京城。”
有人頂在前頭是好事,省的自己煩惱措辭了,吳顯榮豈有不答應的理,當即把曲淳風請到了書房,親自研墨捧紙,伺候在旁:“敢問大人這些時日去尋訪鮫人蹤跡可有什麼發現?下官早早就預備好了通熟水性的高手,另還有數十艘戰船,屆時水陸路兩邊夾擊,定叫他們插翅難逃。”
吳顯榮雖然依舊不覺得有鮫人,但場面話還是要說的漂漂亮亮,再則萬一尋到了呢?替皇帝尋到長生藥,那可是天大的功勞啊,怎麼著他也得出出力。
曲淳風提筆沾墨,堪堪寫了個開頭,聽見他的話筆鋒一頓,紙上頓時沁了大片墨跡,他面不改色的重新換了一張紙,淡聲道:“吳大人先退下吧。”
這是嫌他聒噪了。
吳顯榮面色訕訕,心中難免起了微詞,這國師大人也忒不會辦事,看著剛正不阿吧,偏偏收了自己一堆金銀,俗話說拿人手軟吃人嘴軟,但對方可是半點情面都沒留啊。
吳顯榮道:“那……下官先告退,大人寫好書函往外吩咐一聲便是。”
語罷躬身退出了書房,反手帶上門。
曲淳風著實不知該如何這封信,昭寧帝雖昏庸老邁,卻也不好糊弄,為了長生之術可謂什麼方法都試過了,閱盡古籍,遍覽群書,對鮫人的了解不在曲淳風之下。
倘若說這世間誰最堅信鮫人真的存在,那麼非昭寧帝莫屬。
曲淳風如果說未尋到鮫人蹤跡,昭寧帝必定不會信,說不定還會遷怒天一門眾人,可若說尋到了,若說尋到了……
臨淵該怎麼辦?
曲淳風心底冷不丁冒出這個名字,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捏筆的手無意識攥緊,隻聽咔嚓一聲脆響,竟是把筆杆都捏斷了,他過神來,連忙棄了斷筆,像是扔掉什麼燙手山芋般,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張。
曲淳風隻覺得冥冥中有什麼東西已經變了,卻又說不上來什麼變了,他隻知道自己非常討厭這種瞻前顧後的感覺,現如今無論如何都需有東西向皇帝復命,鮫人也非捉不可,屆時倘若不慎捉到臨淵,放了便是。
如果捉到臨淵,放了便是……
這是曲淳風在權衡師門上下後,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他換了一支筆,正欲落字,系統忽然彈了出來,胖乎乎的身軀一把捂住了紙,後背翅膀扇個不停:【不可以抓鮫人哦。】
曲淳風頓了頓,直接拂袖將它揮開,雖未說話,但臉上清清楚楚寫著幾個字:你管的太多了。
系統抱住了他的筆:【親,如果對皇帝說實話,鮫人一族會滅絕的。】
曲淳風心想如果不說實話,天一門上上下下,還有遠在京城的洪觀微又該怎麼辦,他靜靜睨著系統:“那閣下以為,我該如何做?”
曲淳風自持公正,可事實上他的心很小很小,小到隻能顧及身邊的人,再遠的,他就鞭長莫及了。
系統靜默一瞬:【你們身上的毒真的沒辦法解嗎?】
曲淳風閉目搖頭。
洪觀微乃一代玄術大師,壽元二百餘歲,歷經兩朝,也算見多識廣,他當年受過皇室大恩,後來投身朝廷,效忠國君,誰料被下了毒,連帶著害了師門上下,曾經試過解毒之法,卻都無濟於事。
他們隻能聽命於皇帝,沒有別的辦法。
系統出主意:【偷解藥?】
曲淳風:“偷不到。”
昭寧帝又不蠢,解藥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偷到。
系統道:【可你如果捉了鮫人回去,皇帝還會繼續讓你煉制長生藥,到時候你煉不出來,一樣會死。】
曲淳風恍若身處狹巷,前後都是死路,沒有分毫退路,他隻能走一步算一步,洪觀微如今還在京城被皇帝軟禁,天一門眾人但凡有一絲異心,他性命憂矣。
曲淳風隻說了一句話:“我師父還在京城。”
把他從小養大的師父,視若親子的師父。
他不能不管……
毛筆沾了濃墨,堪堪在紙上落下“皇上親啟”四字,系統忽然說了一句話:【你殺了他的族人,他會恨死你的。】
又一張紙毀了。
曲淳風想起那條鮫人,幹淨的手不慎沾了一片墨跡,他反應過來,下意識去擦,卻越擦越髒,最後變成一團烏黑的印子,抿唇不動了。
系統道:【天無絕人之路,先想辦法把皇帝糊弄過去,然後找解藥,救你師父出來,能臣擇明主而侍,昏庸的皇帝根本不值得你們效忠。】
系統隻是一段數據,沒辦法思考出什麼辦法替曲淳風解決難題,但它願意相信,星際執行官讓宿主重生,一定是為了棄暗投明,而不是重蹈覆轍。
曲淳風內心也在掙扎,他心知效忠皇帝不是長久之計,天一門上下日日受毒蠱操控,與傀儡何異,說不得以後還會禍及妻兒,總要尋個解決的辦法。
為今之計,曲淳風隻能拖,拖到昭寧帝病重的時候,或可有一線生機,再另外遣人去京城打探洪觀微的消息,把人救出來。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他的內心也陷入了天人糾結,過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才像是終於做下了什麼決定般,緩緩提筆。
曲淳風定下心神,重擬了一份奏折,卻沒寫什麼內容,隻說海面遼闊,天一門眾人尚在搜尋,請皇帝靜候佳音,用火漆封口,交給衙役快馬加鞭的送入京城。
做完這一切,曲淳風便離開府衙,將天一門弟子聚到一處,派遣了幾個穩重可靠的弟子喬裝打扮混入京城,務必把洪觀微救出來。
明宣不明所以,欲言又止的道:“師兄,如果把師父救出來,豈不是惹了皇帝猜疑……”
屆時天一門上下隻怕都逃不掉朝廷的追殺,更何況他們身中蠱毒。
曲淳風眉頭緊皺:“這世間根本沒有什麼長生之術,我們就算捉了鮫人回去,也練不出長生藥,一樣是個死,倒不如拼一把。”
明宣沒想到這種話會從曲淳風嘴裡說出來,不由得詫異的看了他一眼,畢竟在他的心中,曲淳風死板規矩,忠於君上,從未有過違逆之舉,又怎麼會做這種大逆不道的殺頭之事?
明宣低低出聲道:“師兄,不怕你罵,其實我早就不想受國君驅使了,天一門上下都是大好男兒,身懷本領,在哪裡不能幹出一番事業,卻偏偏要聽那昏君的話,活的真是憋屈,如今你想通了,底下的師弟自是跟隨的,縱死了,也死的痛快。”
他說完,小心翼翼打量了一下曲淳風的神色,似乎是怕挨揍,無意識後退了幾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