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楚綏總感覺阿諾瘦了很多,他坐在椅子上,不自覺調整了一下姿勢,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麼,就聽阿諾忽然低聲道:“您瘦了。”
有嗎?
楚綏心想這話是不是說反了,他無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但沒感覺有什麼變化,視線重新看向阿諾,卻見對方身後的背景是軍隊臨時用來駐扎的帳篷:“你那邊的情況怎麼樣?”
阿諾透過光屏,細細打量著他的眉眼,心底忽然泛起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又漲又空蕩,相當矛盾:“清剿任務還在進行中,但沒有太大的問題,您不必擔憂。”
楚綏信他就有鬼了,上輩子軍隊可是損失慘重,他無意識抓了抓頭發,思忖著該怎麼把自己下午研究異獸皮的結果說出來,畢竟莫名其妙去研究那種東西實在是挺奇怪的。
阿諾遠在卡斯洛星,說不擔心楚綏那是假的,囊括了衣食住行各個方面:“家務機器人做的飯還合您胃口嗎?”
楚綏心想合個香蕉棒棒錘,那個小垃圾一次飯都沒做過,天天就知道拿營養液糊弄他,撇了撇嘴:“我自己會做飯。”
雖然做的不太好,但勉勉強強能吃。
阿諾聞言瞳孔微縮,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沉默一瞬,才出聲問道:“您親自下廚了嗎?”
他想問的其實不是這個。
楚綏怎麼能親自下廚呢……
明明連廚房都很少踏足,那雙手甚至都沒握過菜刀,在家裡拿過最重的東西大概也隻有筷子,阿諾想象不出楚綏親自做飯的樣子。
他不知道,楚綏這些天在家裡不止做過飯,還把所有管制刀具都折騰了個遍,匕首,鋸子,電鑽,砍刀,哪個單拎出來都比筷子重。
楚綏對於學會做飯這件事還是有著些許得意的,聞言眉梢微挑,略有些高冷的嗯了一聲,想起異獸的事,問了一句:“你在卡斯洛星駐扎嗎?”
阿諾聞言,不著痕跡看了眼窗外,然後收回視線:“是的,就在晶礦附近。”
楚綏:“你給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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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諾仿佛早就習慣他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聞言笑了笑,帶著幾分溫潤如玉的味道,從位置上起身,然後走出了營帳外面,楚綏的本意是想看看那些兇猛的異獸,阿諾卻直接將光腦對準上方,讓他看見了一整片浩渺的夜空。
斯卡洛星荒無人煙,但沒有誰會去否認,站在這片土地上時,目之所及,皆是星河,無數星辰點綴在夜空之上,璀璨的令人屏息,一線銀河劃開天幕,由寬漸細,冥冥中分隔了時空。
阿諾走出了營帳,一陣涼風吹起他的衣角,發梢也有些許凌亂,空氣中彌漫著淺淡的血腥氣,他掠過那些敬禮的哨兵,軍靴下踩著些許殘碎的晶石碎片,低沉的聲音在風中顯得不甚清晰,卻又帶著些許模糊的溫柔。
“這裡的星空很美,我想給您看看。”
書房裡僅有一盞微弱的燈,大部分地方都陷入了黑暗,光幕是半透明的,帶著一片璀璨的星空出現在眼前,恍惚間楚綏甚至差點產生錯覺,以為他們身處同一個地方。
楚綏看了片刻,然後倒入椅背,嗯了一聲:“挺好看的。”
再往前走不遠處,就是一片用加強防護網隔離出的安全地帶,無數異獸都在外圍徘徊,有些在建築巢穴產卵,有些在覓食,它們啃食晶礦的聲音嘎吱嘎吱,就像人類咬碎骨頭一般,間或還能聽見它們像恐龍般的嘶吼聲。
楚綏終於慢半拍的想起正事:“異獸是不是在外面。”
阿諾點頭:“距離五百米。”
第三軍和第四軍合力清剿這麼久,也隻是堪堪令它們後退了五百米而已,而且防護網估計撐不了多久就會被攻破。
楚綏心想就隔五百米,晚上睡著了被異獸吃進肚子都不知道,他想起下午做的實驗,依舊在雷電與火之間踟蹰不定:“你有火嗎?”
阿諾疑惑:“火?”
哪怕他一向擅於看透楚綏的心思,現在卻也猜不出對方這樣問的目地,軍雌的體質不懼寒冷,就算照明也有能源燈,嚴格來說,不會帶火這種多餘的東西。
阿諾想了想:“有的,您需要我做些什麼嗎?”
楚綏心想這位雌君真是善解人意的過了頭,他思索一瞬,然後道:“你走到安全區那邊,給我看看異獸。”
阿諾自然照做,哪怕他並不明白楚綏用意何在。
防護網在夜間仍在工作,在充足的能源加持下,密密的網格閃著淺色的光芒,透過縫隙,隱約可見外面有成群的異獸正在試圖攻破防護網,卻又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阻隔在外,正不甘心的低聲嘶吼,徘徊著不肯離去。
楚綏此時要驗證自己的猜測,內心隱隱還有些不確定,他對阿諾道:“異獸可能怕火,你試一下。”
原來是想說這個……
阿諾心下了然,有些疑惑楚綏為什麼這麼說,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型能源燈,拆解了外殼,楚綏看不清他在做些什麼,隻見阿諾從裡面拉出一根紅色的線用力扯斷,已經報廢的能源燈就呲的冒出了細小的火花。
阿諾將外殼當做引燃物,等火苗燃起的時候,後退幾步,然後將火團朝著異獸堆用力擲了出去,就在此時,令人驚異的事情發生了,當火團呈現一道拋物線落在其中一隻異獸的脊背上時,它忽然伸長脖子,喉間發出一陣尖銳的哀鳴,緊接著猛烈晃動身軀將還在燃燒的能源燈甩了下來。
隻聽啪嗒一聲,火團轱轆著滾落到了地上,其他的異獸仿佛看見了什麼十分恐怖的東西般,避如瘟疫似的頓做鳥獸散,連帶著防護網外也多了一片真空地帶,直到火團逐漸熄滅,它們才敢重新試探著靠近。
阿諾瞳孔驟縮,下意識看向了楚綏。
怎麼會這樣……
原本在周圍巡邏的小隊聽見異獸剛才過於反常的叫聲,連忙趕了過來,卻見防護網旁站著的是阿諾,連忙頓住腳步敬禮:“中將,剛才異獸群似乎發生了暴動。”
阿諾用手掩住光腦,轉身大步走向營帳,聲音沉沉的甩下了一句話:“去通知他們,半小時後召開緊急會議。”
蟲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思維還是有著些許僵化,並不如人類那麼靈活,科研人員一直致力研究威力巨大的殺傷性武器,卻從沒想過其實異獸害怕的東西僅僅隻是一團小小的火而已。
楚綏證實了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心裡終於松了口氣,這段時間絕壁是他鹹魚生涯中最為辛苦的一段日子,往圖書館跑了不下十幾個來回,說出去都沒人信。
不過隻要研究出了結果,勉勉強強還算值得吧……
阿諾重新回到營帳內,這才緩緩松開掩住光腦的手,光屏重新在半空中彈出,清晰浮現出了楚綏的面容。
雄蟲大概心情頗好,就連坐姿也恢復成了平日懶散的模樣,一膝微曲,指尖搭在上面,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敲擊著。
阿諾靜靜看著他,心情忽然帶了些許復雜,片刻後,終於猶豫著出聲問道:“您是怎麼發現的?”
這個謊可不好圓。
但是楚綏不怕,反正他說什麼阿諾都會信:“我隨便猜的。”
阿諾聞言笑了笑,藍色的眼眸出現一抹淺淺的笑意,他如從前一般,並不追問什麼,隻是低聲贊嘆道:“您很厲害。”
楚綏如果有狐狸尾巴,現在就該翹上天了,用手支著頭,沒說話,但也沒否認,眉眼張揚肆意,一如既往的喜歡聽阿諾誇他。
這幅鮮活而生動的模樣在蟲族是很少見的。
阿諾低聲道:“最近帝都太過動蕩,如果可以的話,您待在家中盡量不要外出,我會盡快趕回帝都的。”
他聽說了星網上雌蟲要求修改律法的事,不同於阿爾文內心壓也壓不住的興奮,無論是政權變動還是制度改革,阿諾並不想把楚綏牽扯進去,哪怕雄蟲根本不可能從這場漩渦裡面抽身,偏偏此時他遠在卡斯洛星,就算想做些什麼也是鞭長莫及。
還有……
“我很想念您。”
無論是太久沒見也好,問候關心也罷,哪怕發現了異獸弱點這樣重大的事,都改變不了這通視頻電話真正重要的內容其實隻有這五個字而已。
隔著光屏,盡管楚綏不太想承認,但他好像似乎大概也確實有那麼一點點想阿諾了,畢竟太久沒見了,在椅子上調整了一下坐姿,聽不出情緒的嗯了一聲,不知想起什麼,忽然挑眉問道:“你有小時候的照片嗎?”
阿諾愣了一瞬,眼中出現一絲茫然:“?”
楚綏重復道:“小時候的照片。”
老實說,他挺好奇的,阿諾這個性子,不知道小時候是不是也跟個古板的小老頭一樣,楚綏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絲興味:“把你小時候的照片發我一份。”
他說完,想起阿諾似乎還要開軍部會議,也沒再繼續聊,隻是在切斷通訊前,提醒了他一句:“別忘了。”
阿諾欲言又止,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對方切斷通訊的速度太快,光屏在半空中直接嗖的一下縮了回去,到嘴的話也堵在了喉嚨口。
小時候的照片……
阿諾無意識抿唇,白淨的耳尖忽然沾染上些許薄紅,有些微微發熱,半晌後,他猶豫著伸出手,點開了光腦存儲的信息庫,然後一張一張,翻找著自己蟲崽時期的照片。
好像……好像沒有幾張……
楚綏反正睡不著,坐在椅子上翻看著那本厚厚的帝國律法條議,著重看了一下有關雄蟲的保護制度,單純以他局外人的眼光來看,對於雌蟲來說確實嚴苛得有些過了頭。
例如婚姻法規定,雌蟲在嫁給雄蟲後,所有的身家財產都盡歸雄蟲所有,僅有雌君可以保留百分之二十的財產。
再例如,雄主回家必須跪迎,對雄主的要求必須無條件遵從,倘若雄主因為意外受傷,那麼他的雌君雌侍必須接受雄蟲保護協會的調查,並受到相應的懲處。還有一些私下裡進行,但並沒有擺到明面上的默認條議,雄蟲可以隨意處罰自己的雌君與雌侍,甚至拿他們當做貨物交換,隻要不鬧出命來,帝國基本上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其實鬧出性命的不在少數,隻是都被壓了下來。
楚綏看了幾頁,心裡不知在想些什麼,他這輩子總算比上輩子清明些,過的也不算太糊裡糊塗,又或者他的理智一直在明明白白的告訴他,這種社會制度是畸形且不正確的,隻是因為楚綏身為這種體系制度下最大的受益人,所以選擇性的忽略了這一事實。
楚綏當初上學的時候,老師給他們課外拓展了《狂人日記》,裡面有一段話是這麼寫的: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來,滿本上都寫著兩個字“吃人“。
雖然隔著不同的時空背景,但這句話放在蟲族,也同樣是受用的。
楚綏從筆筒裡抽出一支筆,然後在“雌蟲財產盡歸其雄主所有”那一行劃了條紅線,打了一個叉,想了想,又將“盡歸其所有”五個字劃掉,改為百分之三十。
無論古今中外,一個國家得以維持的基礎少不了公平二字,也少不了平衡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