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驚蟄本來想借著這次見面的機會直接將自己跟肖馳婚訊的事情跟兩家人報備一下的,結果全程也沒找到合適的時機,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因為聯盟會議的事情提前早退。
但他話音落地後,駕駛座正在開車的肖馳卻忽然沉默了,木著臉靜靜地看路,雖然沒有什麼明顯的表情,但渾身都散發出“我不高興”的氣息。
林驚蟄莫名問:“怎麼了?”
“那個高勝和周海棠……”肖馳沉吟了一會兒,眉頭微微皺起來,“是不是就是你給買跟我一模一樣皮衣的那兩個?”
“……”林驚蟄想了一會兒才終於意識過來,一時強烈的想笑的欲望湧上心頭。他每到這時就特想告訴肖馳真相,但理智告訴他一定要把真相爛在肚子裡,真說出口,肖馳能把這輛車作翻。
“還記著吶?”林驚蟄抬眼看他,“不是,這都過去多久了?他倆皮衣我也都扒給你了,連帶還有一件鄧麥的,現在不都你收著麼?就疊在咱家衣帽間裡,還瞎吃什麼飛醋?”
肖馳不得勁地說:“我沒。”
腕上的那幾串佛珠好似在發燙,催促他將這些束縛給取下來,肖馳忍住了,盡量不去注意它們。他也說不好自己是什麼感覺,心裡漲乎乎的,翻滾著一股帶著澀味的情緒。這情緒滋生於和林驚蟄在一起那天,往後每當對方表現出脫離掌控的時候,便會張牙舞爪地冒出來。
他知道在未遇到自己之前,林驚蟄有屬於他自己的完整的世界。他的圈子裡有家人、有朋友,高勝和周海棠不可或缺,卻絕對沒有什麼曖昧聯系。
但他就是不得勁,
肖馳想起自己小時候第一次接觸佛理,是奶奶朝他手裡塞的筆。奶奶那時跟他說,佛非萬能,甚至它並不客觀存在,因此決不能將一切寄託給信仰,佛隻是約束,約束信仰它的人在必要的時候克制自己的欲望。
燕市地產聯盟的這次會議更多像一場聚會,聚會上不乏上升勢頭頗勁的非聯盟成員,聯盟成員們短暫交流過各自對燕市現有可交易地塊的看法之後,便三三兩兩的散開應酬。
林驚蟄被一群新銳地產商拉著說話,遠遠看著被簇擁在另一個團體裡的肖馳,對方渾身的低氣壓並沒有好轉的跡象。
“肖總這是怎麼了?”耳邊聽到有人好奇的議論聲,“好像今天心情特別不好似的。”
林驚蟄呷了口酒,目光收回來看了說話的這些人一眼,這是燕市的一群地產新秀,從城北開發的風潮裡一下冒出來的,林驚蟄的始於地產是當中的核心成員。
商人跟商人們的交際圈分很細致,雖然大家表面上都和和氣氣,說不準還偶爾合作一把,但實際上什麼人該跟什麼人玩,誰是誰那一邊的大伙都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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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倒還好些,畢竟國內推出商品房也沒多久,剛開始可開發的資源也不多,能拿到並以此發展的地產商就那麼幾家,背後關系盤根錯節,大多都跟肖馳和代高峰似的,離開會議室都能論上親戚。
但隨著經濟飛速發展的腳步,這種局面逐漸被打破了。
林驚蟄身邊的這一群,都是從城北開發的煙塵裡冒出來的,家世遠沒有老一派們那麼顯赫,大多都像林驚蟄這樣,全憑眼力和膽量脫穎而出。不過說起來連他都莫名其妙,或許是始於地產的發家史太具有代表性,這群人好像很自然就將他視作了領頭羊,從城北版塊土地首次大批量交易開始,這個以他為核心的這個小圈子便逐漸壯大開。之後冒出來的人,也都很自覺地被歸類進了這裡,這批幾乎沒有背景全靠個人實力的白手起家的富一代們,和肖馳那個圈子裡的成員構成了鮮明的對比。
然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以林驚蟄為首和以肖馳為首的兩派人勢均力敵相互較量的日常便開始了。全怪代高峰那個大嘴巴,林驚蟄和肖馳明明已經非常致力表現出雙方的良好關系,從公開合作的綜合樓到幾乎都是同時出場的各項活動,但外頭就是莫名其妙篤定他們的不和。
林驚蟄被史南星暗殺未遂的消息捅出來之後,各種猜測越發了不得,畢竟前些日子為了坑走史南星手裡的股份,肖馳與對方虛與委蛇過一段時間。這可了不得,各路信息結合起來,可不就讓人細思極恐麼?
因此兩個小圈子間泾渭分明的趨勢越發明顯,互相也時時刻刻關注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這不是正常的麼?”有人第一個把話題轉到肖馳身上,其餘人立刻參與進來,“沒聽說麼?祁凱前段時間終於被抓回國了,現在明顯被控制起來要判刑,鎮雄也眼看要開不下去。肖總他門公司幾個月前才從五寶山那拿的地,當時恐怕是看價格便宜想撿個漏,現在出了這檔子事,證明五寶山以後肯定徹底荒廢了,他倒是想高興,高興得起來麼?”
眾人聽得唏噓。祁凱和史南星這個案子是燕市今年開年至今最恢弘的一場大戲,畢竟曾經是身邊活蹦亂跳的人,鬧到現在,一死一關,雖然過去沒什麼交集,大多數人仍不免感慨。但有人感慨,也有人幸災樂禍,各個圈子都不乏憤世嫉俗的角色,能看到一直以來都發展得一帆風順的迅馳地產陰溝裡翻船,可把他們給高興壞了。
新銳圈子裡近來蹦跶得特別歡騰的一個小老總滿臉都是藏不住的喜色:“看著吧,迅馳地產那幾千萬的資金絕對一分都撈不回來,五寶山就是一塊不祥之地,也不看看之前拿到那塊地的鎮雄地產怎麼樣了。又是火葬場又是殯儀館的,現在前老總還被整成這樣。別說心情不好,我看肖總估計夜夜都睡不好覺了,誰會去接這個盤啊?哈哈!”
林驚蟄眯著眼靜靜地看著他,片刻後放下杯子:“你們聊。”
“唉?林總?林總——”
那人叫了好幾聲也沒能叫住他,一時又是迷茫又是不安:“怎麼突然生氣了?”
旁邊的人都默默離他略遠了幾步,同時在心中暗暗搖頭,這人靠著城北新高速旁邊的幾塊農田迅速崛起,剛進入這個小圈子不久,每天都卯足了勁兒想拍林驚蟄馬屁,可偏偏骨子裡的窮酸氣和陰險是遮掩不住的。
這人方才那些話,實在是說的太下作,還以為說這些話能叫林驚蟄對自己高看一眼,但跟林驚蟄混了一段時間的人,誰不知道他是什麼秉性?這一點從對方一邊忙著手頭的工作一邊還費勁巴拉折騰出個基金會主動出來募捐就能看出來了。說實話燕市的這群新貴們雖然發家不久,絕大多數人年紀卻都比林驚蟄大得多,願意以林驚蟄為首,除了因為始於地產的發展速度和規模在新銳公司裡首屈一指外,未嘗沒有人性裡對高潔品性下意識渴求的緣故。
代高峰見肖馳眯著眼盯著林驚蟄林驚蟄那邊,跟著探頭看了一眼,而後又因為肖馳格外冰冷的聲音回過神:“那人是誰?”
剛才黏著林驚蟄一直滔滔不絕,一邊說話一邊倆眼珠子朝林驚蟄身上瞅,林驚蟄離開後居然追在後頭走了一段,搞得自己跟林驚蟄關系多麼親密似的。
代高峰辨認了一會兒才辨認出來:“那是大發建築的老總李大發,手上在城北有兩塊位置挺好面積也不小的地,好像前幾天才進的林驚蟄的圈子,成天追在林驚蟄屁股後頭想拍馬屁。哈哈,虧他沒是個女的,要不我估計早獻身了。”
肖馳微微垂眼,手指輕輕撫摸著自己腕上的珠子。
代高峰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涼意,一時有些無奈,前段時間眼看著這倆人關系已經變和睦了,今天又不知道為什麼回到冰點。回想起對方同林驚蟄今天一起進場時的狀態,他不免操心地勸了兩句:“肖馳啊,今時不同往日,林總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剛到燕市的小嘍啰了。他現在身邊圍著一大幫人,都是現在在燕市有頭有臉的,以後城北開發完畢,這群人肯定會進聯盟,又跟林總同一陣線,到時候別因為一點恩怨,跟你打起擂臺來。”
肖馳沒說話,目光定定地追著林驚蟄到了另一邊,代高峰不敢看他散發出鋒利光芒的視線,隻得接著道:“最好是你倆能各退一步,說實話你也不虧,人家雖然姓林,後面可站著整個沈家呢。哪怕不是親兒子,你看看沈眷鶯和沈甜甜的態度,還不夠明白麼?”
沈眷鶯現在在外說起林驚蟄直接我兒子長我兒子短,擺明在給對方撐腰來著。有這一門關系在,對方哪怕不在大院出生,進他們這個圈子也名正言順。
肖馳沒說話,旁邊一陣香風,有女人嬌柔婉轉的聲調:“肖總,我敬您一杯?”
他瞥了對方一眼,是一個不知道被誰帶來的姑娘。
肖馳禮貌性地碰了下杯子之後沒理她,那女孩站了一會兒,實在無話可說,最終尷尬的走了。代高峰從剛才事關林驚蟄的話題裡抽身出來,好笑地看著這一幕:“行啊你,快結婚了就是不一樣,長得那麼好看的姑娘也不跟人家說話。”
肖馳根本沒心思搭理他,遠遠看著林驚蟄的背影,杯裡的酒喝過一口也覺得沒滋味放下了。
“婚期定了嗎?什麼時候擺酒?”代高峰接著追問。
這個問題總算讓肖馳分出了一些注意力,他斂神回答:“十一月六號,喜帖到時候我親自送到您家。”
“哎!好!”代高峰喜不自勝。成家立業成家立業,男人隻有成家立業之後才算是經歷了完整的人生,肖馳也算是他的晚輩,看著晚輩們一個個成人,哪怕不是他這個叔叔做的媒,代高峰也樂見其成。
“客人們——晚上好——”
主席臺上有人開始組織活動的聲音,代高峰就愛搞這個,他們這伙中年男人都喜歡熱鬧。主持在臺上活蹦亂跳,把眾人都圍聚了過來,肖馳的視線逐漸被遮擋住,意識到林驚蟄好像真的沒有要來哄哄自己的意思,他默默收回尋找對方的目光。
周圍的人隻當他是在為了五寶山那塊套進去的地不爽,也不敢惹他,搞得他身邊方圓半米之內少有人跡。舞臺上的主持人很會搞效果,心知臺下的這群企業家門平日裡沉穩老練,為了活躍氣氛,搞起來好幾個遊戲。臺下的幾個略年輕的老板被請上臺玩什麼無聊的關燈貼紙遊戲,肖馳聽了一會兒規則就覺得沒意思。
他腦子裡一堆東西,四下看了看,想找個地方出去,躲在安靜的角落裡休息休息。
然而恰在此時,遊戲開始,主持人一聲令下,會場的工作人員將場地燈光盡數熄滅。
燈火輝煌的現場猛然間陷入沉寂的黑暗裡,吵鬧的歡呼聲和此起彼伏的尖叫刺得肖馳腦仁疼,他扒拉開代高峰沒站穩被人群擠過來的身體,然後突然間,鼻端嗅到一股化成灰他都不會錯認的熟悉的氣息。
嘴唇一熱,混沌的吵嚷聲像是被一道無形的結界隔絕了開,肖馳下意識張開嘴摟住對方,啟齒的同時睜開眼。黑暗的會場裡幾乎沒有多餘的光線,林驚蟄的雙眼中卻仿佛盛下了一整條銀河。
“哈哈哈哈哈——”燈光亮起,舞臺上被邀請的嘉賓果然出了醜,全場爆發出一陣激烈的大笑聲。
代高峰的中老年笑點被戳中,笑得險些直不起腰,等回過神來,才猛然發現到身邊的變化,十分驚奇地看著突然冒出來的林驚蟄:“驚蟄?你什麼時候在這的?”
“代叔。”後背有一隻賊手從腰上一點點滑到屁股上,林驚蟄笑得非常自然,“我一早就在這了。”
周圍擠滿了人,林驚蟄和肖馳緊緊站在一起,相互之間距離密不可分。代高峰掃了眼肖馳垂首定定盯著林驚蟄的仿佛安置了一整片爆炸源的眼神,忍不住幹笑了幾聲,真是冤家路窄。
席後散場,肖馳先去開車,林驚蟄留下來,被代高峰拉著說了一堆有的沒的。
“真是太有緣分了,我以前真沒想到驚蟄你就是林教授的兒子。以前我可聽了不少有關你的事情,怪不得第一次見你就覺得面善。”早些年在林驚蟄還沒到燕市的時候,大院裡的人聊起沈眷鶯再婚的丈夫家裡的兒子,可從沒聽過什麼好話,代高峰卻掰得毫不臉紅,“老天爺注定我們要做親戚啊!”
林驚蟄可不覺得對方第一次見面表現過諸如面善之類的情緒,他笑得十分親和:“我也是,第一眼看到代叔您就覺得和氣,沈阿姨私下裡也跟我提過您不少次呢。”
比如對方老大一把年紀了還不像話跟人在外頭搶舞女的創舉,又或者對方年輕的時候學習成績差的一塌糊塗天天挨爹媽揍的歷史,細數下來,簡直罄竹難書,沈眷鶯的原話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