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已經攪成了一團漿糊,壓根不存在撿東西這一指令,他低頭看著文件袋,眼睛又落在了剛才進屋時林驚蟄為他拿的那雙拖鞋上。
“……肖哥。”他突然聲音發飄地喊了一聲。
肖馳隨意地抬起頭:“嗯?”
“我……”胡少峰拼命咽了口唾沫,喉頭幹澀地接著說,“……我去門口抽根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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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驚蟄回到公司後想想不對,還是打電話給肖馳,叮囑對方讓人給胡少峰準備一些治療燙傷的藥膏。
早上那碗滾燙的粥吹都吹不涼,胡少峰卻三口就喝完了,告辭離開時人看起來迷迷糊糊的,林驚蟄有點擔心他出問題。
肖馳卻一徑地在電話裡同他抱怨:“他都沒來公司,一大早打電話把人叫醒,送來的什麼破文件都不知道……”
鄧麥進辦公室時聽了一耳朵,見他掛斷電話後,不由好奇詢問:“什麼燙傷膏?胡總燙傷了?怎麼那麼不小心?”
林驚蟄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事實上他在此之前根本沒想到肖馳會如此毫無顧忌地將他們之間的關系公布給胡少峰這種關系密切的朋友。
肖馳在餐桌前親吻他的那一刻,他心中錯愕的同時也充滿了甜蜜的。這種被允許進入對方私人社交圈的信號,仿佛給兩人的關系帶來了另外一種意義上的升華。隻是苦了胡少峰,對方離開時的渾渾噩噩的背影,顯然是被他們的舉止嚇住了。
林驚蟄靜坐片刻,無法可想,對方的這種反應其實已經算是和善了,至少從頭到尾,除了空白和茫然外,胡少峰並沒有表現出任何過激的情緒。
想當初祁凱還罵了幾句惡心變態呢……
林驚蟄有些無奈,同時好奇回燕市後的這段時間居然沒有聽到外頭傳出什麼動靜,想了想卻也不願再為這些注定會來的煩惱深究了。
他搖了搖頭,朝鄧麥道:“一點小傷,應該不要緊。”
鄧麥也不疑有他,徑直將自己手上抱著的那一堆文件堆到了林驚蟄的辦公桌上,嘴裡介紹:“這是三角地綜合樓的當期報告,基礎工程已經快要結束了,非凡網絡的月度總結在下面,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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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外套的口袋裡掏出一個手掌大小的玻璃瓶,輕輕擱在桌上:“林哥,這是汪總上午讓人送來的,海棠食品廠的第一批醬已經質檢完畢了。”
這個小小的玻璃瓶做的十分精致,表面覆蓋有一層凹凸不平的花紋,隻一片平整的圓弧,被精確地貼上了紙質標籤。紙質標籤請人專門設計過外觀,右下角綻放著一朵手繪風格的海棠花,正面居中位置則用顯明易懂的字體簡潔直白地打上了品牌大名——海棠豆醬。
廠區其實還沒完全建設好,但已經足夠支撐基礎生產了,林驚蟄早前聽了一耳朵,險些就將這事兒忘記在了腦後。當下看到這個盛得滿滿當當的小瓶子,立刻取來打開聞了一下。
濃鬱的豆醬味撲面而來,鄧麥遞來一枚小勺子:“周阿姨說第一次這樣大批量生產,辣椒的配比稍微多了一點,豆醬的味道跟以前做慣的有一些不一樣,下一次會盡量將口味調整過來。”
林驚蟄用勺子挑了一點尖尖,含在舌尖,鹹鮮香辣的氣味頓時順著味蕾蔓延了整個口腔。他皺著眉頭分辨片刻,其實並沒有嘗出和以往有什麼很大的區別,顯然他這種普通人的味覺,遠遠夠不上周媽媽他們的精確。
林驚蟄點頭道:“你讓他們別太有心理壓力,慢慢來。醬都送到太陽街了?”
鄧麥點頭:“凌晨就裝車了,人根本不夠用,周海棠都沒上課,被拉去盯著出貨了。”
林驚蟄有些意外:“不隻是小批量嗎?也那麼忙?”
“是啊!”鄧麥說起這個,也十分驚奇。前些天他還想過工廠醬料的銷售渠道問題呢,今早七點半到太陽街幫忙卸貨時,根本沒想到店門一開竟會湧入如此可觀的人潮。有些人甚至前些天就聽到了風聲,專門抱著買菜的竹籃子在店門口排隊等著買醬,一口氣十瓶二十瓶的,給錢時半點不手軟。
此前林驚蟄還跟汪全他們開過會,工廠建立之初,前期都在摸索經營,這段時間內的出貨量肯定不那麼樂觀,因此一開始他們的銷售渠道暫時還是鎖定在太陽街的小吃店,一則那裡有固定的客源,第二也能憑借這些早期的客源將海棠這個商標推廣出去。
等到後期,廠區全部建設好,銷量慢慢上去之後,就得尋求更廣闊的發展了。
林驚蟄為此將正忙於營銷非凡搜索的高勝都拉入了伙。高勝這小子最近還挺牛,聽周海棠說,他在學校裡備案成立了一個新的興趣小組,已經招納了三十多個同年級和新入校的學生,研究的課題就是如何幫非凡搜索營銷。這群學生腦子靈光,想法天馬行空,天天鑽在一起琢磨,用林驚蟄額外批給他們的那幾千塊錢,還真給他們搞出了不少事情。
現如今燕市地鐵通道、公交車站還有往來穿梭城市的出租車上都能看到非凡搜索的戶外廣告,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用那麼少的錢做到的。
認真說來,豆瓣醬的推廣和銷售和他們的業務範圍也是共通的。反正距離生產線成熟還早,林驚蟄也不著急,直接給了他們三千塊錢的佣金,讓他們慢慢去琢磨。
他雖然需要高勝幫他盯著吳王非和粱皮的動向,但私心裡,並不太希望自己的哥們一輩子為別人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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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少峰的嘴燙得不輕,連喉嚨都傷著了,吞咽時都伴隨有疼痛感。看病時急脾氣的醫生喋喋不休地教訓他:“年輕人有什麼好急的?就差那麼一分半鍾?喝個粥也把自己燙成這樣,丟不丟人!”
他有苦說不出,開了藥捂著嘴下樓,腦子裡還是迷迷糊糊的,仍未能從那一幕震撼的真相中蘇醒過來。
離開東泰小區的路上他甚至稀裡糊塗撞到了一處水泥墩,水泥墩沒事兒他也沒事兒,就是車頭整個稀爛了。
愣愣地看著車被拖走後,他才感覺到嘴裡尖銳的疼痛,到醫院一看,居然是程度相當嚴重的燙傷。
禍不單行,禍不單行。
精神恍恍惚惚的,他下樓時撞在了一個人身上,直接將對方碰得跌倒在地。
“艹!長沒長眼睛啊?我*&%*”
這人十分潑,還沒爬起身嘴裡便蹦出來一堆國罵,三句話不離髒字兒的,聽的胡少峰火氣也冒了出來,皺著眉頭含糊地回嘴:“哎我說至於嗎哥們?”
對方一臉戾氣地爬起身,全身都寫滿了想要報復社會的不痛快,看模樣還想挑事兒,但鋒利的視線掃過來後立馬閉嘴了。
“……”胡少峰意外地扯開自己疼痛的嘴唇,“……祁哥?”
“……”祁凱拄著拐杖一臉吃屎的表情,“是你啊。”
胡少峰低頭錯愕地看著祁凱膝蓋上纏繞著的厚厚的繃帶,作勢要上來扶一把:“您怎麼傷成這樣了?”
在夏威夷摔完一跤,耽誤了一下治療,祁凱回國後又被林驚蟄他們的事情搞得一直休息不好,平日生活習慣還五毒俱全,傷口久久不愈,前段時間就發起炎來,越發嚴重,搞得他現在走路有時候都不利索。
祁凱苦不堪言,臉上隻是強裝無事地淡定地扯了扯嘴角:“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生怕胡少峰再問下去,趕忙岔開話題,盯著對方格外紅腫的嘴巴道:“你嘴怎麼回事啊?怎麼傷到醫院來了?嚴不嚴重?”
胡少峰頗覺丟人,當然也不可能說出燙傷的原因,因此隻是勉強笑了笑:“小傷,小傷,喝水時燙到了一點。”
“太不小心了。”祁凱告誡他,“以後喝水時一定要慢一點。”
“我懂,我懂。”胡少峰同他告別,也禮貌地寒暄,“祁哥以後走路也要小心,這摔一跤多疼啊。”
雙方和樂融融地告辭離開,錯身而過,又回首看著對方的背影,同時嗤笑一聲。
胡少峰心說,傻逼,走個路也能摔成這樣,是不是弱智。
祁凱撇嘴,弱智,喝個水也能搞成這樣,肯定是傻逼。
第五十八章
清晨, 燕市的朝陽從東邊平緩的地平線上升起。
天兒已經有些冷了, 北方的氣候冷的就是快一些, 新家的窗戶上已經因為一夜的安眠內側結出水珠。周能(周父)打了個寒噤,點亮了床頭燈,昏黃的燈光灑進夜色, 照亮他舒適的新房子。
這和他以往幾十年住過的屋子截然不同——明亮、寬敞,每一處都用金錢堆疊出舒適的味道。他還記得當初在郦雲市工廠安排的宿舍,黑暗狹窄的樓道兩邊錯分開無數黑壓壓的門洞。破舊的大門、爬滿油煙的樓道牆壁、使狹窄的走道看上去更加狹窄的每家每戶的廚具和雜物。門洞裡的世界有了光, 但同樣充滿簡陋——局促的空間、破舊的家具、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時刻淤積著牆面滑落下來的水珠。
周能腳踩著光滑的木地板, 洗臉時不由回憶起郦雲潮湿的空氣。他關掉水,靜默了一會兒, 出來看著掛在客廳裡的掛歷。上頭印著不知道是誰的小明星,下方的日期處, 當天的數字上用紅筆圈了個圓。
他不免有些高興,啟動汽車時心也是美的。妻子先前為了工廠機械問題啟程去了港島, 一去就是五天,今天終於能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