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大的廠區,連帶生產設備和後期的人工,沒有個幾千萬決計下不來,周媽媽本人怕是連零頭都出不起。因此幾人早就商議好出資,林驚蟄和汪全各出一半,周媽媽屬於技術入股,三人的股份分配,林驚蟄和汪全各百分之三十五,周媽媽們本人則憑借各種技術配方獲得百分之三十。
廠址和設備都聯系好,周媽媽近期研究的可用於大批量生產的配方也有了眉目,隻要招到人手,生產活動差不多就可以開始了。
先期的銷售渠道他們也已經規劃好,首先短時間在周母店裡銷售一段時間,等到生產線真正成熟,產量上去之後,再用正式的手段直接推向市場消費者。
值得一提的時候,就在一個半月前,燕市城南第一家大型超市終於開始了營業。
相比較八幾年開業的自選超市,這家佔地面積足足達到一千平方的大型超市開業之初轟動了整個燕市的主婦圈子。燕市日報用極為醒目的版面刊登了這則開業的報道,接下去的幾天,都聽說這家超市被擁來購物的市民堵得人滿為患。
一千多平方米的超市,足足佔據了兩層樓,內裡衣食住行樣樣俱全,甚至連帶銷售有家用電器。超市內對於普通民眾收入而言當下還顯得十分昂貴的牛奶、餅幹、糖果和蛋糕等等等等物品,甚至還有一些進口零食,更是仿佛不要錢一樣,被市民們瘋狂搶購。就連編輯新聞的筆者都用調侃的語氣說,不到這家XX超市,真的不知道燕市市民的生活水準已經得到了如此鮮明的提高。
即將到達92年,這是個看似普通的年份,青黃不接,甚至沒有湊整。
但正是從這一年起,市場經濟真正進入了新的紀元。
第五十五章
工廠的第一批產品, 周母和汪全猶豫了很久, 還是選擇了豆瓣醬。
這是工廠起步初期面向市場最合適的一枚敲門磚——其他品類的產品, 或多或少總會面臨許多諸如保質期之類的問題。這對初涉食品行業的他們來說太過復雜,豆瓣醬這種對保存環境要求相對低得多的副食品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更何況周媽媽的手作豆瓣醬如今在小吃店裡仍舊供不應求著。
為了管理廠區的建設,小吃店裡的工作周媽媽現在已經全部移交給了周爸爸。周爸爸這段時間在店裡幫忙, 跟著妻子學習已久,小吃店菜單裡的東西不說全都會做了,也幾乎弄懂了七八成。更何況周媽媽美食的味道, 很大一部分都來源於她的特殊醬料, 例如燉牛腩時放的那一勺豆瓣醬,幾乎都成為了整道菜品鹹鮮口味的精華。
這使得店裡的日常經營並不受多大影響。除了幾樣實在太過復雜的東西需要周媽媽親手調配外, 剩餘的部分,周爸爸已經可以完全勝任了。
隻是他對周媽媽突然放下店裡的事情不管而去鼓搗什麼開工廠還是有點意見的。夫婦倆以前都是國企工人, 拿死工資吃公家飯的,安分守己的西行已經早早刻在了骨子裡。現在他們從郦雲千裡迢迢舉家定居燕市, 並擁有了這一隅收入不菲的小店,周爸爸十分奇怪,妻子究竟還有什麼地方不滿足的?
為此兩人最近吵了幾天架, 但最終誰也沒能說服誰。周媽媽早不是當年那個對丈夫言聽計從的弱女子了, 早前店鋪裡的經營幾乎全靠她的廚藝支撐。因為對家庭經濟貢獻越來越大,她的腰杆兒也越來越硬,更加上同汪全一塊跑市場的這段時間開拓了眼界,她越發明白那個以往讓自己心滿意足的小吃店規模有多麼渺小。具備生產力的女人是無需理會丈夫怒火的,更何況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周海棠畢業之後能夠如同汪全的孩子那樣享受更好的生活, 她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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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車一車的黃豆從臨省拉到燕市,傾倒進庫房裡。
林驚蟄半蹲在地上,舀起一掌心的黃豆,又任憑它們從指縫中砂礫一般滑下。
飽滿的大豆色澤鮮豔,粒粒完整,相互撞擊出有如珍珠落地的脆響,然後匯聚成一汪金黃色的湖泊。
周媽媽在一旁贊嘆:“這黃豆真好,一看就適合做醬。北方當真不一樣,咱們郦雲就產不出那麼好的豆子來。”
貨源是汪全去找的,他在產地也有熟人,聞言不禁苦笑:“臨巢的土地是真好,他們那邊家家戶戶世世代代養黃豆,都養出經驗來了。可豆子養得好又有什麼用?窮也是真窮,有些農民家裡連飯都吃不起。”
臨巢緊鄰燕市,因此得了這麼個好名,但日常存在感不高,林驚蟄上輩子便也沒有特別去關注。此時聽到汪全的話,他不免有些驚訝。
他還記得自己一零年參加的某場主題為“直面經濟全球化”的會議裡,某位以炒期貨發家的大牛還曾發表過有關我國黃豆年進出口佔世界比重越來越大的議題。彼時臨巢的大名早已經由幾場期貨戰爭為為全球所周知,但沒想到九十年代初期,這一產業還曾經歷過這樣的陣痛。
一想到此,林驚蟄便不由接連回憶起接下去幾年那幾場於糧食相關的期貨風波。
他回過神時,汪全還在同周母描述臨巢那些農民們生活的艱苦,聽得後者眼眶湿潤不住唏噓。
林驚蟄將手上的豆子拋回豆堆裡,輕輕拍了拍手上留下的灰塵。
“咱們好好經營,爭取把出貨量提上去,以後黃豆的需求量大了,可以直接在臨巢投資黃豆種植。”他這麼說著,心中卻也不禁開始思考糧食種植裡的利潤,倘若日後能完善出一個從種植到醬料生產銷售的完整的產品線,對經營的好處無疑非常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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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食品廠開始陸續招工,招工挺簡單,可供挑選的人才還不少。燕市的秋天到了,臨近91年年末,各大國企工廠開始出現頹勢,一些比較邊緣的廠子甚至開始發不出工資。由於城北從路基到樓盤的全面開發,從周邊城市趕赴燕市尋找工作的人越來越多,原本空蕩寬闊的燕市仿佛突然便熱鬧了起來,出租的居民樓開始走俏,路面上的車流也越來越多。有幾處趕往市區的必經之路,高峰期時已經開始出現堵車的車潮了。
後世的那個國際化大都市已經初露雛形,林驚蟄這一次很榮幸成為了參與建設它的一員。包圍住三角地那圈U形的房屋已經全部拆除完畢,迅馳地產的建築團隊入場了,設計師和建築師們抱著他們的圖紙,在儀式之後,挖下了開掘地基的第一锹泥土。
毛冬青十分忙碌,他戴著安全頭盔在工地內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地安排工作。他在特區時已經有過一次建設商場的經驗了,雖然成果和眼下這一幢綜合樓有所不同,但內裡的細節其實有很多共通之處。比如怎麼樣的設計可以讓在樓裡工作的人得到更高效的便利,比如視野空曠的程度怎樣才是讓顧客最舒適的範圍,因此他和他的團隊給迅馳地產的設計師們提供了非常多的優質建議。
最後出來的成品效果圖,既結合了毛冬青符合國內消費者喜好的便利設施,又融入了迅馳地產設計團隊常年在海外發達國家學習並親身體會到的潮流設計,竟然比林驚蟄後世所見的不少豪華商廈也土不了多少。可以得見這處位置得天獨厚的大廈拔地而起之日,閃耀的外形將會在這圈CBD商業中心內掀起怎樣的風潮。
天漸漸涼了,戴頭盔竟也不太熱,工地臨時搭建的鐵皮屋裡,林驚蟄正在傾聽毛冬青對圖紙上一處小細節是否需要臨時修改的自我見解。
聽了半天,他聽出是個不錯的建議,便點頭贊許對方:“行,確定過安全性沒有問題的話,你就動工去做。”
毛冬青的能力絕不愧於後世商業伙伴為他冠上的“鬼才”之名,他的建議十分實用,但在當下社會聽起來多少都有些天馬行空。他收起圖紙,十分感激林驚蟄又一次的信任,他的那些提出來總是被人嘲笑異想天開的想法,每每遇上林驚蟄,卻立刻便會成為良才遇將的完美契合。一開始隻是為了有些收入才找上林驚蟄的毛冬青從他擔任上總監那天起便放棄了另起爐灶的念頭。對一個有想法的創造家來說,再沒有什麼能比一個能大膽信任且任用他的知己更加難得了。
林驚蟄在毛冬青亮晶晶的目光下接著瀏覽圖紙——綜合樓預備建造三十層,地下2層+地面28層,這個高度在周邊同樣已經開始動工的幾個寫字樓裡算是中庸,可綜合的設計卻是獨一份的,一層到五層,都被劃分為了商場用途。
二中路這樣好的位置,招商肯定是不用發愁的,且林驚蟄綜合了後世受電商衝擊最大的實體產業後,有意從起步階段就避其鋒芒,從一開始的概念裡,就將商廈部分的定位集中在了高端品牌上。因此他對內部的初始設計非常看重,不允許出現一點點的疏漏。
毛冬青蹲在一旁為他小聲的講解時,鐵皮房的大門被敲響,他新招的一位得力助手在得到允許後開門進來,見林驚蟄也在,便不敢說話,隻將為難的眼神遞給毛冬青。
毛冬青大約是知道什麼,見狀嘆了口氣:“沒事兒,說吧。”
“林總,毛總。”小助手嘆了口氣,臉瞥向窗外,“那個石先生帶著人又來了。”
“石先生?”林驚蟄探頭朝窗外看了一眼,便見到外頭的工地果然來了幾個外人,為首的是個穿著筆挺黑西裝的高個年輕人,矜持而驕傲的模樣和周邊環境格格不入。他問毛冬青:“這誰啊?鬧事兒的?”
毛冬青搖了搖頭:“不是,就是幾個舊相識而已。”
這四五個人,為首的那個還叫石先生……?
林驚蟄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是你之前從特區帶到燕市的那個小團隊裡的人?”
毛冬青苦笑一聲:“是啊,之前他們為了去齊清地產,跟我理念不合,直接談崩了。”
林驚蟄還記得這一茬呢,現在事情雖然過去了,但在此之前齊清地產和祁凱勾結起來和他搶錄員工的手段可把他氣得不輕。
他問:“那他們怎麼又回頭找來了?又勸你跳槽啊?”
“哪兒啊,想跳來咱們公司還差不多。”毛冬青道,“齊清地產他們哪兒還呆得下去!”
最近事兒挺多,林驚蟄夠忙了,從上次反擊見到成效之後,幾乎就再沒關注過齊清地產的現狀,聽到這話不免疑惑:“齊清地產怎麼了?我記得工資不是挺高?”
“哼。”毛冬青搖了搖頭,這些之前與他分道揚鑣的兄弟們嘗到的苦果他看不出什麼幸災樂禍,但也絕不同情,“那都是八百年前的老黃歷了。上個月月底,齊清突然開始裁員,開了十好幾個,留下的這些也說要調整工資。石遠他升了部門組長,工資反倒從一個月1200降到一個月800了,其他一些原本拿七八百也降到了正常水平,您說他們能幹嘛!我早就跟他們說過了,當初他們去時我就跟告訴他,這麼高薪酬不正常不正常,可他就是不聽啊!現在吃虧了,又想找我道歉,說之前都是誤會……唉。”
他這話隻說了一部分,內裡的細節更加不堪,石遠找他可不單是為了道歉。從升任總監之後,林驚蟄給毛冬青開的待遇就升到一個月三千了,三角地這個項目完成之後,他少說能拿到六位數的獎金。石遠也不知道是從哪兒聽說了這一茬,眼饞的都快失去理智了,近些天每每找到他,都拼命套交情試圖讓毛冬青走走關系將他們招進始於地產裡。到底是那麼多年的兄弟,鬧掰了也有情分在,毛冬青實在不想看他毫無底線地卑躬屈膝,隻能遠遠躲開。
石遠逮不到人,聽說常在背後罵他絕情。說那麼多年兄弟了,自己兩肋插刀有情有義,甚至為了道義追隨毛冬青直接離職從特區顛沛到燕市,可毛冬青卻心硬如鐵,絲毫不願顧念舊情。
毛冬青嘆了口氣,忽然捕捉到林驚蟄看著自己的帶著些探究的眼神,不禁悚然一驚。
他生怕林驚蟄誤會,趕忙解釋:“林總您放心,我原不原諒他們是一回事,絕不會跟公司的利益混淆起來。老實說石遠他們能力肯定是有的,畢竟他名牌大學畢業,成績也出色。但這個人太重利,很容易翻臉無情,用他的風險太大,並不適合咱們公司。”
林驚蟄便莫測地笑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解釋什麼,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石遠在外頭站了一個半小時,被初秋的陽光曬出了滿身的汗水,但仍舊沒被容許見到毛冬青。
他看著前方那套搭建得十分簡易的小屋,幾乎恨不能衝上去破門而入。但現在的毛冬青早已經不是那個可以和他們親密無間勾肩搭背的好兄弟了,也不是什麼外人隨便就可以約見的普通員工,石遠看著那幾個在自己一行人周圍看似隨便走動實則已經戒備起來的安保,猶豫了許久還是沒敢衝動。
“怎麼辦?”身後一哥們焦慮地問他,“咱們就這麼回去嗎??”
又有人憤憤道:“太過分了,同甘苦不能共富貴,自己混好了就不肯見咱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