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驚蟄的舉止並不在他們的預料之中。
一號地競拍完畢後,二號地幕牌揭開,這塊位於五寶山山腳面積高達四十多萬平方的荒野,除了比較大一些之外沒有任何超脫人們視野的優勢,拍賣員報出的起拍價也在先前業內的預估之內——五千五百萬。
燕市現如今地價水漲船高,這個價格買一塊四十多萬的土地非常劃算了,因此立刻就有人開始競價。
競價上了六千萬,加價的頻率漸漸開始放緩,直至最後隻剩下一個競拍者,拍賣員似乎也對這個價格有所預料,波瀾不驚地舉起了錘子:“六千三百萬,第一次。”
“六千三百萬,第二次——”
“六千三百萬,第——”
她三字尚未出口,錘子差一點便要落下去,誰知原本安靜的會場裡卻突然又舉起了一面牌子。
鄧麥舉起林驚蟄的號碼牌,在林驚蟄微微頷首之後,高聲道:“七千萬。”
拍賣員一瞬間還沒反應過來,兩秒之後才猛然回神,在看清楚參與加價的人是誰後,立刻來了精神:“七千萬——”
一口氣加價七百萬,明顯是勢在必行,眾人意識到出聲的是始於地產的代表後,當即一片哗然。
前一個競標的競拍者錯愕地朝林驚蟄方向看了兩眼,但由於價格已經超出心理預期,手上的牌子猶豫片刻還是放了下來。
現場其他一直在觀望的商人卻猛然開始了蠢蠢欲動。
這是繼出讓地王之後,林驚蟄第一次公開拿地,還為了喝退對手,一次性就加了七百萬。
這塊平平無奇的二號地莫非有什麼不同尋常之處麼?當初他拿城北十庫巷時就是這樣,在地價狂飆猛漲之前,所有人都把當時孤注一擲瘋狂囤地的他當做是傻子。
因此迅速有人更進:“七千一百萬——”
林驚蟄寸步不讓,死死咬住對方:“七千二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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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番加價,直至加到八千萬,這個已經超出預估的價格讓原本行動的眾人重新變得謹慎了起來。
林驚蟄讓鄧麥喊完了八千萬,便垂著眼無比安靜地靠坐在椅子裡,面對眾多打量揣測的視線,他紋絲不亂,整個人周身都在散發出一種強烈的、如同大型食肉動物面對獵物時充滿壓迫感的戰意。
他似乎篤定這塊地一定會被自己拿到手裡,拍賣臺上的拍賣員在短暫的意外後迅速拾起了職業素養,她再度拿起那柄小錘,重復了兩遍報價後,高高舉起——
正在這時,人群中從開拍以來從未有任何動靜的一隅,卻再度傳出了讓人錯愕的聲音。
江恰恰高高舉起祁凱那枚象徵著鎮雄地產的號碼號碼牌,顫聲喊了一句——
——“八千五百萬!”
短暫的安靜之後,漸漸平息的喧哗聲再度響起,眾人交頭接耳,猜測紛紛,林驚蟄也不再如同之前那樣平靜,他回頭看了祁凱的方向一眼。
祁凱眯著眼睛朝他微微一笑,滿臉勝券在握的悠闲模樣。
視線相對,長久的靜默,兩人身邊都充斥著吵鬧的喧哗。
林驚蟄盯著他的笑臉,片刻之後,卻並未如對方所想那樣露出什麼猙獰或是錯愕之類的表情。
他隻是平淡無奇地點了點頭,嘴角勾起一個禮貌的弧度,然後回首道——
“我放棄。”
祁凱怔楞了一秒。
然後他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了。
第四十八章
往後的一個半小時, 祁凱全程怔坐。
林驚蟄的突然放棄也讓拍賣場的其他參與人費解不已。
這場大戲開展得毫無預兆結束得不講道理, 風頭甚至一度蓋過壓軸的那兩場拍賣。始於地產最終就再沒舉過一次牌, 仿佛林驚蟄的到來真的隻是為了二號地而已,雖然最後他並沒有達到自己的目的。
但沒拍到目標地塊的他看起來並沒有顯得有多麼不高興,與他競爭並成功獲得二號地的鎮雄地產的負責人祁凱臉上也沒有愉悅的表情。
這場交易下隱藏的真相真是太撲朔迷離了!
前頭是林驚蟄同正在給鄰座肖馳辦理交接的交易員談笑風生的背影, 祁凱面無表情,坐在他身邊的齊清和江恰恰噤若寒蟬,連大氣兒也不敢喘一聲。
聽從祁凱的吩咐參與競價的時候, 他倆心中還充斥著參與了一場前所未有大項目的激動——齊清地產現在同鎮雄地產成為正式的合作伙伴了, 2號這塊地裡,他們齊清地產將會佔據百分之二十的股權。
這是雙方多次協商之後的結果, 祁凱罕見地同意了。也許是為了轉嫁風險,也有可能是對他們夫婦為他鞠躬盡瘁的獎勵。總之這場交易非常合乎齊清的心理預期——燕市的地實在是太貴太貴了, 不論投標還是出讓,以他們手頭上現有的資金, 都很難完整地吃下一塊地。
這場競標會,夫婦倆一開始看中的是城西那塊面積隻有十七萬平方的五號地,但這塊地一千四百萬的底價在揭露之後不到三分鍾就翻漲了將近一倍, 來前聽完具體分析之後, 他們就放棄了碰運氣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
江恰恰手上還捏著鎮雄地產的那塊競價號牌,手心的汗水讓她險些握不穩那根細長的支撐杆,她心中充斥著的激動在林驚蟄痛快放棄競爭的那一瞬間就被無盡的惶恐湮沒了。
交易員款款來到他們身邊,笑得禮貌:“祁先生,恭喜您和鎮雄地產拍得這塊寶地, 您現在可以辦理交接了。”
祁凱動沒都動,他心中此時正翻騰著無數復雜的思緒。
靜待片刻沒得到回應的交易員臉色慢慢變得有些僵硬,合伙人遲疑片刻後,還是湊到祁凱耳邊說:“別想太多,說不定他詐你呢。”
這話有一些道理。五寶山腳的那塊地現在的市場估值就那麼多,八千五百萬已經超出不少,兩家公司現在的關系又緊張,很難說林驚蟄放棄的原因究竟是早有目的還是自認不具備競爭能力。他表現得如此雲淡風輕,祁凱一面覺得自己是被坑了,一面又覺得對方這個模樣有可能隻是偽裝出來讓自己添堵而已。他是個多疑的人,因此往往面對選擇時容易舉棋不定。
交易員等待了差不多兩分鍾,見他仍沒有回應,眼神忍不住便流露出幾分懷疑:“祁先生?”
這邊類似對峙的沉默已經吸引了周圍的注意,不少尚未退場的商人都朝此投來目光。祁凱意識到不論如何,他都已經陷入了一個陷阱。林驚蟄難以捉摸的態度恐怕就是為了讓他如此猶豫,不論先前猜測的對方放棄競拍的原因是前者還是後者,祁凱現在都已經完全喪失了勝券在握的篤定,畢竟他已經在類似的手段下摔過兩次跟頭,並且兩次完全不同的選擇並沒能使他脫離被坑的命運。
雖然覺得非常羞恥,但在周圍那些聚焦而來的目光中,他還是咬牙輕聲問出了那個從沒想過自己會問出口的問題:“如果我放棄這塊地,會承擔什麼後果?”
一旁的江恰恰和齊清立刻投以錯愕的視線:“祁總……?”
真的會是他們所想的那樣嗎?
牌子就是江恰恰舉起來的,祁凱現在對她一點耐心都生不出,直接皺著眉頭回叱:“閉嘴!”
交易員意識到他們內部意見可能出現了分歧,這在以往的拍賣會上也並不鮮見,因此應對有素,臉上的笑容分毫不減:“祁先生,關於這個問題,招標會前主辦方和各位籤訂的合約中已經提到過,如果選擇放棄,您隻需要支付違約金、手續費和二號地二次競拍與您的競拍價之間產生的差額就可以。”
她說得輕巧,祁凱卻在聽完的瞬間心就涼了一半。先不說那筆佣金和高昂的違約金,單隻最後一項差價,就聽得他胸口發緊。剛才第一次拍賣中,假如沒有林驚蟄加價,二號地最終的成交價估計也就六千來萬,而通常說來,在地產業裡,因為不明原因被放棄交易的土地第二次競拍往往會讓出價人更加謹慎,所以有可能二次拍賣,會連這個數字都無法到達。
這當中的差價,加上各種手續費和違約金,最後他有可能在無法拿到土地的前提下,白白給出去好幾千萬!
他的臉一下就綠了,隻覺得這情形就像是飢腸轆轆時面前被擺上了兩份屎,要從中選擇一份填飽肚子。選擇給違約金,或許可以說是及時止損,但結果可真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但選擇要地,相對劃算,就同樣要承擔更大的風險。
更何況這塊地究竟如何,誰都無法斷定,隻以目前的形勢分析,五寶山腳可能不值八千多萬,但也絕不是垃圾。
無數艱難的抉擇擺在面前,讓祁凱琢磨得腦子都痛了,他難以想象林驚蟄隻用一個笑臉和三個字,就讓他陷入了如此艱難的境地裡。齊清和江恰恰同樣惶恐,祁凱所作決定的後果他們也是要隨同承擔的,倘若他選擇給出違約金,齊清地產同樣要支付全部金額的百分之二十。
想到要出這筆錢,齊清就覺得自己宛若被生挖下一塊肉,他看了眼林驚蟄的方向,對方已經起身準備離開了,從頭到尾連看都沒看他們這邊一眼,表現得無比平靜。
這樣的態度讓他都捉摸不透,但相對來說,白白給錢更加讓他感到難以接受。他不禁緊張地湊到了祁凱的身邊,輕聲勸說:“祁總,您可冷靜點,別上了人家的當!剛才您沒出手的時候,他林驚蟄和其他公司搶二號地不也搶得挺歡的嗎?我覺得他根本就不知道您會參加,也不敢跟您搶,但又不肯表現出來,這才拼命假裝自己不在意,就是為了讓您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