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驚蟄並不睬這人,說實話上輩子和祁凱那幾次碰面給他的印象就不好,這人大約天之驕子當慣了,對誰都頤指氣使的,老覺得天底下一切人都得對他言聽計從,且聽說在外頭做的也不是什麼正經生意,人品堪憂。
鎮雄地產也隨他,這段時間林驚蟄可是聽鄧麥說到過不少八卦,其中很大一部分都圍繞著這家公司。據說在被迅馳地產擠兌得沒了脾氣之前,燕市地產界幾乎就是祁凱的一言堂了。和工作上幾乎不談到家庭背景的胡少峰方文浩他們不同,祁凱在外時簡直恨不能把自己爺爺的名字刻在腦門上,這讓諸多競爭對手連裝傻都沒辦法,不看僧面看佛面,因此就連財大氣粗的時代集團有時候也得避他鋒芒。
那會兒鎮雄地產想要的地幾乎沒人敢搶,誰敢正面懟上他簡直完蛋。現在雖不同那會了,但祁凱仍不是好對付的,林驚蟄確實不想惹他,因此也隻能忽視了,總之讓他將三角地這個未來前景注定不可限量的項目拱手相讓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也不是甘願吃虧的個性,惹急了大不了兩敗俱傷。
入夜後長青飯店裡熱鬧非凡,這裡聚集了當下長青省金字塔最尖端的階層。商業合作少不了吃飯應酬,同樓層的其他房間也同樣正在推杯換盞,大約是負責接待工作的幾個負責人的動向引發了關注,林驚蟄這一桌的飯吃到一半,包間的門便被敲響了。
是一伙消息靈通的商人,端著酒杯來的,推開門後站在門口朝裡觀望,為首的中年男人挺著啤酒肚,頭頂禿得油光華亮,笑眯眯地朝屋裡說:“哎呀!曹市長,打擾了打擾了,我剛才聽人說你在這,貿貿然就來探個究竟,沒想到居然是真的,您最近工作那麼忙,我好容易才撞上您一次,今天說什麼都得敬您一杯!”
桌上被逮住的人一聽這話頓時笑了起來,雙方之間明顯交情不錯,他非但沒表現出排斥,反倒還站起身來,朝自己這一桌的客人介紹:“沒想到能在這裡碰上他。各位老板,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汪全汪先生可是我們長青省的納稅大戶啊!他的制造公司現在市值已經逾十億了!”
又朝門口道:“你這個老滑頭,運氣真好,一碰就讓你碰到了咱們長青的貴客。這群老板都是做地產生意的,從燕市遠道而來建設我們的城市,他們的面子可比我曹某人的要大,你應該敬他們一杯才是!”
那汪全一副驚訝的表情:“哎呀!那可真是太榮幸了,肯定要敬一杯敬一杯!”
他說著,便領著身後一群人登堂入室進來。
後頭的這些人衣著光鮮,看著也都是老板模樣,但大概是被他領來混臉熟的,都不如他這麼舉止自如。一聽屋裡的這群人被曹市長用這樣鄭重的態度介紹,他們便都忐忑了起來,連笑容也僵硬了一些,緊緊跟在那位汪全的身後。
林驚蟄原本隻是隨大流朝這些人和善微笑,但在看到人群中兩道熟悉的身影之後,神情略微收斂了一些。
肖馳看起來對四下的一切都渾不在意,此時卻敏銳地小聲問了他一句:“怎麼了?”
林驚蟄看著緊跟在汪全身後的一男一女,片刻後收回視線:“沒事。”
汪全拎著一瓶茅臺上桌敬酒,喝得十分豪邁,一個個自我介紹了過去,直至輪到林驚蟄,被他出色又明顯年輕的外表震了一下。
曹市長介紹說:“這位林驚蟄林先生,老汪你可千萬別小看他年輕,林先生的始於地產在燕市可是非常有名望的。前些日子咱們談起的那塊燕市地王,你不是很感嘆嗎?那就是這位林先生的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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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很超乎汪全的預料,他原本以為林驚蟄是桌上那個老板帶來開眼界的小輩呢,卻不料對方竟也是相當有分量的企業主之一。燕市那塊赫赫有名地王他當然早有聽聞,一個多億的成交金額,前後倒手將近一個億的利潤,始於地產這場一本萬利傳奇交易簡直是教科書級別的,私下早已經在商界傳揚得人盡皆知,汪全以往聊天的時候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始於地產內部這一決策制定人的欣賞,卻不料一朝見面,對方竟然是這樣一個年輕到不可思議的人。
他甚至愣了一秒才掩飾住震撼的心情,急忙倒了一杯酒:“舊聞林總大名,十分敬仰,沒想到您竟然這麼年輕有為,實在太讓我驚訝了!來來來我敬您一杯,我幹了你隨意!”
林驚蟄雖不愛應酬,但不愛和不擅長是兩碼事,聞言隻是微微一笑:“汪總謬贊了,我這點小攤子在您面前算不上什麼,在商場上,您才是我的前輩老師,這杯酒應該我敬您才是。”
“唉唉唉不敢不敢不敢!”見他竟真的作勢要喝,汪全趕忙搶先一步一飲而盡,但不得不說林驚蟄的話還是說得他心坎裡十分熨帖,放下杯子,他不禁感嘆長江後浪推前浪,想他當初二十歲的時候聊貓逗狗的都在幹什麼啊!人家已經如此沉穩老練了。
隨同他來混臉熟的那群人在他喝完酒後也紛紛上前敬酒,不過這群人顯然就沒有那麼大的面子了,因此姿態都放得很低,甚至親手端起瓶子給林驚蟄倒酒。
林驚蟄看著那個掛滿笑臉為他倒酒的高瘦男人,對方雖然人到中年,卻也輪廓英俊,一臉溫文儒雅。
汪全見他目光停留了挺久,趕忙介紹:“給林總您介紹一下,這位是齊清齊先生,說起來和您和在座的各位還是同行呢。他在群南也做的地產生意,聽說高速落成的消息後就趕緊到長青考察來了。”
“哪裡哪裡,我那點生意就別放在臺面上說了,和各位老板的規模比起來不值一提。”齊清小心給林驚蟄斟了七分滿的一杯酒,趕忙停了下來,放下酒瓶雙手握著自己那杯滿滿的酒杯往前一送,“看來我這趟長青真是來對了,居然有幸和林總您見上了面,您在商場上的雷霆手段我可是仰慕已久啊,我敬您一杯!”
對著這個人,林驚蟄勾起嘴角露出了一個不太明顯的笑容:“齊總在群南做生意?”
齊清一飲而盡,聞言連忙回答:“是的是的,林總莫非去過群南?”
林驚蟄舉起那杯酒,隻喝了一小口,沒有正面回答:“群南可是個好地方啊。”
“哈哈哈,那是當然,我們群南山好水好,還有不少著名的名山大川。有機會林總一定要去玩玩,也好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齊清下意識將林驚蟄的回答理解成了他並沒有去過群南,見他喝了自己敬的酒,心情十分愉悅,提出完邀請之後,甚至還伸手向後拉出了原本站在自己身後的女人,“來來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夫人江恰恰,也是我們齊清地產的總經理。”
他介紹完,小聲在妻子耳邊問:“你怎麼回事?從剛才起就悶不吭聲的。這些老板很重要,你不要那麼心不在焉!”
江恰恰張了張嘴,她也不知道怎麼說,總歸從見到林驚蟄起她就覺得很奇怪,尤其是在聽到對方的名字之後。
她為此胡思亂想,甚至琢磨起了一個非常荒誕的可能,整個人都惶惶不安了起來。
她垂首謹慎地打量著林驚蟄,林驚蟄與她對視,態度毫無異樣:“自在嬌鶯恰恰啼,江總好名字,看來家裡的長輩對您十分寵愛啊。”
江恰恰勉強笑了笑:“父親讀過幾本酸書罷了。”
不可能吧?應該不可能吧?怎麼可能呢?雖然都叫同樣的名字,雖然年紀差不多,雖然外表讓人感覺說不出的熟悉,但眼前這個林驚蟄怎麼可能會是她所以為的那個林驚蟄?那個林驚蟄現在應該還在讀書才對。
應該是重名吧?而且聽話裡的意思對方好像也沒去過群南,江恰恰思來想去,仍舊覺得自己心底深處的那個猜測太過瘋狂和不切實際了。
江恰恰離婚後和父親斷絕了關系,自那之後就再也沒回過郦雲的家,也從未想到要去探望兒子。她所說的“斷絕關系”,就如同字面意義裡那樣毫不留情,她割裂了所有以往的背景,隻當做自己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別說去探望林驚蟄了,她連兒子的照片都一張沒有。記憶中那個原本就很模糊的幼童形象十幾年後早已經消散得刻意回憶都記不起來了。
思及此,江恰恰放下了些心。眼前這個林總年紀輕輕就氣度非凡,還獲得了如此驚人的成就,明顯就是燕市那些大家庭裡才能培養出來的,一個郦雲小青年?她暗嘲自己真是想得太多。
她臉上重新掛上了熱切的笑容,舉起酒瓶親手為林驚蟄重新斟滿了酒:“林總的名字也很好聽。驚蟄驚蟄,萬物復蘇,您的家人想必也對您抱有厚望。”
林驚蟄盯著她的動作,輕聲問:“是嗎?”
“一定是的!”江恰恰笑得討好,“為了名字,林總,我敬您一杯!”
親生母親對面不相識,還一臉恭敬為自己斟酒,林驚蟄看著她的笑臉怔楞了一下,這種感覺還真是奇妙。
自己喝了這杯酒應該會折壽的吧?他心中自嘲地想,因此那杯酒隻百無聊賴地沾了沾嘴唇,便隨手擱在了旁邊。
他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裡碰上這兩個人,如果可以的話,他倒寧願自己一生都不要和對方相識。或許是一種逃避吧,但也允許他膽怯那麼一次。前世的江恰恰和齊清擊碎了他的生活,他的世界,他的一切,他是倒在他們腳邊徹頭徹尾的手下敗將。
林驚蟄幾乎不敢去回憶父親去世後自己得知真相去找到江恰恰對峙的場景,那是一場亙古的噩夢,在以後的時光中巍然不動地佇立在他的夢境裡。
那大約是在98年,臨近千禧了,群南的經濟發展已經欣欣向榮,齊清地產更是成為了群南省最大的一家地產公司。
因為送出去的那批古董打下的背景,長期的政策傾向讓這家地產公司發展速度比火箭還快,早早便已經敲鍾上市。
齊清那會身家斐然,看他的時候全程都是揚著腦袋的,眼神鄙夷又厭惡,簡直就像是在看一隻蒼蠅。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把怒火發泄在江恰恰身上,因為那會兒的江恰恰手握了齊清地產接近百分之二十的原始股,已經成為了這個商業帝國內除了齊清外持股最多的一個股東,聯合其他散股股東,她可以輕易將齊清從董事長的位置上趕下來。
更何況,他們那時還有了“愛情的結晶”,家庭構架成為了穩固不破的三角形。
但早已在齊家站穩腳跟的江恰恰沒有了後顧之憂,卻仍舊不歡迎林驚蟄這個兒子,她隻出來見過林驚蟄一面,重點就是給錢,像打發一個頻頻騷擾她的敲詐犯。
林驚蟄把錢甩她臉上了,但是他幾乎萬念俱灰,又是那種臭脾氣,後續不知搗了多少亂,幾乎讓江恰恰和齊清顏面盡失,且終日惶惶林驚蟄可能會報復他們“愛情結晶”的威脅,雖然林驚蟄並沒有真的去做。
但再多的報復,都無法讓時光倒流,也不能改寫既定的事實。
江恰恰不愛他,甚至看不起他,避他如蛇蠍,一切的親近隻是為了利用。
林驚蟄決計想不到有生自己能看到對方如此恭敬討好的舉止,因為他沒有喝完那杯酒,江恰恰甚至還很是不安。
他沒有什麼諸如揚眉吐氣之類的情緒,卻不想再去照顧對方的想法了。
汪全用一瓶酒讓自己從客人變成了常駐嘉賓,也不知道他們原本是在談什麼事情,總之敬酒之後汪全就再沒回去,恰逢一桌人飯吃得差不多了,他便自告奮勇,提出安排之後的活動。
老男人們在生意場上還能有什麼活動?林驚蟄是不太想去的,長青市的接待班子響應熱烈,桌上也有好幾個人蠢蠢欲動,無奈之下,他也不好太不合群。
這年頭夜晚的銷金處還叫著十分土氣的具有年代感的名字——夜總會。
長青做工廠和礦產生意的商人多,這都是最能來錢的生意,暴發戶推動產業鏈,因此長青的夜總會奢華程度絲毫不遜色燕市的幾個著名場所。
汪全明顯是這裡的常客,帶著一幫人剛進門便驚動了夜總會的管理層,經理親自出面邀請眾人進了最頂級的包廂,上了一桌洋酒,隨後就是蜂擁而至的妖娆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