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還是高估了林潤生的反應力,他說完這句話後對方才終於消化掉了上一句:“這怎麼可能?!”
林驚蟄嘆了口氣,實在想不明白對方這樣遲鈍的狀態是如何做到研究那些內容玄奧高深的信息通信工程技術的,他問:“你不知道嗎?這很正常吧,我的存在沒有那麼重要,江恰恰已經決定和齊清再生一胎了。”
這些敘述和林潤生過往十幾年接收到的信息內容天差地別,他腦海中建立起的秩序完全崩塌了,怔怔地坐在那裡:“可是我們有協議……”
“協議?”林驚蟄嗤笑一聲,不知道是應該笑他愚蠢還是該笑江恰恰的手段,“林教授,你以為這裡是你留洋的地方嗎?你們那個狗屁不生孩子的協議,在我們國家沒有法律效用的。”
他說罷,胸口又淤了一股說不出的怨怒。他實在難以相信,上輩子的自己竟就這樣輕易地被人玩弄於鼓掌當中。
林驚蟄刷的一下站起身,一口飲盡了杯中的茶水,尚有餘燙的液體滾進胃袋裡,卻澆不熄那叢怒焰。
“總之我今天的意思,就是提醒你及時止損。話我帶到了,不過你怎麼做我都不攔著。”林驚蟄看了眼手表,他不想在這再呆下去了,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又會和上輩子那樣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於是匆匆告辭,“宿舍裡還有點事,我就不多坐了。”
林潤生徑自發著愣,明顯還沒消化掉這些巨大的信息,但見他作勢離開,仍下意識站起身來。
他張了張口,一臉擰巴的表情,憋得臉紅脖子粗才憋出一句:“……晚上……晚上回家吃個飯吧?”
“謝謝。”林驚蟄看出他表象下的忐忑,心情有些復雜。但遲疑片刻之後,他還是堅定地出口拒絕了對方:“不過還是不了。”
林潤生張著嘴想要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林驚蟄咬了咬牙,還是抬腳與他錯肩而過,下樓時卻又借著樓梯的遮擋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高大的中年男人背著光還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目送自己離開,林驚蟄看不清他的表情,卻從對方的站姿中感受到了那種濃濃的落寞。
推開茶館大門,站在灼熱的陽光下,林驚蟄恍惚了片刻,最終堅定地朝校區側門方向走去。
就這樣吧,對方已經有了新的家庭,前世的結局太過慘烈,他不想再重演一遍了。
他能為這個自己愧疚多年的男人做到的最好的事情,就是遠遠離開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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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潤生周身夾帶著生人勿近的旋風,嚇得路口的崗哨都越發挺直了脊背,他下車進門,在玄關脫鞋,第二任妻子沈眷鶯正從樓上下來,一見他立刻愣住。
“喲!”沈眷鶯嚇了一跳,加快了腳步,上來攬著他打量,“怎麼了啊?怎麼都要哭了?”
林潤生朝裡看,沈眷鶯回首看了一眼,立刻明白過來,對他道:“甜甜出門玩兒去了,李阿姨也沒在。”
林潤生眼眶裡的淚水應聲而落,哭得嗚嗚作響。
沈眷鶯又是驚嚇又是心疼,抬手摸上丈夫那張表情擰巴得好像要吃人的臉,為他擦去啪嗒啪嗒的淚水,一邊拉著他在沙發上坐下,輕聲安撫。
林潤生哭了好一會兒才停下眼淚,沈眷鶯斜睨著他:“動不動掉金豆子,羞不羞?說吧,又出什麼事了?研究室哪個教授欺負你了啊?我去幫你出氣!”
“不是。”林潤生拉著妻子的手,抽抽噎噎把林驚蟄告訴自己的事兒說出來了。
“不會吧?!你每個月匯回去好幾千塊錢呢,江恰恰也是個當媽的,她真能狠心成這樣?”沈眷鶯一臉的震驚,繞了幾卷紙遞過去,“不會是孩子瞎說的吧?你得慎重點,小心冤枉她。”
林潤生紅彤彤的眼睛盯著電話機:“你幫我打電話問她。”
沈眷鶯無奈道:“要打也應該你自己打,我打算怎麼回事兒啊。”
林潤生往常都怕和江恰恰說話,但這會兒被怒氣支使著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在沈眷鶯擔憂的注視下怒發衝冠地撥通了電話。
江恰恰聲音一如既往的悅耳:“喂?”
林潤生道:“恰恰,是我。”
悅耳的聲音一下便低了,那邊混亂了一下,卡拉卡拉的也不知道是在幹什麼,半晌後江恰恰才有些不耐煩地接著道:“不是說過了嗎?沒事兒少打我電話。”
頓了頓又問:“這個月的匯款單我怎麼還沒收到,你匯沒匯啊?”
林潤生抽了下鼻子,雄聲質問:“你還敢說?我問你,我每個月給你匯的錢都花到哪兒去了?有沒有用在驚蟄身上?”
那邊遲疑了一下,江恰恰若無其事地回答:“你這是什麼話?誰跟你說什麼了?”
林潤生一拍桌子:“你別瞞我了!我都跟驚蟄見過面了,他親口告訴我的!”
江恰恰的聲音立刻頓住,語速變快了一些:“他一個小孩子懂什麼,你居然也信?!”
林潤生被她這樣十足的底氣鎮了一鎮,大概也是猜出了他的反應,江恰恰語速一下拔高,反倒帶出了濃濃的委屈和怨憤來:“你今天給我打電話就是為了問這個?你到底把我想成什麼人了?林潤生你行啊,十幾年不來看孩子一眼的人反倒有臉來質問我了?孩子是跟你長大還是跟我長大的?那是我親兒子我還能虧待他?你摸著良心問問自己,你有沒有資格問我這個問題!”
林潤生從來辯不過她,聽到這些詰問便氣弱不少:“當初是你要求我不要打擾孩子的生活……”
“那又怎麼樣!那又怎麼樣!”江恰恰大罵,“那又怎麼樣!我就問你他是跟著誰長大的!”
林潤生沉默了。
江恰恰反倒咄咄逼人了起來:“你說話啊!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是這個死樣子?三棍子能打出來一個屁嗎?你還算個男人嗎?我把青春都給了你,我跟你結婚給你生孩子,你在群南教書的時候我陪你一起過苦日子,我忍了那麼多年,你是怎麼回報我的?我就問你林驚蟄是不是你的種?!你該不該給這筆撫養費?我這麼多年有沒有為別的事情打擾過你?沒有吧?所以你給這麼點錢有什麼可嘰嘰歪歪的!”
說罷,她又大罵:“還有,誰讓你去看他的?你憑什麼去看他?咱倆籤的協議你還想不想遵守了?!”
林潤生著急道:“我沒……是他認出我……”
“你放屁!!!!”
他被江恰恰打斷解釋,罵得啞口無言,坐在一旁的沈眷鶯卻從聽筒擴散出的聲音裡聽了個大概,她眯起眼睛,見丈夫竟真的被這番詭辯鎮住了,好不容易停下眼淚的雙眼又開始發紅,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抬手奪過了電話:“江恰恰,你說話客氣點,大家有問題不能平和一點解決嗎?”
江恰恰冷笑:“你誰啊,我和林潤生之間的恩怨你憑什麼過問,是不是太拿自己當回事了?”
“我不拿自己當回事,但你也別忘了當初你倆離婚的原因是什麼。”沈眷鶯卻不是那麼好欺負的個性,半點也不懼她,針鋒相對地刺了回去,“江恰恰,我真搞不懂你怎麼能那麼理直氣壯,當初跟齊清被捉奸在床的事情你應該還沒忘吧?”
江恰恰頓時被噎得渾身難受,但因為沈眷鶯的家世地位,到底不敢造次,隻能恨恨回口:“就林潤生這種男人,也隻有你當個寶貝捧著!”
“這不是重點。”沈眷鶯氣定神闲地換了隻手拿電話,“我們今天給你打電話,目的是為了查清楚我們這麼多年匯給你的林驚蟄的生活費的去向。江總,您和您丈夫都是正規企業家,應該不難懂得我的意思吧?”
江恰恰面對她時遠沒有面對丈夫時的底氣。她實在是搞不明白,離婚後被調到燕市的林潤生怎麼就能攀上沈眷鶯這種高枝兒。沈眷鶯也是,家裡要錢有錢要權有權,自己也身居高位,什麼樣的男人沒見過,怎麼就能看上林潤生這種繡花枕頭?在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江恰恰太清楚前夫的品性了,別看他外表嚴肅好像很能鎮得住場子,其實內裡就是個實實在在的草包!除了研究課題之外什麼都不懂,不會賺錢不會向上爬,受了委屈回家還會哭!
江恰恰一想到對方在外頭表現得如此冷硬,關上門卻朝自己掉眼淚的模樣就想吐!
她沒好氣地回答:“怎麼查?錢都花出去了,他的生活費學費不都得花錢?你們還想查賬啊?”
“也不是不可以。”沈眷鶯道,“我別的能耐沒有,查點小賬應該還不成問題。江總要是沒有意見,那晚些我就叫幾個在群南的人上您家取一下賬本?哦,有可能您也沒記賬,沒事兒,您歷年給林驚蟄匯款的匯款單也可以。”
江恰恰一下氣虛了,她哪裡能拿得出這個?卻也知道對方既然敢說,就必然有能耐做到,一時騎虎難下。
她沉默半晌,隻能嘴硬:“我憑什麼給你們看?我是林驚蟄親媽,我怎麼給他錢關你什麼事?你憑什麼用這種理直氣壯的態度來問我?他是你生的啊?”
沈眷鶯閱人無數,聽到江恰恰這樣的應對就知道對方已經心虛,再不願意相信也隻能確認丈夫帶回來的消息是真的了。
她心中驚愕,著實想不到這世上竟還有江恰恰這樣的母親,因此也沒了好氣:“江總這話有意思,他當然不是我生的。不過你要是問我憑什麼用這種理直氣壯的態度來問你的話,您可別忘了,每個月給您匯這筆款子的人是誰。您要是拒不配合的話,就別怪我們從下個月起也不配合您了。”
江恰恰震驚:“什麼意思?你們不打算再給生活費了?!”
“那不一定。”沈眷鶯道,“您把賬單或者匯款證明拿出來,一切都好說。”
“你們不能這樣!”江恰恰這下真的慌亂了,近來群南兵荒馬亂的突然開始抓走私,進去了好些領導,其中就包括那個之前和他們有來往的王科長,連帶著順藤摸瓜提溜出來一大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