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江恰恰微微垂首,她以往也被公婆這樣稱呼過。
成功就在眼前,隻差臨門一腳,那批古董的誘惑力實在太大,王科長想了想,覺得自己對付一個生活在郦雲這種小城市,家裡還沒有長輩會出頭的小孩,估計問題不大,便大膽地吩咐道:“不用他自願籤字,要是實在不肯籤,他按手印也行,出了什麼問題,我自己解決。”
周局長那邊松了口氣,迅速答應了,電話掛斷後,笑意重新回到了王科長的眉梢。他搓著手舒了口氣,眼神悠長地望著桌上茶盞裡澄澈的茶水:“這次應該能成。”
“那就提前恭喜您了,寶劍遇英雄,我還得恭喜我父親的那批古董,終於找到了真正了解它們的好主人。”江恰恰臉上溫柔的笑容看不出一點不對,一出口就是將王科長哄得通體舒泰的甜言蜜語。眼見將對方哄得眉開眼笑,再不是剛見面時那樣愛答不理的模樣,江恰恰趁熱打鐵,提出了來意:“王大哥,還有一件事,那塊六號地……”
“哎!好說好說。”王科長笑眯眯地倒進了沙發裡,“你明天帶著文件去我辦公室一趟,咱們再詳談。這會兒不說這個,來都來了,我帶你們嘗嘗你嫂子的拿手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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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雲市,閉目養神的林驚蟄突然聽到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同樣混亂的爭執逼近而來。
“我們鄧局長說過了,一切程序都要按照規……”
阻攔那幾人被團團圍住擠了開,伴隨著大門被踢開的重響,林驚蟄睜開眼睛,迎著刺眼的光線,就見剛才在家中碰過面的那位“周局長”迎面走了進來。
“趕緊的趕緊的。”周局長站在門邊指揮,“趕緊按完趕緊完事。”
便有兩人拿著一盒鮮紅的印泥並那疊始終沒有籤字的紙朝林驚蟄走了過來,這兩人對了個眼神,默契配合,一人按著紙,一人伸手抓住林驚蟄的胳膊。
“你們想幹什麼?!”林驚蟄雙目一厲,抬腳便踹了過去,正中那抓手人的肚子。
“哎喲!”對方挨了一腳,吃痛地彎下腰,等緩過來,眼神立馬變得相當狠戾。
“你他媽敬酒不吃吃罰酒!等著!”他放了句狠話,又在一旁的同伴“正事要緊”的催促中,不甘地按捺住了怒火。
他重新抓住林驚蟄的胳膊,這次的力氣用得格外足,啪的一下便將林驚蟄的手按在了印泥裡,隨即蓋在了那疊紙的籤名頁上。
在行動受限的情況下,林驚蟄根本抵不過這一左一右的夾擊,但他也同樣不甘願就這樣讓對方如願,因此手掌按上紙張的瞬間,他的五根手指在紙上狠狠地抹了一把,將那個原本清晰的手掌印瞬間拉扯得模糊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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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根本就不能用!方才被踢了一腳的那人越發怒不可遏,他拿著那疊紙看了又看,怒火不由自主地燒上了腦門。
視線鋒利如刀地釘在了林驚蟄掛著嘲諷笑容的臉上,他握緊了拳頭,指節咯咯作響,一字一頓地說:“等辦完了正事,我讓你知道一時衝動是個什麼下場。”
隨即他頭也不回地朝著不知為什麼突然安靜許多的大門方向吩咐:“去!再打印一份,不!打印十份過來!我們慢慢來,讓他一份一份地按!”
“呵呵。”隻是他卻並沒有等來想象中的回答,大門方向,一道毫無情緒的笑聲在他發號施令完畢後忽的響起。
是誰在看自己笑話?他眉頭微皺,心中更加不耐,聽到笑聲後倏地轉回頭,就要給對方一些顏色看看。
可這個頭轉過去容易,再轉回來就難了。
大門外,一張……不,數張他化成灰也不會認錯的,以往隻難得跟隨他姐夫周局長去匯報工作時才有幸能遇上的面孔,毫無預兆地一齊出現在了眼前。
“打印什麼東西,要十份那麼多?”從未和他說過話的大老板終於第一次朝他開了口,他心中卻一點受寵若驚也不敢生出。
杜康老早就想打斷,卻被方老攔住不敢開口,硬生生從頭到尾觀賞了一次表演,臉色已經猙獰到了極限,卻仍舊擠出了一個扭曲的笑容。他對著屋裡那個神情呆滯,顯然已經被自己的出現嚇得頭腦空白的家伙,緩緩攤開了手:“給我也看看如何?”
第十四章
“杜……杜……”
被十來雙眼睛這樣稱不上善意地盯著,他連話都說不清了,又聽到杜康要看文件,登時嚇得魂飛魄散。
杜康等了一會兒,見他沒有動作,臉色越來越黑,索性冷哼一聲,自己上前將文件從他手裡奪了下來,展開一看——
樁樁明列的罪狀,義正言辭的指責,糊得看不清形狀的手印……
來之前的路上,杜康還祈禱過事情不要像著自己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向發展,至少不要讓自己的郦雲市在方老以及一眾即將到達的領導們看來荒唐得無藥可救。而此時此刻,現實就像是一記耳光,毫不留情地揮在了他的臉上。
“好啊,好啊,寫得真好,工作能力實在是太出色了。”他啪的一聲將這疊已經作廢的紙拍在了桌上,微笑中蘊含著山雨欲來的怒火,“你叫什麼名字?”
被問話那人哪裡敢開口,他腿肚子轉了筋,站都快站不穩了。
還是後頭一直隨同隊伍的鄧父出來介紹:“他叫孫來新,是劉副局長的妻弟,平常一般負責白馬街一帶的工作。”
杜康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句話裡的關鍵詞,他連連點頭,口中重復:“很好,很好。白馬街是咱們郦雲市最熱鬧區域,想必油水也厚得很,交給妻弟來負責,劉其實這個人事任命,真是正確的讓我無話可說。”
在郦雲這個地方,杜康身居高位,以往下屬們呈現給他眼前的,無一不是歌舞升平的情景。此時層層剝開,他發現真相竟然比他原本心中劃出的底限更加骯髒,尤其還赤裸裸地呈現在了方老的面前,想必過不了多久,就會被傳揚得人盡皆知。而他這個管理者,恐怕也要成為全群南省人心中的笑柄。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杜康想到後果,就恨不能此時此刻噴出口血來。他心中的怒火驚浪滔天,幾乎要將他這個載體的避障都給打破,更別說對造成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了。
他親自拿來鑰匙,為林驚蟄解開了椅子上的鎖,慘笑一聲:“同學,讓你受苦了。”
他的秘書更是早已經擰來了湿毛巾等候在側,此時迅速上前幫助杜康將林驚蟄攙扶站起,為他擦幹淨糊滿了紅色印泥的那隻手。
“我自己來吧。”林驚蟄心中不爽,卻早已經過了遷怒他人的年紀,更況且他並不喜歡和別人的距離太過接近,因此索性接過了毛巾道,“謝謝。”
杜康朝他道:“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
這句話姿態放得很低,與其說是講給林驚蟄聽的,倒不如說是立給方老的軍令狀。林驚蟄不認識他,也鬧不清這群人是個什麼來頭,不過從孫來新的態度上,倒是多少能猜出一些。
林驚蟄很講道理,他擦幹淨手,將湿毛巾隨手拋在了自己剛才久坐的椅子上,微微點頭,鎮定得一點都不像是個剛才被那樣威逼過的學生:“您不用道歉,這畢竟不是您的錯。”
在此時此刻,聽到這句明顯是在方老面前為自己說情開脫的話,杜康心中的感激簡直難以言表。
因此轉過頭來,面對尚且惶然不安的孫來新,他心中的怒焰越發熾熱。
就是這群欺上瞞下的王八蛋,差點給他捅出了滔天的簍子!他隻恨自己沒有手段把這群人生吞活剝!
孫來新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他已經意識到自己恐怕得罪了什麼不該得罪的人。可不應該啊,在此之前他和姐夫查過了與林驚蟄有關的所有資料,分明確認對方是個父母離異事實監護人去世,家庭親緣關系也不太好的孤立無援的普通人,才敢這樣大膽地下了手。可現在,那個於他而言遙遠到高不可攀的杜康竟然為了對方親自趕到,還如此低聲下氣地道歉,這中間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翹首以盼的姐夫久等不來,撞在了槍口上的孫來新心髒病都快犯了,滿頭大汗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地上匯成了一小攤水,他卻連擦都不敢擦,弓著背恨不得將自己變成隱形人。
此時外頭一陣騷動,大門口擁堵的人群中鑽進了一個人,匆匆趕到杜康身邊,耳語了幾聲。
“這麼快?!”杜康悚然一驚,立即肅然而立整理儀容,鄭重地迎了出去。
屋裡,被留下的無人搭理的孫來新頭腦一片空白。
他聽到了來人對杜康耳語的聲音,說的是:“鄭存知書記的車到了。”
鄭存知!!?
他哪怕忘記自己親媽叫什麼,都不會弄錯這個名字。
眼前一黑,頭重腳輕,孫來新心髒狂跳,隻覺得空氣稀薄,自己下一秒就會缺氧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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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驚蟄屁事沒有,除了手上沾的印泥不太好擦之外,他一根毫毛也沒掉。
方老卻前所未有地震怒了,在來到郦雲之前,他從未想到,自己在和平年代竟然也會遇上這樣無法無天的事情。他直接否決了鄭存知哄勸他回招待所休息的提議,當晚通知所有人緊急開會,將會議桌拍得震天響,茶杯都不知道砸爛了幾個。
鄭存知最後拍板:“徹查!徹查!一定要徹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