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句邀功的話還在嘴裡,卻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啪的一聲,為首走來的杜康直接照著他的臉扇去一道耳光。
“劉局長,你真是好大的威風。”
杜康說完,臉色便忽然一變,面帶上抱歉的笑容,微弓著腰朝被他銬住的方老走去,語氣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方老爺子,這一切都是誤會,我敢向您保證,我對這一切毫不知情。”
劉局長因為那突如其來的一記耳光愣在那裡,視線下意識跟隨著杜康的動作而轉移,看見這一幕,瞬間呆滯。
第十三章
老爺子巍然而立,定定地看著這突然出現的一行人,一語不發。
他不開口,就沒人敢先說話,現場就像是砸下了一顆液氮球,幾欲凝固的冷氣凍得所有人都坐立不安。杜康的問候沒得到回答,緊張得額角都滲出汗來,一抬眼又看到方老手上的手銬,腿一軟,險些跪下。
劉其實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闖下大禍,最後卻要自己來頂雷!
杜康這會兒簡直恨不能直接奪把槍過來把那個站在側後方的罪魁禍首崩死。他的背弓得越發厲害了,一把將劉局長掛在腰間的鑰匙扯下來,親手為方老解開了手銬,同時噓寒問暖道:“方老,我們不如換個地方?”
方老面無表情地問:“你也要請我走一趟嗎?”
這是生氣了!還氣得不輕吶!杜康猛咽了口唾沫,強笑著回答:“方老您說笑了,我不是擔心這裡人太多,萬一衝撞到您嘛。博物館考察團的其他同志也都很擔心您的身體,這會兒都在下榻的招待所等您呢,一直交代我務必要將您毫發無傷地請回去……”
“毫發無傷,哈哈!”方老反背過雙手,聞言深沉的目光在現場緩慢地掃了一圈,出口的話像極了誇獎,卻聽得杜康後背都潮湿了,“這一家的戶主,一名自願向我們博物館捐獻祖傳文物的,具有極高思想覺悟和奉獻精神的年輕人,已經被你的得力下屬‘請’回去協助調查了。我還得感謝你來得及時,否則再晚到個幾分鍾,我估計也要落得這麼個下場!”
杜康被罵得頭都不敢抬,隻能不住地重復“是我管理上出現了疏忽”。
方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聲,背著雙手越過人群出去了。
與劉局長擦肩而過時,他瞥都不瞥,仿佛面對的是一個透明人,而這個透明人連在他餘光停留半秒的資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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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僵持的狀態終於被打破,四個保鏢迅速跟上方老,並擋住了杜康想要上前攙扶的動作。被這樣不客氣地拒絕,杜康臉上卻看不出一點兒的負面情緒,他反倒非常客氣地讓開了路,讓這幾個保鏢走在了自己的前頭。
胳膊一緊,他轉過頭,便立即看到了劉其實那張煞白的臉。
劉局長眼神發虛,他在郦雲工作那麼多年,也算是跟杜康這群人打過不少交道,從穿上這身衣服開始,所見的就都是杜康沉穩威嚴的領導姿態,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對方如此低聲下氣的模樣。
這得有多大的來頭,才能讓對方謹慎客氣成這樣?劉局長從剛才挨打那一刻起就意識到不好,往後每過一秒,他的心就越沉一分。直至這一刻,他的心髒已經重若擂鼓,血壓飆升至巔峰,卻又有一種由衷的畏懼,壓得他後背手腳陣陣發涼。
“杜,杜書記……這……”
他連話也說不利索了,抓著杜康胳膊的手心裡全是汗,腦子裡唯一的念頭就是不能讓對方就這麼走,潛意識裡的直覺告訴他,杜康這一走,他往後的人生就徹底完蛋了。
直覺沒有出錯,杜康目光落在劉局長身上的瞬間,原本面對高老時臉上恭敬有禮笑容就驟然消失得幹幹淨淨。
他神情陰沉,雙眼瞳孔裡跳躍著憤怒的火焰,簡直像是恨不能下一秒就親手將劉局長給掐死。
“劉其實。”杜康咬牙切齒地念了一遍劉局長的名字,繃著臉抓住對方拽住自己胳膊的手,一點一點掰開了。
他一秒也不想在這裡多呆,離開之前,隻用手指朝劉局長輕輕地點了點:“你記著,這筆賬且還有得算。”
沙丁魚一樣擠在屋裡的人又潮水般湧了出去,就連那群剛才毫無反抗能力的學生也走了,隻留下劉其實和他帶來的一眾跟班,被突兀地留在已經亂七八糟的客廳裡。
劉其實緩緩地摘下自己腦袋上的帽子,像是被抽空了力氣,他倚著沙發茫然無措地蹲在了地上。
他知道庫房的位置,也知道自己想盡辦法要替上頭弄來的文物就放在那裡,然而此時此刻,屋裡已經沒有任何看守的人,他卻再借兩個膽子,也不敢朝那裡靠近。
他像是一個溺了水的人,掙扎在無盡的後悔和惶恐裡無力求生。
他的跟班們也都慌了,既不敢跟著離開的人一並出去,也不敢靠近他詢問根由。他們面面相覷著,彼此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同樣的一句話——
完蛋。
屋外,院子裡,杜康總算找著了機會靠近方老。他捕捉到方老看到院子裡的綠化被弄得一塌糊塗的模樣時微微蹙眉的動作,極有眼色,立刻提議:“您看這院子裡亂的,草地都踩禿了,剛才我發現就連屋裡的茶幾都破了,這都是我們的過失。方老你放心,我這就安排人過來善後,一定會盡我們最大的努力,將戶主在此次事件中的損失降到最低。”
方老聞言,可算正眼瞥了他一眼,還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雖然仍沒什麼好臉色,但依然讓杜康安心了不少。
意識到自己找到了安撫方老怒火的方向,他趕忙就想彌補過失,一邊使眼色讓跟隨的秘書趕緊去落實,一面迅速上前兩步,為方老打開車門。
“方老。”他打商量道,“那咱們現在就去招待所……?”
方老坐進車裡,面容冷肅:“去你們市局,我要親自去把那位被你們帶去‘配合調查’的年輕人接回來。”
杜康聞言一愣,剛想勸阻,示意保鏢關上了車門的方老卻又突然降下了車窗,目光在車外掃視,像是在尋找什麼。
而後他找到了,手指輕描淡寫地在人群裡劃過一道:“那個黑臉的同志,你上前面的車裡去,帶路。”
正在安撫高勝他們情緒的鄧父被點到名時心頭猛地一跳,待到再想細看時,車窗卻已經搖了上來。
他一時有些手足無措,響應的動作就慢了些,站在車邊的杜康卻立刻意識到什麼,對著鄧父的臉色立刻變得柔和了。
“鄧豐收同志,既然叫你了,你還愣著幹什麼。”他一臉鼓勵而信任的笑容,朝這個以往連匯報工作時都不怎麼正眼看過的下屬友好地招了招手,“快過來,同我一輛車擠一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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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驚蟄這邊,審訊室外,同樣前來“配合調查”的周局長(文物局副局長)靠在門外,透過小鐵窗看著裡頭全無進展的情況,眉頭緊皺。手上搪瓷茶缸的蓋子劃了又劃,他看了眼時間,還是覺得不應該讓這群人再拖下去了,靠幹熬,這得熬到什麼時候?林驚蟄到這會兒連上廁所的請求都沒提過呢。
他摸了一臺辦公桌上的座機,給省城撥了個電話。
省城,王科長家中,江恰恰夫婦已經由飯店請客改為了登堂入室,且帶來了一個相當精巧的小禮物。
王科長拆開禮盒眼睛就亮了,他拿出盒子裡那臺方方正正的大哥大,翻來覆去地看,又拉開天線,湊到自己耳邊感受打電話時的手感。
這實在是很合乎他心意的小禮物。
“哎呀,你說你們來就來,帶東西幹什麼。”他笑得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卻又作勢不肯收下,“這禮物太貴重,你們還是拿回去吧。”
江恰恰夫婦對了一個眼神,臉上都有笑意。齊清來前就發愁該帶什麼東西才好,按照他的作風,最好就直接給錢。還是江恰恰攔住了他,說這樣太沒趣兒,反從家裡找出了這麼個前些日子朋友從外地帶回來的稀罕禮物,誰知道一送,居然就送到了財神爺的心坎兒裡。
江恰恰開口,聲音溫柔而有力,帶起讓人如沐春風的氣質:“王大哥,您這是哪裡話,一點小東西而已,跟咱們的交情比起來,算得了什麼呢。”
王科長笑眯眯地把大哥大放回放回盒子裡:“我在群南還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型號的機子,買下來怕是得好幾萬吧?這可不是什麼小東西啊。”
江恰恰道:“甭管它值多少錢,都也隻是個給人用的工具,您說是不是?”
王科長哈哈大笑起來,最終還是把盒子遞給了坐在一旁的老婆,他態度變得熱情極了,甚至還催促老婆道:“愣著幹嘛啊,去去去,趕緊去給咱們齊老弟和弟妹倒杯茶來,就用我昨兒剛拿回來那盒雨前龍井。”
齊清心中蹙起的擔憂一下子舒展了開,家有賢妻夫禍少啊。他這會兒對老婆已經佩服得不行,她不僅幫他跟這麼一位可遇而不可求的大靠山搭上了關系,而且往後一次次關鍵時候的小意見,都起到了相當出色的成效。隻要能跟這位手握命脈的王科長建立良好基礎,齊清地產的發展必然會不可限量,甚至不需展望未來,單這一次的新規劃,他們估計就能受益匪淺。
雙方喝著醇厚甘香的雨前龍井闲聊磕牙著,周局長的電話便打了進來,匯報了這邊不太理想的進展。
見王科長臉色不太好看,江恰恰敏銳地關心道:“王大哥,出什麼事了?”
王科長捂著聽筒道:“不太好辦吶,說是事主已經控制起來了,但對方不肯籤那份自陳。”
聽到前半句話,江恰恰眉頭幾不可見地輕輕跳了跳,但隨即迅速掩飾住了不太自然的表情。她身邊的齊清冷哼一聲:“這鄉下人,敬酒不吃吃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