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這幾套。”林驚蟄將自己翻閱過梳理出的那疊書也推了過來,“我們學校的進度好像和他們不太一樣。”
那是可是群南一中啊!胡玉有些慚愧地想,能一樣嗎?
隻是林驚蟄透露的消息給了她極大的啟發,郦雲一中每年的升學率和省城的高中區別那麼大,原因會不會就是題綱範圍太僵化狹窄?
她毫不懷疑林家外公的消息渠道,林驚蟄已經去世的外公大抵是她這輩子見到過的最儒雅最有文化,社會地位也最高的老人了,對省城的動向了若指掌那是當然的。
事關學生的前途,這問題一經深想,立刻變成了火燒眉毛的要務。胡玉連碗都來不及收,找來紙筆匆匆記下這幾套書的名字,轉頭就跑去研究了。
高勝雙手哆嗦得快要拿不住碗:“驚……驚蟄,你這是要我的命啊。”
胡玉一走,林驚蟄又恢復成那副清心寡欲的模樣,他瞥了眼高勝故作抱怨的臉色,有幾分的恨鐵不成鋼:“胡老師成天被李玉蓉指著鼻子罵,你從來沒想過要為她爭口氣嗎?”
高勝面色一變,玩笑的心態也收了回去,眼睛裡透出由衷的痛苦來。
林驚蟄敲了敲桌子:“你還有心就好,過來,我給你講講這道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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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即將踏入歧途的少年被一道激將法激出血性,江家,江潤的母親卻被兒子帶回來的消息氣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記過?!”
這幾日江曉雲連父親的停靈儀式都沒時間參加,一心忙活著為兒子弄保送,錢都已經送出不知多少了,這臨近升學的當口,學校突然來個記過?!
開什麼玩笑,保送是那麼簡單的嗎?郦雲一中每年就一個去群南大學的名額,多少家長搶破了頭盯著呢,條件不知有多麼嚴苛。除了品學兼優,獲得市級榮譽外,學生在校的檔案記錄絕不能有任何汙點才行。
江曉雲連教育局那邊打點市三好學生的錢都已經送出去了,記過處分一旦下來,這些就都成了泡影。
“怎麼能這樣!”江曉雲氣得心跳都險些驟停,“你們李老師錢都收了,她答應過會幫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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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潤嚎啕大哭,這會兒真絕望了。臨到放學他還惦記著記過的問題,可李玉蓉一下課就跑了個沒影,他連求情的機會都沒有。
李玉蓉收錢是私下的活動,隻不過是答應在學校裡幫著裡應外合罷了。保送名額多稀罕的東西,江曉雲送錢,其他學生的家長也送啊,一中校長自己就不知道收了幾個,指望校長為江潤公開出面槓上行政主任,根本就不可能。
聽江潤說完事情經過,江曉雲破口大罵:“又是林驚蟄!這有娘生沒娘教的小雜種,他肯定是故意的!”
江潤的父親在一旁悶頭抽著煙,聞言眉頭不禁蹙起:“你講點道理,明明是咱兒子主動去……”
“你閉嘴!”江曉雲恨林驚蟄的主因是古董,這不過是借題發揮而已,她一聲大喝,因為倒插門一直沒什麼地位的江父習慣性住了嘴。
他一個小學老師,徹頭徹尾的好脾氣,哪裡能跟江曉雲鬥?江曉雲看他垂回頭抽煙那沒出息的樣兒,還想再罵幾句,好在被茶幾上響起的電話鈴聲打斷了。
江曉雲面對電話時,聲音變得恭順無比:“王科長,是您呀!哎呀,那個事情啊,您放心好了,寶劍贈英雄,我過些日子,一定親手給您送過去!”
放下電話,她頭都脹痛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兒子保送的事情迫在眉睫,林驚蟄那堆古董也沒個進展。
來電話的是省城某資源局的一個科長,管理土地劃批。江曉雲和弟弟(林驚蟄的舅舅)江知前些年組了個地產公司,一直沒搞出名堂,虧就虧在了沒關系上。現在好容易經人牽線認識了這位財神爺,那簡直是恨不能時時刻刻都將對方雙手捧在頭頂上。
這位財神爺也沒什麼愛好,就喜歡收個古董什麼的,江曉雲也是因此,才注意到了父親那群收藏價值幾何。靠著江外公的那堆古董,他們成功和這位王科長有了來往,空頭支票開了好幾個月,現在對方已經有點不耐煩了,居然開始公然催促古董的進展。
江曉雲急得心尖都在發痛,她猛灌了幾口水,實在想不出頭緒來,咬牙一拍桌子——
“劉德,你去書房把電話簿給我拿來。”
江潤的父親一愣:“你要幹嘛?”
江曉雲陰沉道:“給我姐打電話。”
她的親姐,也就是林驚蟄早早改嫁離開的媽,二婚的丈夫,就在省會做地產生意。
第四章
喪樂聲蔓延過整個墓園。
這是個陰天,悽楚的北風刮得整個郦雲市的人都回到了冬天。林驚蟄一身薄外套,渾身冰冷,木然立在那座熟悉的,他上輩子每年都會來看望的石碑前。
時間、地點、人物,記憶沒有出一點差錯,如果非要說此刻和前世有什麼不同的話,那也隻有林驚蟄這個曾經膽怯彷徨的孩子不再心懷憧憬了。
如同看穿眼前嚎啕得聲嘶力竭臉上卻沒有一滴眼淚的姨媽江曉雲和舅舅江知,同樣的畫面,間隔二十年觀賞,他的感悟大有不同。
目光在人群中掃視了一圈,林驚蟄知道自己的母親江恰恰如同前世一樣不曾到場。
他不禁疑惑,上輩子的自己究竟是得了什麼樣的失心瘋,才會認為一個連從小寵愛自己的父親葬禮都不願意出席的人會是個好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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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恰恰那邊的情況,林驚蟄多少了解一點。她和林驚蟄的父親林潤生離婚後,就迅速地和這一任丈夫齊清組合了家庭,兩人目前定居在群南省省會群南市,開了家房地產公司,現在的名字叫“齊清地產”,規模隻能算小有根基。
但林驚蟄知道,這樣的現象不會維持太長。
六年後,“齊清地產”將會與已經成為郦雲市著名企業的“知曉地產”合二為一,改名為“齊江集團”,穩坐上群南省第一地產企業的寶座。
“知曉地產”正是林驚蟄的姨媽和舅舅合伙開設的公司,而後搖身一變,他倆又成了“齊江集團”的重要股東,風光顯赫到什麼程度?就連郦雲市的市委書記都要敬讓三分。
真可謂是殺人放火金腰帶。
不過好在那隻是未來,而現如今,這群陰險卑劣不擇手段的家伙,還不曾發展出如此澎湃的力量。
姨媽江曉雲和舅舅江知心思正盯在古董上,後世對林驚蟄不屑一顧的“齊江集團”副總裁江恰恰,現在也還是那個在丈夫面前想盡辦法和上一段婚姻擺脫關系的普通女人。
江恰恰的第二任丈夫齊清,外表清雋儒雅,骨子裡卻是個非常封建又大男子主義的個性。加上家裡在省城有些威望,他家人自認門第不同於普通群眾,對江恰恰的第一任婚姻一直心懷芥蒂。為了在夫家站穩腳跟,江恰恰可以說是不遺餘力,結婚之後甚至連跟娘家的來往都徹底切斷了。上輩子的林驚蟄被她诓去省城,也不過做賊似的呆了小半年,隨後便被江恰恰以“父親強烈要求”為由,中途退學送到了燕市那邊。
那時的林驚蟄對這個理由深信不疑,也因此在到達燕市後,對同樣毫無印象的父親心中充滿了敵意。隻是當時的他並不知道,自己離開不到一年,那個對他口口聲聲“今生隻會有你這一個孩子”的母親,就滿心甜蜜地誕下了自己真正期待著的“愛情結晶”。
林驚蟄從回憶中醒來,接過公證人員和律師正式移交給自己的曾經屬於外公的古董庫房鑰匙,離開之前,他最後朝內看了一眼。
不大的空間內,三方壁櫃裡,大大小小羅列著的,就是外公這一生最為珍視的藏品。很遺憾的,林驚蟄沒能耳濡目染到這個愛好,他對古董一無所知,也缺乏興趣,唯一知道的,就是這一屋子被安放妥帖的青銅器每一件都價格不菲,並關系著所有,所有他不大喜歡的人未來的命運。
林驚蟄眯起那雙形狀漂亮的眼,回首一整衣襟:“走吧。”
庫房安置在現在已經獨屬於林驚蟄的家裡,樓下正有人收拾靈堂,葬禮結束,姨媽江曉雲和舅舅江知罕見地沒有立即離開。
他倆坐在客廳裡,正抱著電話神情緊張地盯著去往庫房的那條路。
見到林驚蟄的身影,兩人的眼睛都猛然發亮,江曉雲一手拿著聽筒,一手猛烈招呼:“驚蟄,快過來,你猜是誰的電話?”
林驚蟄站在原地,微微仰頭,從視線斜下方面無表情地審視著她。
江曉雲被盯得頭皮發緊,心道自己真是中了邪,同時尷尬地維系著臉上驚喜的表情:“是你媽媽呀!”
聽到這句話,林驚蟄可算動了,邁開腳步緩慢地朝她走去。
江曉雲心中暗罵一聲,又同時難免生出點得意的竊喜來。不是她自誇,再怎麼關系不好,她也是看著這小鬼長大的,還能不知道他是什麼德行?雖然表面上總是一張油鹽不進的臭臉,但沒媽的孩子,心裡總是會念著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