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星煦抱著狼崽,視線往白狼離得不遠的毛耳朵上掃過,仿佛不經意詢問:“你要洗嗎?”說著把狼崽遞給他看了看,解釋意思。
白狼輕甩了甩尾巴,不知聽懂還是沒聽懂,卻是直起身,沒多久消失在後面林子裡。
不多時重新回來,竟是渾身湿漉漉的,到了不遠處,抖了抖渾身的水漬,這才走過來。
何星煦瞧著不知道從哪裡洗完回來的白狼,遺憾不已:又是沒能挼到毛耳朵的一天。
入夜,何星煦睡得很沉,四周偶爾傳來轟鳴聲,但隔了一段距離,加上早就習慣,竟是絲毫沒受到任何影響。
他手臂旁的小狼崽也睡得四腳朝天,呼吸一起一伏。
白狼趴在床邊,一直緊閉的雙眼突然無聲無息睜開,盈綠的一雙狼眸在黑暗裡格外顯眼。
耳朵動了動,不遠處新建的木屋明顯有細微動靜,白狼一直聽著,直到木屋打開又關上,來人並沒有朝這處飛船走來,反而是漸漸走遠。
白狼確定沒有人打擾這邊,這才重新閉上眼。
同時木屋外不遠處,一道瘦弱的身影緊緊抱著什麼東西往一個方向走,個頭不高,努力放輕步子,不吵醒任何人。
今晚的月光很亮,到一處稍微亮一些的地方,露出少年緊張慌亂的側臉,赫然正是芮文。
芮文這些天修養身體已經恢復大半,隨著那個日期的逼近,他越來越緊張擔心,最終還是忍不住等妹妹睡熟單獨出來了。
他往小鎮的方向走,但並沒有進入小鎮的區域,而是到了一個草叢遮掩的地方,鑽進雜草叢生的一條小路。
小鎮這條路本來就人少,兩旁更是鮮少有人踏足,他卻不敢用力,盡量不踩踏留下太明顯的痕跡。
他抿著唇,抱緊懷裡的東西,內心焦急又愧疚,以至於眉心也一直皺著。
他醒來後就在惦記這件事,他怕萬一沒有食物,或者過了那個日子沒有金鑰匙會讓那東西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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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離那一處雖然遠,可父親臨死前的警告仿佛還在耳畔,那東西一旦出來,會不會傷害到何先生他們?
最終,他還是沒忍住這幾天從嘴裡省下食物走一趟。
芮文從小路一直朝前,和飛船所在的方位是兩個截然相反的方向,是轟炸區對側荒無人煙全是礦石堆的礦山。
他熟門熟路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到了最高的一處礦山角落不起眼的一處石堆。
上頭雜石胡亂堆積在地面上,他扒開最上面一層,漸漸露出下面的鐵板。
芮文沒敢清理的太幹淨,拿出脖子上掛著的鑰匙打開掀起,露出下面的一處通道。
他踩著昏暗的臺階下去,再重新從裡面合上鐵板,這才繼續摩挲著往下。
不知走了多久,終於踩在平地上,他繼續沿著通道往前走,他直到最終這裡會通往這處礦山最中間下方打通的一個巨型石窟。
芮文已經有一個月沒來,他上次在裡面留了一個月的營養劑,本來前兩天就該繼續送吃食。
可他還在養病,又不敢冒然離開,但過幾天就是對方例行發狂的日子,他不敢等,這才想今晚來看看情況。
芮文抱緊懷裡的吃食,愧疚以及各種情緒縈繞在心頭,想到盡頭鎖著的那隻怪物,芮文眼眶泛紅。
他已經沒有錢了,今年這個日子照例安撫的金鑰匙,怕是打不成了,到時候可怎麼辦?它真的會控制不住發狂傷人嗎?
芮文既害怕又擔心它一旦露面會受到什麼樣的結果。
如果不是父親從小就帶他來看過,講了很多對方當年救了他的事,芮文也會害怕。
當初重傷躺在床上的時候,他慶幸自己這一年來怕它被發現減少過去的次數,每次前往都會留住一個月的營養劑。
芮文之所以喊它怪物,是因為對方體型三四米,不能開口說話,也沒有任何理智,喉嚨發出的如同怪物發聲的咕嚕聲,很嚇人。
可更嚇人的是它的模樣,頭上有犄角,臉上更是發脹發黑,更可怖的是上面布滿黑色的鱗片,手臂相連手腕的地方,不是手指,而是鋒利的爪子。
雙腳也是如同大蒲扇似的腳蹼。
這樣怪異可怖的模樣,芮文聽都沒聽過,偏偏就是這麼一個怪物,二十多年前誤打誤撞救了父親。
芮文的父親是個星際商人,二十多年前開始輾轉各個星球行商。
某次途中被星盜劫持一船星艦上的商人,搶走財物貨物不說,還把他們所有人抓到一處黑礦挖礦石。
芮父在黑礦挖了一年,直到那一處礦石被挖空,這些人也沒了利用價值。
星盜竟然打算直接把他們全殺了。
芮父裝死想躲過一劫,最後卻被發現。他隻能往礦洞深處跑,無意間闖進這群星盜在礦山裡的秘密基地,同時發現這個被他們用特殊密室關著的怪物。
身後有星盜追,眼前隻有一處躲藏的密室,芮父祖輩是鎖匠起家,他雖然不當鎖匠,這門手藝還在,脖子上一直掛著祖傳純金打造的萬能金鑰匙。
這個時候,這把金鑰匙派上用場。
後來怪物發狂,殺了所有的星盜,唯獨留下芮父的命。
但銳利布滿細密黑色鱗片的爪子勾著那個金鑰匙,沒再歸還。
後來芮父就把這個怪物廢了不少功夫帶回了荒星。
否則沒吃沒喝,怪物肯定活不下去。
怪物也不能露面,否則隻會被當成怪物殺掉或者用於解刨研究,痛苦死去。
對於救命恩人,即使對方模樣慘不忍睹,甚至不像一個人,芮父依然將怪物帶回荒星,養在遠離小鎮的礦山底挖空的窟洞裡。
這一養就是二十年。
除了每年怪物在一個特定的日子會狂躁發狂外,平時都很乖巧溫順,像是大型溫順沒有精神力的異獸。
至於特殊日子,父親常年相處下來也研究出應對之法,那就是打造各式各樣的金鑰匙。
隻要這一天送過去,怪物就會格外消停安靜。
芮父當初被帶走挖了一年的礦,身體受損嚴重,後來也沒能養回來。
芮父知道自己活不長,所以在芮文幾歲的時候,開始每個月給怪物送食物也帶著芮文。
大概年紀小無知者無畏,芮文一開始看到怪物竟是新奇更多。等他漸漸長大知道面對的是什麼時,因為已經習慣,也沒生出害怕。
甚至這一年來即使父親逝去他們被大伯趕走,芮文也沒生出拿走怪物身邊那些堆滿的金鑰匙。
這個平時溫順到不吵不鬧的怪物,早在這麼多年的歲月時光裡,成為家裡的一份子。
芮文從父親逝去的那一刻,正式接替照顧怪物的責任,繼續下去。
可惜他差點死了,如果不是何先生,他一旦死了,也就沒有人照顧怪物,到時候怪物闖出去,隻怕也會沒命。
芮文心裡很難受,父親給他們留夠了資產,可他沒想到親大伯會造假,伙同外人直接將他們打出去,甚至隻要出現在原來的家附近,就會被打。
那些真切打在身上的痛,讓他被打怕了,他太弱小,甚至害怕他們去害妹妹,隻能選擇忍讓。
可那個日子臨近,芮文攥緊了手,他要想辦法要回一些銀錢,至少打一個金鑰匙,小一些也沒關系,先度過那一天,安撫好怪物。
芮文不知走了多久,回憶了多久,等他能嗅到密道裡潮湿鹹腥的氣息,他知道快到了。
果然等越往前走,有微弱的光照過來,同時伴隨著的還有潺潺的流水聲,很細微,卻在這寂靜的夜色裡格外清晰。
芮文瞧著前方越來越高的空間,最終繞過去,抬眼的同時,看清很大很空的窟洞裡,那個被鎖在石壁上的巨大身形。
脖子上以及四肢都掛著鎖鏈,鎖鏈很長,足夠對方在窟洞裡行走,它四周此刻扔著很多喝空的營養劑,寬大的腳蹼正拍打著很窄的一處溪流池。
從一處孔洞裡流出,經過改造的水池,再向下從另外一處孔洞流出,形成源源不斷的活水。
四周鑲嵌了兩顆很亮的珠子,能亮很多年。
隻是光線很暗,但也足以能看清窟洞裡的情景。
芮文即使看過很多次,每一次都會被怪物的模樣醜到,尤其是這幾天看慣了何先生那俊朗的眉眼,再重新看到怪物,隻覺得醜到不忍直視。
以前和父親一起來時,也沒覺得怪物有多麼醜啊。
大概是怪物沒發瘋,芮文一直提著的心放松下來,他甚至還有心情給攤開腳蹼大字型躺著的怪物打招呼:“怪物叔,我給你送食物來了。”
可抬眼一看,就被怪物四周擺滿的金色光芒閃得眼暈,他趕緊轉開視線不敢再看。
沒辦法,金光閃閃的各式各樣的金鑰匙,襯得怪物叔更黑更醜了。
怪物不知是不是聽到動靜,嗅著有些熟悉的氣息,又重新閉上眼,被黑腫布滿鱗片的臉擠得隻有一條縫的眼睛甚至看不清瞳仁。
芮文挪動到近一些的地方,把懷裡一直護著的食物掏出來。
各種各樣的肉,都是他省出來的,擔心被妹妹看出來,他一頓隻能省很少,這些看著也隻夠怪物叔一兩天吃的。
芮文愧疚把這些早就發幹的食物攤開在石板上:“這些食物很少,等過兩天我想辦法拿回一些家產,就給怪物叔買營養劑。”
怪物沒吃過沒聞過這些東西,它的爪子抓著一把金鑰匙又慢慢從指縫漏下來,哗啦啦的聲響襯著水流聲,竟是格外悅耳。
怪物大概嗅到空氣裡食物的香氣,翻了個身,匍匐在那裡,眼睛裡都是疑惑,慢慢伸出爪子靠近一些,戳了戳,又嗅了嗅爪子上的味道。
像是更香了,這才動作很速度撲上去,不等芮文說什麼,怪物連肉帶骨頭全都扔進嘴裡,鋸齒一樣的兩排牙齒鋒利咀嚼著這些骨頭,咔哧咔哧,格外刺耳,生生把吃飯演繹成了恐怖片。
芮文默默吞了吞口水,還帶著稚氣的臉上滿是心酸,害怕漸漸散去,心想,這是他怪物叔,不會傷害他的。
怪物囫囵吞棗,等一點渣子也不剩,才心滿意足蹲坐在那裡,張著嘴發出呼嚕聲,很快抱著最近的一堆金鑰匙,重新閉上眼。
芮文瞧著一頓吃完兩天分量的怪物叔,欲哭無淚,想著他是不是明天還要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