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的目光和灑向大地的皎潔月色比起來,就如同汪洋面前的一捧窪水,在見慣明月江海的人面前,引不下任何駐足。
鳳清韻根本不知道剛剛那個一直盯著自己看的人在想什麼,他隻知道自己不會不明不白地突然想買糖葫蘆,問了小北辰後,才發現這事果然和他那個神秘的丈夫有關。
——他為什麼會總吃自己吃剩的糖葫蘆呢?世界上真的會有人和自己親密到那種地步嗎?
帶著這種微妙的,似又夾雜些許潮湿的情愫,鳳清韻猶豫了片刻後,張嘴輕輕咬下了糖葫蘆上那晶瑩剔透的糖衣。
玫瑰糖霜層次分明的甜味在口腔中炸開,鳳清韻眼前一亮,可沒等他的味蕾細細回味這汪甜意,緊跟著泛起的便是無邊的酸意。
鳳清韻嗜甜,平生最受不了酸味,那酸意酸得他面色一滯,大腦都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他曾經怎麼會吃這麼酸的東西?
最終他幾乎是面色空白的,僵硬地將那口山楂緩緩嚼碎,硬著頭皮將其吞了下去。
然而他哪怕吃到不愛吃的東西也極力咽下的良好修養,錯誤地給小北辰傳遞了不實的消息。
祂一眨不眨地看著鳳清韻,見他把那山楂咽下去後,便立刻勾著他的脖子撒嬌道:“爹爹——蛋蛋也要吃糖葫蘆!”
鳳清韻聞言連忙勸道:“山楂裡面是酸的。”
可小北辰不依不饒就要吃。
無可奈何之下,鳳清韻隻能把糖葫蘆遞到祂嘴邊,不信邪的小鮫人咬下一口後,先是流露出了對甜味的驚喜,可緊跟著,便出現了和鳳清韻一模一樣的空白,而後那麼清秀的一張小臉硬是被酸意扭曲成了一團。
鳳清韻見狀忍俊不禁,捏了捏祂的鼻尖:“酸就吐出來。”
小北辰卻謹記不能浪費糧食的原則,硬是忍著將那口山楂咽了下去,而後撇了撇嘴委屈巴巴地評價道:“裡面的芯子不好吃,父親以前還老給爹爹買糖葫蘆,父親壞。”
鳳清韻聞言一怔,垂眸看向手中的那串糖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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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外面糖漿是甜味的糖葫蘆,作為從來不喜歡吃酸東西的人,自己為什麼會買這個?
——自然是因為曾經有人笑著接過他咬掉糖衣,隻剩下山楂的糖葫蘆串,任勞任怨地將剩下的酸全部咽下去,留給他的隻有玫瑰糖漿的甜。
鳳清韻突然安靜下來,他就那麼抱著小北辰一言不發地走在街上。
過了半晌,他舉起那串快要滑掉的糖葫蘆,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吃完了剩下的五顆山楂。
糖漿半化之後,山楂的酸味更濃烈了,酸得他眼角都泛了紅,卻依舊沒有停下。
小北辰見他眼角泛紅,還以為他又不高興了,一時間急的不得了,執意拽著他要往瓜果攤走,鳳清韻見狀回神,連忙抱著祂走向瓜果攤。
他一開始還不解其意,直到小鮫人指著那一筐新鮮的荔枝道:“買這個,爹爹最喜歡吃!”
鳳清韻一怔,連忙買了一籃子荔枝。
他單手挎著那個籃子,另一隻手抱著小鮫人,小北辰窩在他懷裡,低頭從籃子中拿出一枚新鮮的荔枝,而後像模像樣剝了起來,哪怕剝了一手的果汁,最終祂還是把完整的荔枝肉遞到了鳳清韻的嘴邊:“爹爹吃!”
鳳清韻驚喜地睜大了眼睛:“謝謝寶寶。”
言罷,他完全不嫌棄那被小鮫人剝得坑坑窪窪的荔枝肉,低頭便吃了下去。
可在他的記憶中,這一世的他隻顧著尋找四象之心,在天底下堪稱顛沛流離,根本沒來得及坐下喝過什麼茶,吃過什麼果子。
——北辰是怎麼知道自己喜歡吃荔枝?
他於是一邊給懷中的小鮫人擦著被果汁弄得黏糊糊的手,一邊問出了心中所想。
“因為父親之前就是這麼給爹爹剝的啊。”小北辰任由他擦著自己的手,聞言信誓旦旦道,“每次爹爹都吃得可開心了,所以爹爹一定喜歡吃荔枝!”
鳳清韻一怔。
在他的記憶中,兩世加起來也從未有人給他剝過荔枝。
被人捧在手心中愛護分明該是無比歡欣快樂的事情,鳳清韻心下卻泛起了一股難言的滋味,他站在原地怔愣了良久,半晌才抱著喊餓的小鮫人,一言不發地走到路邊的一個賣餛飩的小攤上。
小北辰剛剛孵化出來,看見什麼都新鮮,什麼都想嘗兩口。
鳳清韻便給祂點了一小碗餛飩,坐在攤位上抱著祂一邊吹一邊小口小口地喂起來。
“哇——好吃!”北辰吃下第一口便開開心心道。
鳳清韻見祂這麼可愛,一時間笑彎了眼,心下的愁緒都被衝淡了不少,就那麼溫柔地看著祂,半晌冷不丁問道:“你父親吃過這個嗎?”
“沒有哎。”北辰聞言搖了搖頭。
鳳清韻一頓,自然而然道:“那你父親喜歡吃什麼?”
小北辰卻被問得怔住了,半晌才回答道:“……蛋蛋不知道。”
鳳清韻一愣:“我們平常吃的東西裡,難道就沒有他喜歡吃的東西嗎?”
“沒有。”小鮫人卻搖了搖腦袋,“爹爹和父親每次吃的東西好像都是爹爹愛吃的,比如葡萄荔枝還有各色果子,父親看爹爹開心了,他就也開心了……蛋蛋不知道父親喜歡吃什麼。”
鳳清韻茫然地坐在無邊的春色中,看著滿城的喜色,一時間竟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企圖從小鮫人的話語中拼湊出那人的喜好,最終卻發現……
他拼湊出了一個自己——那人所有的喜好中,似乎隻有鳳清韻這個人而已。
天地間其他所有的一切,對他而言都不重要。
那種熾烈而滾燙的情意,遠隔萬裡,穿過歲月,熨藉在鳳清韻的心頭,突然將他燙得有些手足無措。
此刻的鳳清韻就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一樣,攥著那些無人知曉的隱秘舊事,驀然升起萬千心動。
心跳的餘音繚繞在耳邊,久久不能回神。
大戰結束後的第一個春天裡,百花開盡,鋪天蓋地的春色席卷了整個世界。
可鳳清韻卻沒有開花。
他好像又和前世一樣,再一次失去了開花的能力。
但這一世的他卻不再為此事懊惱,反而對前路升起了萬千的希冀。
他曾經以為那一路會是苦難與悲慟交錯的一路,可當他真的踏上那段旅途時,才發現那人留給他的痕跡中,有的隻有溫情與甜蜜。
整整一個春天,他帶著小鮫人走過萬水千山,從金鱗國一路走到了青丘山。
在青丘腳下的通天玉佩中,除了自己和懷中可愛的小鮫人外,鳳清韻依舊什麼都沒能映照出來。
那本該是無功而返的旅程,寂寞而孤獨。
可這一路上,鳳清韻卻總是感覺有什麼人好似一直陪在他的身旁,就像那數十年如一日的皎潔月光一樣。
當年夏天,他帶著北辰來到了魔界。
而到魔界的第一個目的地,他便率先來到了那個,據說是他和他的丈夫在其中居住了很久的魔宮。
魔宮負責人月錦書聽到他來,連忙緊趕慢趕地出來迎接。
鳳清韻見狀抱著小鮫人微微向她鞠了一躬:“月姑娘,叨擾了。”
小北辰也煞有其事地學著家長的模樣,嚴肅著小臉點了點頭:“月月姐姐,打擾了。”
月錦書被他倆如此鄭重的姿態嚇得差點從地上跳起來,連忙道:“哪裡稱得打擾,您到魔宮來就和到自己家……不!這裡就是您的家,您隨意,您隨意。”
鳳清韻見她如此緊張,不由得一笑:“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月錦書聞言松了口氣之餘,跟著他在魔宮內參觀起來,期間她卻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打量起眼前人。
隻見他懷中抱著粉雕玉琢到雌雄莫辨的小鮫人,渾身上下都透著股說不出的溫和氣息。
那簡直不像那個傳聞中殺伐果斷,一日殺十仙的麟霜劍尊。
反倒像是剛死了丈夫,帶著孩子出來故地重遊的寡夫。
月錦書被自己的臆想嚇了一跳,連忙打了個寒戰低下頭。
恰在此刻,那個可愛的小鮫人似是發現了什麼一樣,拽著鳳清韻向一處地方便走了過去。
“這裡這裡!”小北辰扯著鳳清韻的袖子朝某個方向一指,“父親和爹爹之前就住在這裡!”
鳳清韻一怔,有些茫然地看向小鮫人所指向的那處宮殿。
——在他的記憶中,他確實曾因為一些事來魔宮借住過一段時間,但他卻從未踏足過那處寢殿。
其實在他第一次來到魔宮的時候,他的心底就有一些疑問。
傳言魔宮自開天闢地以來就一直存在於此處,就像仙宮一樣,似乎是某個上古大能留下來的宏偉宮殿,亦或者是天地偉力自然形成的。
若真是如此倒也算正常。
但魔宮形成不久之後,便有了入魔宮方為魔界尊者的傳聞,於是不少魔皇企圖佔據此宮,但最終他們都失敗了。
魔界諸多修士就這麼群龍無首了很多年,直到百年之前,數位魔皇橫空出世,不計前嫌一起佔據魔宮,才總算面前平復了魔界一直以來的亂局。
整個魔宮也交由給了那幾位魔皇打理,其中負責諸多瑣碎事務的,便是萬聖魔皇月錦書。
整個時間脈絡聽起來似乎有一定道理,可現在想來卻漏洞百出……魔界之中怎麼會平白無故的出現一個魔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