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舊固步自封,寧願嫉恨於龍隱兩次搶奪自己的心上人,也不願往另一個方向稍稍想去分毫。
畢竟口口聲聲念了幾年的心上人就在自己面前,自己卻沒能認出來,這種有眼無珠的荒唐事如何能發生在永遠光風霽月的寒陽劍尊身上。
眼下他寧願相信自己兩任心上人皆被龍隱所奪,一時間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摻雜了毒水的嫉妒幾乎充滿了慕寒陽的心髒。
奪妻之恨不共戴天,更何況是兩次,慕寒陽咬牙切齒地記恨到,這魔頭居然還敢對清韻有二心?!
他倒是完全不覺得自己吃著碗裡想著鍋裡的情況有什麼不對,但此事一旦放到別人身上,他反而一下子就明白這是在見異思遷了。
正當慕寒陽怒不可遏時,卻聽魔尊突然輕聲笑道:“本座聽說,凡人中有生不出子女的家庭,便會抱來養子女以緩解膝下荒涼之景,他們命中無子嗣,若那孩子命中有手足,便也能招來兒女。”
“若這蛋當真孵出來,你將來又結了果子……那本座可得想想怎麼一碗水端平。”
如此孟浪的言語,“玉娘”卻好似早就聽慣了一樣,撫著那蛋冷笑道:“就算我當真結了果,一碗水端平也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關系嗎?”
“怎麼沒關系?”魔尊挑了挑眉道,“你敢說本座昨晚伺候得難道不好?比你那中看不中用的師兄如何?”
——師兄?!
聽到這稱呼,慕寒陽腳步一頓,隨即愕然地睜大了眼睛。
有什麼理所當然卻一直被他避而不談的答案在此刻呼之欲出。
慕寒陽印象中,從未開口對他說過一聲重話的溫婉“女子”聞言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終於臉上一熱,兜頭罵道:“你堂堂魔尊,能不能要點臉面,別這麼恬不知恥……”
魔尊張嘴便道:“怎麼,眼下又不是鳳宮主方才咬龍角,還心心念念著要用龍角磨你花蕊的時候了——”
鳳清韻終於忍無可忍地惱羞成怒道:“——閉嘴!我什麼時候要磨……你別憑空汙人清白!”
“被戳穿心思了就倒打一耙——”龍隱勾了勾嘴角,話說到一半,對上那人眼底鮮明的怒色後,立刻話音一轉道,“好好好,那你喚聲夫君,本座便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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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清韻聞言瞪了他一眼,恰好手中的鮫人蛋終於轉到了一邊,他於是甩了袖子就要走:“你愛說不說。”
言罷扭頭向一邊走去,龍隱立刻跟上去,摟著他的腰在他耳邊低聲哄了良久,鳳清韻依舊冷著臉不答。
直到龍隱又說了一句什麼,鳳清韻腳步驀然一頓。
從慕寒陽的距離,以及他眼下的境界,隻能聽見那魔物充滿誘哄的話語間,似乎在說什麼:“……下次把角放出來,讓你磨一百朵……”
方才口口聲聲說自己被汙了清白的鳳清韻,聞言一下子停了腳步,他紅著耳根抿著唇,警覺地看向周圍,似是用神識探查過周圍無人後,才略顯不情不願地小聲道:“……夫君。”
第43章 醜角
鳳清韻那聲看似不情不願, 實則輕飄飄中帶著千回百轉的稱呼幾乎同時在兩人耳邊炸開。
隻不過龍隱聽了隻是勾起嘴角笑,挨了鳳清韻一眼後立刻壓住了笑意,可惜喜上眉梢的得意卻是怎麼也掩藏不住。
而因著一顆靈珠, 得以苟且窺探到兩人的慕寒陽,遙遙地聽到此番對話後卻早已僵在了原地。
他的面色蒼白得像凡人用來塗牆的石灰, 說是如喪考妣都不為過。
而他的大腦則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空白,整個人就那麼茫然地站在那裡。
有那麼一瞬間,慕寒陽幾乎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過了良久, 他才勉強從那種下意識的逃避中回神, 而空白的腦海緊跟著升起的隻有一句話——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
那些所有的,不敢面對的真相,終於在此刻一窩蜂地湧上了心頭。
原來一切早有端倪,原來他兩次愛上的其實是同一個人, 原來從始至終, 他踏遍四海八荒企圖尋找的心上人,一直都在他身邊,隻是他有眼無珠認不出而已。
……隻是因為他有眼無珠!
所謂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執念, 所謂口口聲聲說了這麼多年的愛意,到頭來居然連人都認不出來, 何其可笑!
但捫心自問, 他為什麼認不出來呢?
“玉娘”與師弟, 拋卻那些外表所言, 真的有那麼多差別嗎?
他是當真認不出來嗎?
還是在後怕?
後怕本該隻是一個符號的完美夢中人當真出現在了身邊,打破了如圓月般的純潔與美好, 後怕自己竟然愛上了一個男子, 成了天下人所恥笑的斷袖龍陽,還是後怕那人其實記得幻境之事, 因此而記恨自己……
種種不一而足,難擇定論。
亦或許隻是因為他單純的愚蠢,蠢到將明珠暗投,空對著珠影憐惜,枉稱深情。
那些往日種種不敢細究的細節,一下子躍然心頭。
慕寒陽突然無比清晰地想起來,幻境中的玉娘其實和清韻一樣,也喜歡吃葡萄,但幻境的故事背景坐落在村莊中,葡萄在伏龍村是昂貴的水果,好在李寡婦心疼“女兒”,每月會去鎮上買來一串給“玉娘”解嘴饞。
兩人“兩情相悅”時,每次私下見面,玉娘還會將他特意存下來的另一半葡萄分給慕寒陽。
洞房那天,李寡婦喜不自勝,為愛“女”準備了一籃子葡萄與荔枝,但因為拜堂,玉娘一口沒來得及吃,隻等著花燭夜與新郎分食佳果。
可惜他沒來得及吃那些果子,也沒等到能回來的那一天。
慕寒陽於幻境那夜得知噩耗時,驀然從桌旁站了起來,葡萄與荔枝散落了一地。
暗紫色的葡萄汁濺得到處都是,在龍鳳燭的映照下,反而像是飛濺的鮮血。
現在想起來,那一地的狼藉,就像是他和鳳清韻滿盤皆散的終局。
慕寒陽心中登時像是摻了毒一樣酸脹疼痛,從前便是血契反噬,他也從沒經歷過此種痛苦。
那簡直是錐心裂肺之痛,時至今日,慕寒陽才陡然意識到,原來天底下最大的苦痛不是悲愴,而是後悔。
原來悔意能讓人苦痛到扼腕泣血,肝腸寸斷。
也是直到現在,慕寒陽才終於明白了劍尊為何不願見他……原來師尊早就知道,她早就知道了清韻與玉娘本就是一個人。
極端的痛苦之下,慕寒陽甚至忍不住在心底埋怨到,可師尊在幻境中時為何不告訴我呢?
她為什麼不早點說呢?自己難道不是她的大徒弟嗎?
而且清韻為何不願與自己相認呢?他若是早點告訴自己——
想到這裡,慕寒陽的思緒卻戛然而止,隨即驀然意識到了什麼——鳳清韻不是沒有給過他機會,而是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把握住。
每當鳳清韻旁敲側擊詢問他關於心上人之事時,慕寒陽都會惱羞成怒地拂袖而去,根本沒有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
他甚至沒能告訴鳳清韻那人的名字。
電光石火間,慕寒陽突然想明白了曾經困擾到他徹夜難眠的事情。
為什麼鳳清韻大婚前夜,看到自己和玉娘幻影交談後,第二日與魔尊走得那麼決絕?
——因為他突然發現,他仰慕已久的師兄,就是幻境中那個將他轉手相送的負心人。
慕寒陽突然痛苦至極地閉上了眼睛,在連子卿小聲的驚呼中,竟硬生生吐出了一口鮮血。
這一次又一次的錯過,到底是陰差陽錯,還是命中注定。
一旁的連子卿眼見著慕寒陽狀態不對,心下基本上猜出來事情的全貌,面上卻不敢觸他的霉頭,隻敢小心翼翼道:“寒陽哥哥,他們要走了,我們是不是該追上去?”
慕寒陽驀然回神,當即咬牙切齒地攥緊了那珠子道:“追!”
鳳清韻此刻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門口站那麼一會兒,導致慕寒陽追悔莫及了什麼。
眼下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手中那顆蛋上,那蛋不知道在遺跡內被關了多久,可能是餓得快不行了,鳳清韻輸進一點妖氣,它便動一下,不輸就不動。
而且這蛋還挑嘴得很,靈氣不喜歡,龍隱的魔息更是嘗了一下後就將其拒之門外了,再來連蛋殼都進不去。
或許鮫人在其他世界也屬於妖族的一支,就喜歡那一口妖氣。
但鳳清韻想讓他一次吃飽似乎也不行,妖氣輸得太多了這蛋好像消化不良,會自己把那股妖氣中多餘的部分吐回來,噴鳳清韻一身。
龍隱在旁邊觀察了一會兒,而後評價道:“有點像吐奶。”
鳳清韻:“……”
他雖然沒明說,但什麼東西是奶簡直不言而喻了。
鳳清韻耳根一熱,忍不住對他怒目而視。
好在此刻那難伺候的蛋終於發揮了一點作用,在鳳清韻手心向一個方向滾去,勉強算是為他的便宜爹解了圍。
蛋先是將他們指引進了一座平平無奇的玉樓,待兩人進去後,它立刻從有些迫不及待地從鳳清韻手中跳了下去。
鳳清韻下意識去接,生怕這蛋自己把自己摔散黃了,好在它落在地上後沒什麼異樣,依舊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可能是剛剛喝了那麼久的妖氣起到了一定效果。
它在地上左三圈又三圈地滾了半天後,玉樓的中間突然金光一閃,竟然出現了一個金玉制的寶匣!
見兩人面色間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些許驚愕,那顆蛋非常自得地往地上一杵,頗有些驕傲地豎了起來,隨即一下子滾到鳳清韻懷裡,好似在邀功。
鳳清韻驀然回神,見狀有些忍俊不禁,摸了摸蛋殼後將它抱起來,起身走到了那寶匣前。
原本他還以為這裡面裝的是另一顆蛋,而龍隱的思維和他似乎也在一個頻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