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我還記得看到他面上的紅暈時,心底的酥麻與悸動,就像在幻境中第一次看到你鳳冠霞帔地坐在我面前時一樣。”
而他自以為截然不同的兩人,此刻就在結界後承受著一切不足為外人道的驚濤駭浪。
比他見過的緋紅更豔麗的酡紅染在面頰,紅豔豔的嫁衣因為隻是幻象,反而牢牢掛在身上,可幻境在喜服之下卻偷工減料,連裡衣也沒幻化一件。
當鳳清韻自己的衣服全部脫掉後,渾身上下看起來反倒隻剩下了一件嫁衣。
那就像是三流的情色話本中,為了全村的希冀,顫抖著赤身僅裹上嫁衣,被迫獻祭給神明的新娘一樣。
可一切都和慕寒陽沒有關系,他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無法自拔,繼續喃喃自語道:“好在上天還是給了我機會,或許它是想讓我迷途知返吧……”
說到這裡,他苦笑了一下道:“玉娘,你已經好久沒有進過我夢中了,你是知道了什麼在給他讓路嗎?”
“自清韻走後,我便開始頻繁地做夢,我先是夢見了無數次天崩,無數次追趕他的身影,而後終於判到連他回頭,卻隻看到他決絕地向我扔來了一頁信紙,那紙上寫著清韻留給我的幾個字——此去無期,願與君絕。”
鳳清韻即將失去神採完全墮入黑暗的眼睛驀然回神,渾身一顫,陡然意識到了不對勁——慕寒陽也重生了?!
心下好似有什麼猜測呼之欲出,他立刻抬手按在身上人的肩膀上,顫抖道:“龍、龍隱……等下……他不對勁……”
可他的龍因為發了瘋的嫉妒已經徹底失去理智了,連半個字都聽不進去。
鳳清韻眼前一黑,但緊跟著他就感覺自己應該是黑早了,因為慕寒陽腦子裡面不知道進了什麼水,竟然又帶著無邊的遺憾開口道:“——我還夢見如果大典沒有被打斷,我們的婚後似乎很幸福,我依舊經常下山,但每次回來時都會有人等我,每一個回山同床共枕的夜晚,我修煉時他總是一眨不眨看著我。”
“我知道我很享受夢中的情況,享受那種沒有骯髒的媾和,沒有男人與男人之間肌膚相親的,單純的道侶之情。”
“可我醒來後又忍不住想到,清韻當時看我的眼神……他是想跟我雙修嗎?”
鳳清韻聽到這裡已經徹底心死了,他眼神空洞著顫巍巍地掀起被子往臉上一遮,一副隨龍隱處置的模樣。
他甚至覺得眼下的一切都是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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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前世瞎了眼,偏偏要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的報應,這輩子遇到了正緣,自然是要還的。
可下一刻,手中的被子卻被人劈手搶了過去,鳳清韻連怒目而視的勇氣都沒有了,失神的眼睛顫抖著對上那非人的瞳孔,不出所料地看到那瞳孔深處,堪稱冰冷的,實則名為嫉妒的怒火。
人是萬靈之長,龍則是萬獸之長。
身為靈植,鳳清韻天生骨子裡就對各種能威脅到他的大型獸類懷有一種莫名的恐懼。
隻不過由於他天賦異稟,幾乎沒有幼年期便直接修到了飛升一下的頂點,故而血脈中的恐懼基本上沒有任何人能喚醒。
而龍隱平常之所以完全沒有表現過他身為龍的那部分特質,就是擔心鳳清韻會害怕。
他的小薔薇因為害怕疼,所以開不出花來。
故而龍隱不願意讓他感受到任何與恐懼有關的情緒。
哪怕是眼下因為醋意怒到了極致,他卻硬生生忍著隻變了瞳孔。
僅僅隻是龍目,當然不至於讓鳳清韻怕到戰慄,但骨子裡那種微妙的忐忑與避無可避的現狀交織在一起,倒是匯在眼下起了奇效。
“你要不還是……”鳳清韻實在是承受不住這種脖子上好似架了把鈍刀子的恐懼了,於是嗓音發軟,混著微妙的哽咽道,“都進來吧。”
屋內的氣氛驀然一滯。
而在此刻,箴言咒的作用似乎也到頭來,慕寒陽終於有了停下的跡象,轉而開始了陳述總結:“那些夢……那原本應該是很好的婚後生活吧。其實在想明白自己對清韻的情誼之前,我從未想過自己會與一個男人如何,可那些夢過後,我卻忍不住想到,若早知雙修便可讓他開花……我應該忍著幫他的。”
時至今日,他還把這種事說得如此道貌岸然,好似他多麼清高不染世事一樣。
鳳清韻若是意識清醒恐怕隻會冷笑,然而當下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瞳孔渙散到連聚攏都成了奢望。
如果他現在尚有理智,那他隻會想讓慕寒陽去死。
“可惜我把他弄丟了,也把你弄丟了,清韻走後,我已經很久沒有夢到你了。”慕寒陽一晚上喋喋不休的話語總算接近了尾聲,“對不起玉娘,我既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他。”
“但天道給我這些夢暗示,或許便說明一切都為時未晚。”
“世人都說我是天之驕子,如果有可能的話,請你祝福我吧,玉娘。”
慕寒陽停頓了一下後,發自肺腑地深情不已道:“該說再見了,我永遠不能相見的愛人。”
他在這邊說得感人肺腑,好似真的是什麼正人君子一樣。
而一牆之隔的地方,鳳清韻咬著下唇幾乎小死了一次,根本沒聽清他在門外放什麼屁。
而慕寒陽話音剛落,很湊巧的是,鳳清韻一下子難以控制地卸了力氣。
意識渙散間,他的本體瞬間在屋內鋪散開來,鮮豔的薔薇立刻弄得滿室芬芳,遮都遮不住。
慕寒陽說完那句話剛想走,卻在此刻隱約感受到了什麼,他於是忍不住扭頭看向屋內,卻隻當時是幻境按照正常順序,進行到了兩人洞房後休息的時刻。
他心下一時間有些豔羨那幻象中的“自己”,於是戀戀不舍地駐足,忍不住小聲道:“……真羨慕他啊,希望你能和他幸福,玉娘。”
言罷,他好似將那個初戀終於封存在了心中最深的地方,以為這樣,自己便能做到純淨無瑕,便足以有資格去搶回自己的心上人。
而慕寒陽不知道的是,一牆之隔的地方,根本就不存在他臆想中的什麼幻象中的自己。
他的心上人早在心裡將他從頭到腳罵了個遍,而面上則掛著淚顫抖著把夫君、哥哥、好相公都給喚了一遍。
眼下卻徹底失去了力氣,連啜泣都變得小聲起來。
像是被人折騰蔫了的滿室的薔薇花一樣,軟軟地倒在床榻之間。
而先前信誓旦旦地說“師尊若是不理我,我便在此處等到師尊願意出來”的慕寒陽,說完這些話後,反而感覺一身輕。
好似真的得到了他心目中玉娘的祝福與諒解,因此終於在道德層面上解決了自己腳踏兩條船的事。
一時間他也顧不上什麼師尊不師尊的了,扭頭便要離開。
屋內,鳳清韻的胳膊軟著掛在身上人的肩膀上,睫毛掛著淚微微顫抖,哪怕事情已經結束了,他的嘴上還是在無意識地小聲求饒。
——顯然是被折騰壞了。
原本熄滅的龍鳳燭輕輕一晃,竟再次被點燃了。
下一刻,窗外天幕既白,緊跟著所有幻境之內的人都意識到——遺跡出現了微妙的松動,那是陣眼心願已了,遺跡即將開啟的徵兆。
慕寒陽腳步一頓,有些怔愣地看向那初升的朝陽,心頭忍不住想到:是你在幫我嗎,玉娘?
可沒等他再多發散,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道熟悉的男聲緊跟著響起:“寒陽哥哥!”
“子卿,齊——”慕寒陽愉悅地把招呼打到一半,聲音卻戛然而止,隨即怒不可遏道,“齊賢弟你的手怎麼了?!”
“慕兄,我們找你找的好苦啊!你不知道,我們之前遇到了一小娘子,我原本以為她是幻境中人,誰知道是個有主的。”齊江憤憤不平道,“她男人還是個魔修,我隻是同她聊了兩句,那魔修便不分青紅皂白地砍了我的手臂!”
“……區區一句話便如此加害於你,魔修果然都是些豬狗不如的東西!”和前世一樣,慕寒陽當即便信了他的話,義憤填膺道,“他在哪動的你?!現在就去讓他血債血還!”
“就在此處!”齊江咬牙切齒道,“我回去和子卿思來想後覺得不對,此處那殺豬的寡婦恐怕便是陣眼!慕兄不在的時候,我和子卿偶然撞到此處,誰知道遇上那魔修與令師妹,她恐怕早知那寡婦是陣眼,卻一句話不願同我們多說!甚至眼睜睜看著我被那魔修斬去右臂!”
齊江隻覺得可算找到了一個能為自己出頭的人,一時間也沒顧上慕寒陽聞言後臉色一下子不對起來,反而隻顧著給自己申冤:“被人砍去右臂不說,我等竟還被那寡婦強按著,眼睜睜看著那小娘子和她那狗日的魔修拜了堂!”
“實在是奇恥大——”
慕寒陽卻驀然打斷了他的話,神色間有些晦暗不明道:“……你說的那小娘子叫什麼?”
這話問得有些古怪,他的語氣更加古怪,連子卿心下猛地一跳,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連忙看向齊江。
“好像是叫玉娘。”齊江卻完全沒看懂連子卿使給他的眼色,反而舊疾發作,忍不住回憶道,“雖然她有眼無珠竟跟了個魔修,但那小娘子不止漂亮,還一副未歷世事的清純模樣,恐怕還未被那魔修開過苞。你不知道,慕兄,倘若不是那魔修實在強悍,我定要將她帶走脫離魔海,納為妾室,好好疼愛一番——”
慕寒陽一言不發地聽著他的話語,直到他肆無忌憚地說到這裡後,竟毫無徵兆地驀然發作,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
一聲脆響過後,齊江直接被那股巨力扇倒在地,一時間都被扇懵了,捂著臉不可思議地看向慕寒陽。
連子卿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撤了兩步,但院子裡就三個人,他再害怕也躲不到哪去。
方才還口口聲聲要和玉娘道別的慕寒陽,眼下則直接冷著臉扭頭和連子卿問道:“你們一起來的這裡?他剛剛說,玉娘和誰拜了堂?”
連子卿吞了吞口水,心如擂鼓道:“和……和一個魔修。”
“又是魔修——”慕寒陽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了一句,“他們拜完堂之後去哪了?”
“他、他們好像哪也沒去……”連子卿唇瓣嗫嚅,半晌小心翼翼道:“就在這裡……洞房。”
驀然聞言一頓,回神後驀然扭頭,臉色黑得堪比鍋底,眼神中充斥著被愚弄的怒火,一眨不眨地看向那間他對著訴說了一夜心事的房間。
第41章 龍角
慕寒陽的臉色沉得簡直像是鍋底, 整個院子裡一時間沒有任何人敢說話。
連被他一巴掌扇倒在地的齊江更是捂著臉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慕寒陽一眨不眨地看著那間屋子,頭也不回道:“那魔修是誰,你們認得麼?”
齊江顫抖著搖了搖頭, 下意識用餘光看向連子卿。
連子卿嚇得小臉煞白,就算隱約間有些猜測也不敢說, 隻是跟著搖頭。
慕寒陽的聲音幾乎像是怨恨的深淵中滲出來的一樣:“好,我知道了。”
言罷他竟驀然抽出寒陽劍,哪怕此刻的他僅是大乘期修為, 可劍神之境未減分毫, 出鞘的一瞬間堪稱地動山搖,連子卿嚇得連忙怯生生喊道:“寒陽哥哥——”
倒在地上的齊江更是因為躲閃不及,被劍氣震得當即吐出了一口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