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四象無心,但人、妖、魔等生靈有心,一些以修士屍首為陣眼的小遺跡中卻會出現一種特殊的情況。
上古之戰期間,天道被毀,新的秩序卻未出現,大批靈魂無處可去,便直接湮滅在天地之間。
少數大能的魂魄因為極度的執念,得以殘存在他們的遺跡之中。
一旦遺跡開啟,這些執念便會在開始之初幻化做幻象。
入遺跡的修士需要了卻這些大能的執念,送他們魂歸黃泉後,遺跡幻象才會結束,否則遺跡便不會真正開放。
這種情況下,就是誰撞上誰倒霉了,滿足不了陣眼的想法,解決不了他/她的執念,一輩子被困死在幻象中的修士也不是沒有。
畢竟上古大能並非都是善類,那種喜歡看人開腸破肚以供取樂的魔修多了去了。
相較之下,鍾御蘭隻是想看場大婚而已,簡直稱得上和善。
——其實她的執念,不過是在瀕死時落入幻境,發現了鳳清韻身上的血契卻無法開口,想再陪陪自己可憐的徒弟,卻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在大婚當夜充作祭品,最終慘死在山中,自己卻無能為力。
可這些統統為外人所不知,在場的齊江等人隻是戰戰兢兢地知道,這寡婦不知道什麼癖好,就想看她“女兒”跟野男人成親,還得讓人陪著。
這種事情實在離譜到了姥姥家,連那個魔修臉色都綠了,可他們又沒地方說理,一行人隻能硬著頭皮當真陪著大婚。
賓客不情不願地落座後,一時間鞭炮齊鳴,鑼鼓喧天,整個村中似乎都充滿了喜氣洋洋的氛圍。
那聲音直上雲霄,連不少找不到陣眼的修士都聽到了這裡的動靜,可找到這處小院的人要麼有機緣,要麼有實力,並非任何一個尋常人都能找來。
故而不少人隻能在村莊外圍不停地打轉,眼看著疑似陣眼所在的地方卻無可奈何,隻能幹著急。
而“閨閣”之內,一回生二回熟的白若琳正站在梳妝臺後,和不久前那次大典上一樣,給鳳清韻梳著頭發。
她似乎也意識到了,她的師尊恐怕早在踏破虛空“飛升”那日時便不在了,這一切不過是鍾御蘭瀕死前的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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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若琳心頭泛起了一股說不出的酸脹,但早在鍾御蘭離奇“飛升”時,身為她的弟子,鳳清韻等人心下便已經有了些許猜測,而隨著白若琳逐漸長大,從師兄同門的隻言片語中,她其實也能猜到幾分真相。
故而眼下猜測化為現實,她隻是難免傷痛,但在悲傷之餘,也還勉強能開出玩笑:“師兄又要嫁人了……不過這次嫁的人比前一次強多了,師尊看了也一定會高興的。”
鳳清韻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笑了一下,笑意卻未達眼底,隨之輕聲道:“……嗯。”
吉時已到,他從白若琳手中接過蓋頭披上,起身出了“閨房”。
拜堂的地方也並非別處,正是院門正對著的那處正房,從鳳清韻那屋出了門走幾步路便是了。
眼見著鳳冠霞帔的新娘子和新郎官站在臺下,一眼看過去般配得不得了,坐在正位上的鍾御蘭當即笑得合不攏嘴起來。
而白若琳在此刻又幹起了老本行,清了清嗓子便熟練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除了主持婚禮的白若琳,外面的“宴席”上隻有三個人,紛紛面色間如喪考妣地坐在那裡,陪著鍾御蘭演這出也不知道是嫁閨女還是招贅婿的好戲。
齊江腦海中不住浮現連子卿方才踩著這寡婦手腕過去的樣子,他斷臂處的傷口早就通過靈藥修復好了,卻依舊因為對遷怒的恐懼而隱隱作痛。
從拜堂開始到禮成並未用去多少時間,可兩人剛一拜完堂,天色不知為何瞬間便黑了下去,似乎是在暗示著什麼。
“呃,接下來……”被臨時拉來充當司儀白若琳見狀卡了一下殼,隨即有些不自信地壓低了幾分聲音,“送入洞房……?”
齊江聞言臉色一下子又綠了,哪怕是恐懼到了這種程度,連手臂都斷了一邊,他卻依舊沒壓住心底的妄念,忍不住又看了那鳳冠霞帔的身影一眼。
然而蓋頭遮蓋下看不到新娘的模樣,隻能看到他身旁的那個男人漫不經心地投來一眼,可那一眼中的冷意卻深不見底,好似在看一個死人。
齊江登時通體生寒,隻感覺骨頭都在發冷,嚇得連忙收回了視線。
鳳清韻聽到白若琳那小姑娘的話後心下好笑,面上卻有些發熱,他在蓋頭下清了清嗓子,剛想說什麼,鍾御蘭竟然當真開口道:“拜過天地後,確實該洞房了。”
鳳清韻一愣,隨即於蓋頭下愕然地抬頭——她方才說什麼?!
可鍾御蘭反倒面色平靜道:“諸位來客想必也吃好了吧?”
實際上那三人一口飯都沒能吃到,但他們眼下面色慘白,誰也不敢說吃不好,隻敢點頭。
“那就請回吧。”鍾御蘭說著揮了一下手,原本緊閉的院門隨即便敞開了。
那三人聞言連忙起身,因為恐懼連禮都行得不盡人意,行完後也顧不得其他,直接慌不擇路地衝出了院門。
唯獨白若琳猶豫地看向剩下的兩人,動作之間多有不願離去的躊躇,鍾御蘭見狀感謝道:“今日多謝姑娘了,這是謝禮,夜路不好走,你家中長輩應該也在擔心你,早些回家吧。”
說著她從腰間的毛巾下解出來了一個破舊到褪色的儲物袋,抬手遞給了白若琳。
白若琳一眼便看出了那正是劍尊飛升時帶走的唯一一個儲物袋,可經過不知多少年的歲月洗禮,那儲物袋像極了普通農婦用來裝雜物的口袋。
一聲姑娘喚得白若琳心頭一顫,幾乎要落下淚來,忍不住道:“師尊,您到底在踏破虛空後經歷了什麼?”
可鍾御蘭隻是和藹地看著她,正如當年在幻境中看著鳳清韻一樣,透過那具厚厚的空殼在看她,卻一句話也沒辦法回答。
白若琳驀然閉了閉眼,抬頭看著那輪幻境中的明月,待眼淚回去後,才低頭輕聲道:“那我明天再來找師……玉娘和他的相公。”
鍾御蘭聞言笑了一下道:“自然好,明日會是個好天氣。”
可她們都知道,這或許便是最後一面了。
白若琳站在原地良久,才轉身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整個院子內一下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靜。
鳳清韻拜完堂不知道他師尊接下來想如何,隻能和龍隱站在屋內等。
可等了良久後,他實在是等不下去了,便忍不住摘了蓋頭,剛準備扭頭,卻見眼前景象一晃——他和龍隱竟被換到了他先前梳妝的“閨房”!
鳳清韻一愣,意識到鍾御蘭的意思後,他立刻轉身上前想要推門而出。
整座村莊乃至整個幻境都隻是虛影,眼前的門扉自然也該不例外。
可當鳳清韻的右手當真穿過門扉時,一抹不知從何而來的禁制卻緊跟著牢牢地堵在了他手上。
外面隨之響起了鍾御蘭的聲音:“玉娘,天色已晚,此夜再沒人能來打攪你們,你和貴婿好好休息。”
言罷似是怕自己說的不夠明確,緊跟著又道:“今宵良辰美景,花燭之夜,萬不可辜負了。”
鳳清韻聞言當即運起十成十的功力企圖砸開禁制,嘴上立刻揚聲道:“等等,師尊——”
可禁制紋絲不動,他話也未說完,外面便響起來了一道吱呀的關門聲——鍾御蘭害怕他們倆,當然,很可能是害怕鳳清韻不好意思,於是很“貼心”地先行回了屋。
鳳清韻一下子驚呆了,隨即驀然意識到了鍾御蘭身為陣眼的最後一個執念——要他和龍隱在這裡洞房?!
鳳清韻放下手,愕然地站在原地,一時間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師尊最後的執念為什麼會是讓自己和人洞房?!
事實上,在幻境之中,鳳清韻在大婚當夜卻被新婚丈夫親手獻給龍神,本該享受洞房花燭夜的新娘,卻為了天下人的私欲,慘死在龍窟之中。
鮮血從石縫中滲出的畫面,幾乎成了鍾御蘭轉世路上揮之不去的夢魘,為此,她在今日自然不允許任何人打擾這場洞房。
至於和鳳清韻洞房的人與幻境中玉娘當時嫁的那個到底是不是一個人,對於鍾御蘭來說並不重要。
隻要玉娘現在喜歡就好。
可喜歡歸喜歡,鳳清韻這麼多年受到的教育實在讓他沒辦法接受眼下的處境。
使了萬般法子卻依舊發現無果後,鳳清韻僵硬地轉過頭,卻見某人似乎不知臉面為何物,一點上來幫他的意思也沒有,反而一副對眼下處境無比滿意的模樣。
“你笑什麼笑!”鳳清韻被他氣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拽著蓋頭就去扔他,“你不是幻境誕生的神嗎?想想辦法啊!”
龍隱笑著接下他的蓋頭,聳了聳肩膀表示:“本座是幻境之神,但那是在自己的地盤裡,眼下這可是別人的地盤,本座怎麼當家?雖然不知道麒麟到底去哪了,但目前看來,是你師尊取代了麒麟成為了新的陣眼,一切都得聽她的。”
龍隱說到這裡,眼見著鳳清韻的面色已經黑如鍋底了,他還火上澆油道:“她要不高興,你連真正遺跡的邊都摸不到。”
言罷,他走到鳳清韻身邊,摟著人的腰便把人往懷裡扯:“再說了,洞房可是你師尊的命令,都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要點臉行嗎?!”鳳清韻推著他的肩膀咬牙切齒道,“你比我師尊大幾萬歲,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龍隱一哂,隨即極度不要臉道:“誰讓本座娶了個這麼年輕的娘子呢?”
言罷摟著人的腰便直接把鳳清韻抱了起來,抬腳便往床邊走去。
然而那床其實也是虛影,鳳清韻見狀嚇了一跳,環著他的脖子剛想說什麼,下一刻他卻目瞪口呆地見龍隱竟從儲物戒中掏出了一張玉床擺在那裡。
鳳清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匪夷所思,他忍不住震驚地看向龍隱:“……你沒事隨身帶張床幹什麼?”
龍隱挑了挑眉,理直氣壯道:“找了個年輕的娘子不得時刻備著?萬一興致來了要雙修——”
鳳清韻氣結:“誰興致來了要雙修!”
“——那自然是本座了,難不成還能是鳳宮主嗎?”龍隱笑著將他抱到懷裡,不顧那人的怒目而視,將他往玉床上一按,抬手便作勢要脫他的嫁衣,“都到這時候了,先別管緣由是什麼,反正東西不是用上了嗎?”
但說是要脫嫁衣,龍隱的手卻徑自穿過了鳳清韻的嫁衣,直接碰到了幻象之下,他原本穿的那件金絲雨蝶袍。
鳳清韻見狀驀然呼吸一滯。
其實他們倆心裡都清楚,這間屋子,乃至整個村落都完完全全是幻境所化,甚至連外面那個結界都是透明的,隻是一些手段精妙的障眼法而已。
也就是說,眼下龍隱掏出的玉床,實際上這和放在了幕天席地間沒有任何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