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道的古老傳說中,能同時看見天梯和天山的人才有一步登天,進而飛升的希望。
而在妖族的傳說中,隻有能同時看見香丘正反者,才能踩在香丘之上,獲得拜謁妖神,求取仙藥進而飛升的機會。
而按照狐主先前比較隱晦的說法來看,他恐怕是來拜謁過香丘,卻不知是緣法不夠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未能看到完整的香丘,最終自然也沒能登島找到妖主。
而鳳清韻二人剛一邁步,雲層便若有所感般緩緩移開,引出了一條綿延的通路。
兩人對視一眼後,沿著那浮空的雲路走了不知道多久,腳下驀然踩在了實處,而後緊跟著鳳清韻便感受到周身靈力驟然消失。
仙氣繚繞間,兩人卻好似來到了死域。
——這處看似美妙的天盡頭,上面竟毫無真氣所言。
就好似人猛地進入水中一樣,雖然根據水性不同,能夠存活的時間長短也不盡相同,但如果不出水面換氣,肺中的空氣總有耗盡的一日,一切最終都將是徒勞。
而渡劫期修士和普通修士在這處的區別也不過是丹田內多存真氣的多少而已。
普通修士可能百年而亡,渡劫期修士則可能數千年真氣才會耗盡。
但無論如何,一直待在這裡,最終的結局隻會是寂滅。
鳳清韻一時間有些驚疑不定。
——妖主和迴夢妖皇怎麼會在這種地方閉關一千年?
鳳清韻微微蹙眉,心下一跳,驀然感受到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預兆。
那倒不是什麼不祥之兆,但他還是忍不住看向龍隱,對方眯了眯眼,顯然也意識到了此地不對勁。
可最終兩人幾乎是不約而同地達成了一致——繼續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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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兩人的這個決定幾乎是正確的。
因為沿著那條雲霧自然開闢的道路,就那麼走了不知道多久,走到人都快麻木時,鳳清韻不知怎的似有所感,就那麼隨意地抬眸望了一眼。
而後他便看到了讓自己永生難忘的情形——一顆巨大到蔭天蔽日的樹木堪稱頂天立地地佇立在道路的盡頭,而在樹冠之間,則隱隱約約露著些許詭異的黑色。
看清楚那抹黑的一瞬間,鳳清韻整個人一下子僵在原地,從指尖一路涼到了心口。
那熟悉的,黑洞般可怖的窟窿,就那麼嵌在宛如仙境般的天幕上,巨大的對比簡直是地獄和仙界的照應。
可相較於前世與曾經遺跡中所見的,掉了半邊天一樣的天崩,此刻的黑洞小的宛如老鼠洞,一時間顯得有些滑稽,可在場沒一個人能笑得出來的。
鳳清韻萬萬沒想到,再次遇到天崩,會是這樣一種情形。
而在那細小到宛如幼崽的天崩旁邊,除了那棵妖樹之外,還有一根好似天柱般的東西佇立在那裡,隻不過經年持久,那天柱好似已經被腐蝕了,上面斑駁無比。
而在那天柱之上,鳳清韻驀然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熟悉感——那是玄武足,是被秘境中那個黑衣劍修砍下後用來支撐天幕的玄武足。
而在此刻,一道溫柔的,堪稱娓娓道來的女聲緩緩響起,拉回了鳳清韻的些許注意:“貴客遠道而來,請恕我等有失遠迎。”
——我等?
沒等鳳清韻想清此話所飽含的意義,下一刻,巨大遮蔽天幕的樹冠中,一隻紫色的蜘蛛從中而出,隨即掛著絲網再次淹沒在樹冠中。
一來二去的翻飛間,鳳清韻終於看清楚了她的目的——她在用自身蛛絲織出網,企圖修補那點天崩。
——此一樹一蛛,便是妖主蘇雲洲,和迴夢妖皇芈織雲。
哪怕她們一言不發,可一切的真相還是在此幕無需多言的情形下,終於得到了揭露。
鳳清韻為此感受到了兩世以來前所未有的震驚。
原來上古的天崩從來就沒有消失過。
原來他以為的,三百年後才將降臨,原本可以未雨綢繆所避免的天崩,早就近在咫尺了。
傳言本體為上古樟樹的妖主蘇雲洲,不知是因何等機緣巧合來到香丘,窺探到這一幕後,竟毅然決然選擇留下,用她的本體撐著岌岌可危的天幕,取代了早已被腐蝕的玄武足。
她就這麼默默無聞地,扛著全天下的希望,撐了一千年。
而傳說中那個從她本體琥珀中誕生的,半輩子都在因為囚困之仇而追殺她的迴夢妖皇,竟也不知為何找到此處,就那麼一言不發地陪著她,不斷用妖氣化作錦緞,徒勞地補著天幕。
而在此毫無靈氣可言的香丘之上,她們的妖氣在一日日的彌補中散開,直至維持不住人形,化為本體。
她們就在這處幾乎無人可進來的天盡頭處,硬生生為天下人撐了一千年,卻連一點聲息都沒有露出來。
直至三百年後精疲力盡,轟然倒下,天崩隨即席卷人間。
那些享受了千年太平的人族在酒足飯飽後說著什麼非我族類。
可天道已死千載後,其餘眾生依舊在為自己找尋出路。
鳳清韻腦海中不禁再次浮現出了那句話——
“大道無為,眾生自渡。”
第32章 開花
參天大樹, 一眼望過去堪稱一望無際。
鳳清韻從那股震撼中緩了半晌,才勉強艱澀地開口道:“我二人受狐主所託不請自來……還請妖主與妖皇海涵。”
“能有道友不遠萬裡來拜訪我們,自是感激不盡, 何談海涵。那小狐狸果然一直在擔心我們,可惜香丘內外不通往來, 我隻知道他曾到過香丘之外,卻無法回應於他,真是抱歉。”妖主輕聲道, “二位既來, 回去時若有機會,麻煩告訴他一二,我二人無恙,讓他放心。”
“這是自然, 請二位放心。”
鳳清韻說完後有心想問既然我和龍隱尚且能全身而退, 您二位為何不能離開後,告知天下人,亦或者告知狐主一聲再做打算呢。
可當他抬眸再一次看到天幕間那道黑影時, 心下一顫,一時間什麼都懂了。
鳳清韻深吸了一口氣, 過了片刻才忍不住問道:“您二位若是暫時離開……這處天崩會立刻蔓延嗎?”
對於他直截了當地稱呼那處黑洞為天崩, 妖主似乎並不意外, 反而以無比輕描淡寫的語氣, 描繪著如地獄一般的圖景:“沒錯,一旦我和織雲離開, 頃刻之間, 這處隻有方寸大小的天崩,須臾之間便會席卷三界。”
鳳清韻雖然早有猜測, 可聞言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而後他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那個從始至終一言不發,卻一直在不停勞作的蜘蛛。
傳說迴夢妖皇是妖主先天樹脂凝結的琥珀之中,被禁錮了上萬年的上古蜘蛛。
她在未生靈智前爬到妖主身上,卻被樹脂所囚,就這麼過了數萬年,直到妖主感應化形的那一日,琥珀才被迴夢妖皇完全吸收。
巧就巧在兩妖在這一日同時得道,但迴夢妖皇因為禁錮在琥珀之中,少了萬年修行,被迫和妖主處於同一修行起點。
因此她固執地認為妖主與她欠下因果,故而不斷追殺妖主,直至兩人的行蹤同時消失在天下人的視野中。
當時很多人都猜測,說妖主與迴夢妖皇是達成了什麼協議,亦或者是從妖主那裡得到了什麼好處,所以才終於停止追殺,總算斬斷了這段孽緣。
也有人無不嘲諷地揣測道,若是沒有妖主,迴夢妖皇當真早早得道,或許早就死在了那場上古大戰中,哪還有作威作福的今天,她早該偷著樂才對。
正所謂福兮禍之所依,禍兮福之所伏。
因果顛倒間,兩妖倒成了一對孽緣。
而無論因為何種緣由,兩妖至今共守天崩,至今已有一千年矣。
鳳清韻心下驀然泛起了一股說不出的情緒,不過相較於他的有感而發,在旁邊觀察了半晌的龍隱,問出來的話就沒那麼客氣了:“此處天崩遺跡,你們恐怕早便發現了,既然如此,為何不早說。”
妖主對他的冒犯並無太大反應,許是知道魔尊喜怒無常,亦或者樹妖本就天生脾氣溫和。
“我本就是誕生於香丘的樟樹,此處雖光水充足,可沒有靈氣,我本不該化形。”
此話一出,便讓鳳清韻又有了些許震驚。
靈氣確實是妖族化形的必要條件,過往的幾百年間,他還沒聽說過哪位妖修是在完全沒有靈氣的情況下獲得靈智而化形的。
不過很快,妖主蘇雲洲便解釋了這一問題的緣由:“二位所見的這道天柱,其實是上古時期四象之一,玄武所留下的一足。但我並不知玄武死後,是誰將它的四足化為天柱支撐天維,因此天柱落下之時,我還隻是一株未化形的樹。”
“按理來說我本不該化形,但託天柱的福,我的本體自動汲取它未盡的生氣……可也是因此,是我將本該身為天柱的玄武足腐蝕殆盡,最終成了妖主。”
說到這裡,蘇雲洲頓了一下後才嘆氣道:“故而我和坐落於香丘的天柱間,隱約間有一絲因果相伴的感應。”
“但這絲感應因為香丘特殊的環境而變得十分微弱,當我感受到天柱將傾,匆匆趕來時,事情已經有些來不及了。我隻來得及在香丘外匆匆給織雲留下一道傳訊,而待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這裡時,天柱剛好傾斜,那被它堵住的天崩,幾乎是瞬間便有蔓延的跡象。”
“我顧不得其他,立刻用本體去遮蓋,可哪怕我受世人抬舉為妖主,以我一妖之力,也隻夠遮擋片刻。”
“好在千鈞一發之際,織雲發現不對趕到,用妖絲勉強堵住那天崩……而後一晃,便是千年了。”
蘇雲洲將整個故事講完後,空氣中驀然陷入了寧靜。
鳳清韻以一種難言的心情抬眸看著天幕處那抹黑洞。
哪怕是兩位妖皇以如此勤勤懇懇的姿態修補了近千年,此刻那處黑洞卻依舊沒有縮小的跡象,反而已經擴大到了肉眼可見的地步。
龍隱蹙眉道:“你既是因玄武足而生,四象死於上古之戰,那麼上古那場大戰到底發生了什麼,你應該清楚。”
妖主蘇雲洲猶豫了一下道:“對於上古大戰,我知道的並不多。我隻是隱約知道,似乎一切的端由,是有什麼人要爭搶什麼。”
這和遺跡中看到的跡象似乎有一些微妙的重合,鳳清韻立刻回神道:“——爭搶什麼?”
“對,但到底要爭搶什麼,我卻並不清楚。”蘇雲洲嘆了口氣道,“你我同為妖族,劍尊應該明白,妖在生出靈智之前,是不該有記憶的。”
“可能是受玄武足影響,我隱約能記起一些上古之事的片段,可這些片段並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