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下喝醉了喊龍隱大名時,竟和往日動不動就厲聲的語氣截然不同,聽起來反而有幾分發軟。
龍隱忍俊不禁:“為什麼這麼問?”
“……沒什麼,我隻是在想,會不會一切都隻是我的一場夢。”鳳清韻睫毛微顫道,“你根本不存在。”
一想到真的有這種可能,他的胸口便好似呼吸不過來一般難受。
或許一切都是假的,連重生之事也是假象。
而當他再次睜眼時,便會看到被天崩摧殘得不成樣子的三界,以及再也沒有那人的荒蕪山洞。
龍隱見狀故意逗他:“說不定還真有可能,你前世喜歡的那個慫貨,早已在天崩前灰飛煙滅了。”
鳳清韻聞言驀然閉了閉眼。
“現在的一切都是幻境,”龍隱壞心思地繼續哄騙他道,“不過就算是幻境又如何呢?你隻能湊合和本座一起過了,小薔薇。”
未曾想鳳清韻聽了這話,好似當真收到了什麼打擊一樣,他驀然睜眼,抬手撫在那塊玉佩上,不顧耳邊龍隱的胡言亂語,低聲問道:“上神,您能告訴我……他和我一起回來了嗎?”
龍隱說那些原本隻是為了逗他,可當他眼見鳳清韻哪怕醉酒後的執念也如此深重,呼吸一滯後,心下驀然泛起了難以掩蓋的酸意。
偏偏鳳清韻問完之後還在執著地小聲道:“前世的那個人……他和我一起回來了嗎?”
此話一出,龍隱深刻明白了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一時間氣得七竅生煙,連大度也裝不下去了,湊上前捏著鳳清韻的下巴道:“當真是醉了?哪有什麼他,你好好看看現在陪你的是誰——”
然而那些帶著醋意與偏執的話語尚未說完,下一刻,從始至終都和死物一樣的通天佩竟然突然亮了。
鳳清韻原本抑鬱得整個人都要靠在玉佩上了,見狀驀然睜大了眼睛,酒意都醒了半分。
華光微閃過後,卻見那巨大的玉面上,緩緩映照出了兩抹清晰可見的身影——那是持劍而立的麟霜劍尊,和斷臂靠坐在山洞石壁上的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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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下子愣住了。
卻見畫面之中的麟霜劍尊比起現在的鳳清韻,似乎經歷了更多的風霜雪雨,看起來更加冷傲也更加孤寂。
那不像是鳳清韻的前世,反而更像是他飽經世事後的來生。
而斷了臂的魔尊,則噙著笑靠坐在石壁上,眉眼間和眼下沒有太大差異,但氣質有一股略微而細小的不同——明明是面對天崩和極其不信任自己的宿敵,他依舊遊刃有餘,就好似早已知道了什麼事般勝券在握。
龍隱見狀卻忍不住蹙了蹙眉,心底驟然升起了一股被冒犯般的不快,那不是面對慕寒陽時的不屑一顧,而是像頭狼一樣,當真遇到競爭者時的下意識警惕。
可偏偏此刻鳳清韻的所有注意力卻落在了玉佩中,那魔尊斷臂處的鮮血,那鮮紅的顏色刺得他眼眶生疼。
然而沒等兩人細看,玉佩上的畫面便一閃而過,前世的畫面轉瞬即逝,隨即映照出的是兩人當下的清晰容顏,這一次龍隱沒有缺席。
那宛如鏡子般的玉璧清楚地映照出了二人眉眼間的錯愕,但很快畫面一閃而過,玉佩上的光亮也隨之消散,又隻剩下了鳳清韻一人模糊的輪廓。
青丘山腳下的一隅之地再次陷入了沉寂,隻留下一抹皎潔的月光灑在此處。
鳳清韻驀然回首,一眨不眨地看向身後那個微微蹙眉的人,語氣一時間竟有些顫抖:“你是……”
“本座前世還斷了臂?”龍隱似乎卻完全沒有把自己和那人聯系在一起的意思,反而不屑一顧地嗤笑道,“越發像個喪家之犬了。”
“龍隱,通天佩的意思是,”鳳清韻卻不管不顧地,在醉意中脫口而出,“你也回來了。”
“那隻是塊經年不用的破石頭,它說什麼你便信什麼?”龍隱不知為何有些急躁,似是不願意讓鳳清韻把自己和前世當做一人。
“……你隻是不記得了而已,我知道。”鳳清韻聞言卻垂了眸子,他本就固執,往日隻是被溫潤如玉的表象掩蓋了而已,如今喝醉了酒,骨子裡那點執著一下子便顯露無疑了,“我一直都知道。”
“本座自己都不記得,你——”龍隱把話說到一半,卻驀然對上了鳳清韻在月色下一眨不眨看向他的目光,那眼神幾乎晃了他的眼,蠱得他當即咬住話頭。
沒人能頂住鳳清韻那麼看自己,便是魔尊也不行。
“……行吧,你高興便是。”龍隱似是認栽道,“你說本座什麼便是什麼。”
但他話裡話外的意思儼然還是不願把自己和前世當做一人。
鳳清韻卻因為醉意沒有聽出來,聞言隻是看著他不吭聲,半晌突然道:“……對不起。”
“又怎麼了祖宗。”龍隱聞言心下猛地一跳,連稱呼都變了,“你又對不起我什麼了?”
鳳清韻卻垂了眸子不敢看他,一時間連睫毛都在顫抖,似是當真愧疚不堪一樣:“前世那把簪子……你剛送了我便捏碎了,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雕了那麼久。”
龍隱聞言一頓後,心下卻升起了一股莫名且陰暗的暢快感。
他看著鳳清韻帶在發間的那把因為醉意而微微歪斜的薔薇簪,心下卻忍不住想到。
——你送的簪子他隨手就砸了,便是為他而死,讓他念念不忘又如何,最終不還是和慕寒陽一個下場。
但他深知此話不能說出來,否則鳳清韻勢必要生氣。
“沒事。”於是龍隱面上裝得人五人六道,“不過本座失憶了,不記得,所以你為什麼把那簪子捏碎了?前世就那麼恨他……恨本座嗎?”
“……不是恨你,而是因為你送的是桃花簪。”鳳清韻低聲道,“我以為你在嘲笑我開不出花來。”
龍隱一聽這個,卻沒像鳳清韻想象中那樣忍俊不禁,反而眼神有些晦暗不明地看著他,半晌把他頭上那把因為醉意而略微有些歪斜的薔薇簪拿了下來。
“馬上就能開了。”龍隱說著把那把薔薇簪調整好位置再次插在他的發髻上,“我們鳳宮主再也不是六百年都開不出花的小薔薇了。”
鳳清韻頓了一下惱羞成怒道:“……你果然是在嘲笑我!”
“這怎麼能叫嘲笑呢。”龍隱卻難得沒借機會逗弄他,反而認真道,“哪怕沒了記憶本座也知道,那叫心疼。”
鳳清韻一怔,隔著月色看了他半晌,驀然毫無徵兆地再次重復道:“龍隱,待我開完花……會把欠你的一切都還給你的。”
龍隱聞言一頓,挑了挑眉想說本座不需要你還,你我之間本就該互相虧欠。
可下一秒,鳳清韻又冷不丁話鋒一轉道:“但……血契覆蓋期間,你不能太過分。”
二次血契帶來的影響,兩人就像是心照不宣一樣,從來沒提過,眼下鳳清韻卻趁著酒意說了出來。
龍隱勾了勾嘴角,在月光下眼神晦暗不明道:“已經開始考慮血契之事了……怎麼,如何才能開花,你已經有眉目了?”
鳳清韻搖了搖頭:“還沒有,但看狐主胸有成竹的樣子,我信他。”
他坦坦蕩蕩的信任模樣不似作偽,但龍隱卻忍不住眯了眯眼。
——真可憐啊,年僅幾百歲的小薔薇,連開花到底是什麼概念都不知道,就要面對這些。
龍隱心底這麼想,面上卻勾了勾嘴角,帶著幾不可聞的惡劣回到了先前的話題:“既然如此,那對於鳳宮主來說,到底怎麼才算過分?”
鳳清韻呼吸一滯,抿了抿唇道:“……反正倘若你當真做了過分之事,之後反噬階段我都有報復回來的機會,你行動之前最好想清楚了。”
“哦——那鳳宮主打算怎麼報復本座?”龍隱聞言極度不要臉地挑了挑眉,“像傳聞中那個妖修一樣,把本座折磨致死嗎?”
鳳清韻卻不知為何聽不了死字,聞言當即蹙了蹙眉:“你不會說話能閉嘴嗎?”
龍隱聞言一笑:“好好好,本座方才隻是逗你,不說便是了,何必那麼惱呢。”
“而且本座怎麼會舍得欺負你呢。”龍隱頓了一下後張嘴便來,“放心開花便是了。”
鳳清韻哪怕是喝醉了也知道他這張嘴不可信,瞪了他一眼後轉身便走,龍隱笑著跟了上去。
待兩人回到酒宴上時,喝醉酒的白若琳已經被她新認識的那些狐妖姐姐帶回屋裡休息了。
不過宴會並未到此結束,或者說,眼下才到節日最熱鬧的時候。
荷葉託著各式各樣的美酒在空中飛舞,賓客們可以隨意取用,但宴席上的規矩是拿了便要喝完,倘若喝不完就要下去表演助興。
為此鳳清韻一杯都沒敢再拿,卻擋不住龍隱每樣都要嘗一口,嘗完後,撿了好喝的變著法哄他喝。
鳳清韻原本不想喝,奈何他得知了龍隱和自己一起重生,隻是失憶的消息後,心情不知為何好了不少。
天地之間,原來並非他孑然一身。
隻不過……那人果然為此付出了什麼代價,那代價或許就是他的記憶。
想到這裡,龍隱遞到他嘴邊的那杯酒似乎再沒拒絕的理由了。
人一旦心軟就容易被不懷好意之人拿捏,就這樣,兩人回到宴席內沒一會兒,鳳清韻便被哄騙得幾杯酒下肚,又喝得上了頭。
剛好狐主青羅忙完節慶之事,主動端著酒杯走了過了。他身後還跟了一人,是個身著綠袍的女子。
兩人抬眸望去,那女子俯身微微一拜。
“在下風荷舉。”那女子淺笑道,“在下道侶乃是桃花妖,故而特奉青羅大人之命前來拜見二位。”
“我雖受大家抬舉,稱一聲狐主,但畢竟不是妖主。”青羅緊跟著解釋道,“再加上我本體又為妖獸,對靈植類不甚了解。雖然狐夢之術大概率可解開花之事,但如何開,怎麼開,還需要有經驗之人方能解釋。”
鳳清韻撐著醉得昏沉的腦袋道:“有勞狐主了,實在是費心了,二位快請坐。”
妖修本就沒那麼多禮數,青羅和那綠衣女子聞言也沒推讓,當即便坐了下來。
全程一言不發的龍隱待二人坐下後,卻冷不丁開口道:“風道友也是花妖嗎?”
風荷舉聞言後背都坐直了幾分,連忙道:“當不起陛下一聲道友,實在是折煞在下了。在下並非花妖,但開花之事,以在下的經驗,很有可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或許比我道侶更清楚其中的關隘。”
“你不用緊張,”龍隱一聽她解釋這麼多便明白了她的心思,擺了擺手道,“本座並非不信任你,隻是有些好奇花妖會尋什麼樣的修士作為道侶,僅此而已。”
風荷舉聞言松了口氣,莞爾一笑道:“在下本體是昆蟲,想必以二位的聰慧,定能猜到在下本體究竟為何。”
昆蟲一族確實不像花妖那樣對本體諱莫如深,如此倒也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