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延野心髒咚咚跳著,連耳膜都鼓噪起來,似乎世界在這一刻停止轉動,一切的喧囂都離他遠去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呆在原地多久,久到育幼院的神父輕聲提醒他,他才找回自己不知道飄去哪兒的魂魄。
他的眼睛根本挪不開,甚至連眨一下都舍不得,死死盯著那個女孩。
即便努力克制,還是不由自主地升起強烈的奢望,一個大膽猜想幾乎衝破他的身體,年齡相仿,長相相似,如果他的女兒沒有死呢,是不是就是這個樣子?
或者她就是小真和他的女兒,她沒有死!
顧延野唯恐嚇到她,已經放輕了動作和聲音,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柔和,迫不及待走過去,扶住她的肩膀,輕聲詢問,在看她連地上的蘋果都要撿起來吃,心頭和眼眶一起發酸。
如果是他的女兒,這些年都過著這樣的生活嗎?
他沒有照顧好小真,更讓他們的女兒吃苦了。
他不知道怎麼形容現在的心情,很無措,連下一句話要說什麼,絞盡腦汁都想不出來,一片混亂,但混亂中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希望這個人是他的女兒。
顧延野很久以前就幻想過,如果小真給他生一個女兒,乖乖的,和小真一樣,每天在他回家後會甜甜地跑過來抱住他,叫他父親。
他這些年曾經無數次發過誓,如果上天能再給他一次機會,如果孩子沒有死,如果小真能原諒他,他一定把全世界都捧到他們面前。
現在,或許真的給了他一次彌補的機會。
顧延野輕輕觸碰許留的頭發,好像在碰一團泡沫,生怕弄散了,小心問:“你叫什麼?今年多大了?”
“陳小寶,十歲了。”許留說著,用力把手從顧延野手裡抽出來,後退兩步,警惕地看著面前古怪的男人。
無論怎麼看,這位元帥大人都不是長相討人厭煩的那種人,但許留不太喜歡他。
他身上的味道,應該叫做信息素的東西,她不喜歡,聞起來很難過,會感覺心髒痛痛的,眼睛酸酸的,莫名其妙會讓她覺得悲傷。
小孩子的直覺讓她覺得自己應該遠離讓自己難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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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延野還想和她說什麼,小淳從地上撿起蘋果,吹了吹上面的灰,走到顧延野和許留中間,他悶悶的,不聲不響把兩個人隔開。
亞麗有些窘迫,悄悄扯了扯許留的衣服,這孩子平常看著精靈古怪的,怎麼這種時候反倒犯傻了,元帥大人明顯看上她了,熱情一點,以後就能變成大小姐,要什麼有什麼。
許留不為所動,眼神中依舊帶著警惕和排斥。
顧延野懷疑可能是自己的行為舉止過於魯莽,讓敏感的孩子感到不適了,連忙小心道歉:“不好意思,我可能太喜歡你了,能陪我逛逛這裡嗎?”
許留想到他的身份,還有這裡伙伴們的生活,還是克服不適點點頭,和他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帶著他參觀育幼院。
陳奕松夾在兩指間的煙燒到了手指,他放大監控,看到許留表情的時候,才回神,把煙蒂彈出去,不自覺地扯了下嘴角,仰起頭,爽快似地嘆一口氣。
他忘了,許留在許小真肚子裡,就沒有得到過顧延野信息素的撫慰。
顧延野,你真是自作自受。
陳奕松壞也壞得光明磊落,他不會拿孩子做文章,蓄意挑撥父女關系以此來對付顧延野。
顧延野下一步應該是和許留做親子鑑定,事情走到這一步,按照以前來講,陳奕松是該從中做點手腳,來為自己爭取利益最大化。
但現在他最應該的是和許小真商量,讓自己看起來保留最後一個優勢——聽話。
讓許小真覺得他貼心,省心,是最能和自己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的人。
隻要許留不接受顧延野,許小真那邊就好辦多了。
他權衡利弊,精心算計了一番,帶著監控去找許小真。
許小真午覺醒來就得到這麼一個驚天霹靂,抓起床上枕頭砸到陳奕松身上:“你怎麼辦事的?”
陳奕松沒躲,任由枕頭砸在臉上,才從地上撿起來,拍拍上面不存在的灰塵放回床上:“所以你怎麼想的?如果他在十八區的醫院做親子鑑定,我可以偽造。”
許小真坐在床上,雙手捂著臉,頭痛,悶聲說:“我想想,但這件事不能讓許留知道,對她不好,先看顧延野那邊怎麼做。”
孩子和他長得那麼像,即便親子鑑定證明沒有血緣關系,顧延野也會管護這個孩子,有一次懷疑就會有兩次,許留身上有和顧延野相似的地方,難道要孩子為了躲她親生父親東躲西藏?太不像話了,許留又沒做錯什麼。
……
“在這裡過得好嗎?”顧延野和許留保持著合適的距離,輕聲詢問她。
在亞麗驚恐的眼神中,許留幹脆利落地說:“不好,這裡連洗衣機都沒有,我們還要洗衣服,不僅洗自己的,還有很多大人的。飯也不好吃,總吃不飽。”
顧延野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瞥了一眼隨行的工作人員,幾個修女臉色發白,背後冷汗都出來了。
“小寶,你不要亂說啊。不是,不是這樣的,衣服都是有專門人員進行漿洗的……”
許留伸出手:“你看嘛,我沒說謊的,手都洗紅了。”
顧延野拉過她的手,皺眉。
“胡說!這明明是你自己調皮,爬樹擦紅的,怎麼能怪到我們頭上?元帥大人,別看這個孩子長得機靈單純,實際上一肚子壞心眼,您不信的話,去問問別的孩子,我們哪裡會讓他們自己洗衣服?”教父義正言辭,恨鐵不成鋼地看向許留,好像她是個令人失望的滿口謊言的壞孩子。
許留要不是為了大家以後再也不用洗衣服,肯定會立刻把手抽出來的,現在隻能忍著別扭,任由這位元帥拉著自己的手。
她不太喜歡,繼不喜歡他的信息素後,又覺得他是個沒有分寸感的大人。
第113章
這個孩子哪哪兒都和許小真像, 以至於顧延野的心一早就偏的沒邊兒了,冷聲打斷教父的話:“她還是個孩子,能說謊嗎?”
一句話噎得教父上不來下不去, 人家鐵定了相信, 他再錢嗆聲起來那不是自找麻煩嗎?他們就是從孤兒院撈點錢, 得罪這種大人物簡直是得不償失。
不過也真邪了門了, 這小孩身上帶蠱嗎?
怎麼元帥大人一見就跟中了邪似的喜歡, 她說什麼都相信?
顧延野詢問許留願不願意跟他走。無論從這個孩子是不是他的,單衝著這張臉,他就願意資助她直到成年, 他也想把自己孩子帶給許小真看。
畢竟有誰看到縮小版的自己會不喜歡呢?
許留愣了愣,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被突如其來的驚喜砸得忘了反應, 亞麗連忙推搡她:“快, 快叫父親。”
許留的沉默不是因為高興,而是抗拒,她有爸爸媽媽, 根本不願意和一個陌生人走, 而且她這次的任務就是讓揚子塔育幼院的小孩都能吃飽飯。
萬一她跟這個叔叔走了,媽媽接她回家找不到她怎麼辦?
怎麼會有人見到別的小孩第一面就要帶走撫養?太熱情了吧!
許留都有點擔心他是不是要把自己拐賣掉。
她奇怪地看著顧延野, 把手從他的手裡抽出來,拒絕:“我想待在這兒。叔叔你是沒有自己的小孩嗎?還是生不出小孩?沒關系哦, 祝你早日找到更好的小孩。”
顧延野被她問得笑容僵澀, 蹲在原地,說不出話。
亞麗聽得恨不得捂住許留的嘴巴,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顧延野不知道這種地方有什麼好待的, 但孩子抗拒,他總不能強行帶走, 隻以要給所有孩子體檢的由頭,抽取了陳小寶的血液樣本,不是他自己的人不放心,所以加急送去了一區名下的醫院做親子鑑定。
加急也要第二天才能出結果。
顧延野原本計劃留在十八區等結果,許小真一通電話把他叫走了。
比起一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孩子,顯然許小真更重要。
顧延野留下物資和一些招聘來的護工,就高高興興去九區了。
距離小真的生日還有三天,他竟然單獨提前叫他過去,顧延野的心裡甭提多高興了,一刻都沒耽擱。
三十歲生日是個整數的大日子,陳奕松預備把酒店騰出來一間,許小真不想折騰,想叫人來家吃頓飯切個蛋糕就算過了,那麼多空房間隨便收拾出來兩間怎麼都能住。
陳奕松不喜歡外人來家裡,尤其是那兩個雜種,有種私人領地被侵犯的感覺,會渾身炸毛起倒刺。
“那你叫他們別來了。”他表情愈發冷了,把酒店的冊子推開。
平常不鬧脾氣的人鬧起來真是沒完沒了。
許小真走過去,坐到他腿上,捧著他的臉,低下頭親了一口:“大度點,你們別吵架。”
陳奕松別開臉。
顧延野夜裡起飛,清早七點終於落地,天邊吐露著淡淡的鴨蛋青,空氣氤氲著漂浮的水汽,湿濡冰冷。
到了發來的地址,是一棟佔地三百多畝的莊園,莊園專門有一塊花圃種滿了路易十四玫瑰,像鮮血澆灌過一般,黑紅色的花瓣神秘而危險,在冷冽的秋末也尚未凋謝,路過時芳香馥鬱,沁人心脾。
管家將他帶往會客廳,會客廳裡擺放著林林總總的杯具,收藏展示的青銅古董擺件,六米高處,吊頂的水晶燈沉重地垂下來,落地窗旁垂著厚重的紅絲絨窗簾,桌面擺設著路易十四組成的花藝,氣氛沉重壓抑,像陰森的古堡。
這顯然不是許小真的風格,顧延野此刻要見到對方的喜悅衝淡了半分,意識到自己進入的是陳奕松的領地。
他隨手撥弄了下袖口處的寶石袖扣,把新鮮的鈴蘭花放下,等待這座莊園主人的接見。
陳奕松有心給他擺架子,許久都未出現,他很有耐心,甚至叫了管家給他送來今日新鮮的報紙,闲適地坐在沙發上,面上沒有絲毫的難堪。
許小真這個時候還埋在柔軟的床上,臉埋在枕頭裡,被子蓋了大半個頭,陳奕松捏了一把他的臉,他迷迷糊糊醒過來,又迷迷糊糊閉上眼睛。
陳奕松看他完全忘了顧延野,這才不緊不慢地起身,換上衣服,吃了早餐,去見人。
距離兩個仇人上次見面,已經過去整整十二年,他們年少時候為了許小真打架,仇視對方,臨了還是要為了許小真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裝得親如兄弟。
陳奕松進到會客廳,二人視線交匯,信息素不由自主地爆炸,塞滿了偌大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