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概是意識到了自己的表情波動太大,尚萌萌將手從門把上收了回來,身子不動聲色地往遠離他的方向微靠,語氣平靜道:"那穆先生還想說什麼,洗耳恭聽。"
穆城笑了下,從煙盒裡摸出一根煙點燃,拿煙的左手隨意地支出窗外,淡道,"尚萌萌,你剛才問我想要什麼。"他吸了口煙緩緩吐出,平視前方眸色深沉,語氣很淡,"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你覺得呢。"
"……"
她眸光閃動,有一點驚訝,更多的卻是覺得荒誕好笑。思索了一會兒之後笑出聲來,像是聽到了極滑稽可笑的事,越笑越誇張。
他側目看她,白色煙霧下的面容冷峻異常。
好半晌,尚萌萌才停住,嘴角掛著笑,聲音卻低了幾分,"三生有幸啊。"轉過頭,一雙明眸之中波光潋滟,眨眨眼,"親兄弟明算賬,穆總要人,總得先開個價吧?"
他食指敲輕敲抖落煙灰,"你想要什麼?"
她要什麼?
尚萌萌眯了眯眼,嗓音輕得空靈,"您能給什麼?"
穆城靜默片刻,捏住她尖俏的下巴,在那張明媚妖娆的小臉上細細端詳,淡道,"你要的,我都給得起。"
尚萌萌不喜歡這樣的觸碰,想躲開又忍住了,垂眸掩盡一切心事,平靜道,"我是個模特,需要錢需要資源需要名氣,這些最基本的穆總應該知道。另外,如果您方便,出席孟井然婚禮的當天,我希望做您的女伴。"
"成交。"
"……"她笑了下,"成交。"
答應得快而幹脆,一筆交易一錘定音。
穆城勾起笑容,吻落在她口紅暈開的唇角,與之前的霸道野蠻截然不同,輕柔憐惜,令人生出滿含深情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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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不能稱為愉快的談話,以穆城給她的一張卡和一個地址結束。尚萌萌捏著兩樣東西下了車,站在夜風中,沉默地看著黑色轎車絕塵而去。
她晶亮的雙眸媚色褪盡,逐漸浮上一絲茫然,轉身往公寓樓走。
摸摸心口,那裡一片麻木,風空洞洞地穿過去,已毫無感覺。
回到2403,還在樓道裡就聽見裡頭傳出清脆的女孩兒笑聲,銀鈴似的。尚萌萌開門進屋,一邊換鞋一邊打趣在客廳裡嬉鬧的姑娘,"怎麼,中六合彩了?"
季如煙手裡端著一杯黑咖啡,扭著水蛇腰從臥室出來,一邊喝一邊涼涼地說,"榮伊的老師給她推薦了一個試鏡的機會。兩個瘋婆子。"
"Congratulations!"尚萌萌拍手歡呼,十分誇張地吹了聲口哨。說完榮伊之後轉身回臥室,關上門,將外頭的歡聲笑語隔絕。
紙張上的字跡龍飛鳳舞遒勁有力,她指尖摩挲,知道那是雲新區最大的一處莊園別墅,建在全B市最昂貴的地皮上,眾所周知的穆家大宅。
她和穆城約定,明晚她自己過去。
尚萌萌半眯了眼一陣端詳,忽然覺得疲乏至極,東西一扔,合上眼倒頭躺了下去。
什麼叫精彩,這就叫精彩,什麼叫狗血,這就叫狗血。
打開音樂播放器掛上耳機,空靈的女歌手幽幽唱著,她翻了個身懶洋洋地跟著哼,"盼我瘋魔,還盼我孑孓不獨活,想我冷豔,還想我輕佻又下賤……"
要我陽光,還要我風情不搖晃。戲我苦笑無主,還戲我心如枯木。
賜我夢境,還賜我很快就清醒。要我美豔,還要我殺人不眨眼。
看我自彈自唱,還看我痛心斷腸。
第8章
2403的四個姑娘,都是夜貓子。
榮伊從高中時代就養成了深夜看小說的習慣,多年來風雨不斷。秦靜涵是搞創作的,據說,深夜11點到2點是畫H的絕佳時段,所以她不到3點不合眼。季如煙是個黑白顛倒的主,白天睡覺,傍晚起床,夜裡花枝招展地出門享受人生。
相較之下,尚萌萌可憐得多。她不是不想睡,她是長期失眠。
今夜卻有點例外。
榮伊次日要去試鏡,秦靜涵要去公司開會,時間都是在上午九點整,所以兩人睡得離奇早,就連季如煙都沒有出門。
躺在床上望天花板,尚萌萌拉高被子默默翻了個身,覺得自己更加可憐。唯一的一個不例外,就是她仍舊失眠。
發了會兒呆,她翻開手機刷微博,熱搜詞條"風尚被收購"竄進眼簾。點開話題,置頂內容赫然一行大字:穆氏巨資收購風尚,時尚界江山或洗牌。
"……"尚萌萌閉上眼睛捏了捏眉心,沉默須臾,手機一砸。掀開被子下床,去漆黑一片的客廳裡拿了罐啤酒。
凌晨1點左右,月光淡淡灑入,整個屋子出奇安靜。隱隱有歌聲傳出,隔著門板,嗡嗡不甚清楚,伴隨著沙啞女聲的哼唱,音調詭異又好聽。
她挑眉,摳開拉環喝了一口,敲響季如煙的房門。
斷斷續續哼著歌的女聲頓了下,"門沒鎖。"
尚萌萌擰開門把,房間裡沒開燈,隻有從窗外投入的月色,還有電腦屏幕折射出幽白淡淡的光。一身黑綢睡裙的季如煙坐在飄窗上抽煙,兩條光裸的大長腿隨意交疊著,月色下是醒目的瑩白。
播放器裡放的是《不滅》,也是陳粒的歌,極有特點的女聲正唱到那句"如果死後所有人與所有人相見,那麼離別還有什麼危險可言"。尚萌萌看了眼屏幕,發現是單曲循環。
"好聽嗎?"季如煙淡淡看著窗外。
尚萌萌挑眉,進來之後隨手關門,拿著啤酒在飄窗另一頭坐下。好聽,基調冷豔又陰暗,和季如煙這個女人絕配。
五年前,尚萌萌以藝考第一的成績考入B市知名院校的平面模特專業,大一下期跟著協會的學姐去做兼職時,認識季如煙。萍水相逢,其後,她輟學,結識孟井然,和孟井然分手,父親過世,這一樁一樁人生大事,季如煙竟都陪她見證。
這個女人長了一張冷感又豔麗的臉,喜歡黑色衣物,目光總是冷淡隨意,美且神秘。像徐克《新龍門客棧》裡的金鑲玉。
身上應該有許多故事,卻不為人知。
尚萌萌對她了解不多,隻知她是地地道道的B市人,大學時期在西雅圖度過,回國之後沒正兒八經地上過班,卻從來沒有手頭緊的時候。似乎從不與B市名門打交道,卻又對各豪門大戶的情況了如指掌。
窗開著,夜風微涼。一根煙抽完,季如煙繼續從煙盒裡摸出了第二根,邊叼在嘴裡點火,邊口齒不清道,"怎麼還沒睡,專程來我這兒聽歌?"
尚萌萌灌了一大口啤酒,然後很誇張地嘆了口氣,慢悠悠道,"人生艱難。"
季如煙翻她一記白眼,"說人話。"
她哈哈地大笑,"也不是專程找你。剛才聽見你屋裡在放歌,進來看看。"
季如煙哦了一聲,纖長兩指夾著煙,指指門,"看完了。回去歇著吧。"
尚萌萌被嘴裡的啤酒嗆到了,"……也不單純是看看。"說完轉頭看向窗外,夜深人靜,住宅片區的燈火大部分都歇了,唯有路燈光芒映入她眼中,閃動著淡淡落寞,"找個人說話罷了。"
季如煙盯著她看了會兒,然後挑眉,將還剩一大截的煙戳熄,揶揄的語氣,"難得。你竟然也有這麼心事重重的時候。"
尚萌萌低低笑起來,目光望著窗外,語氣平靜道,"姐們兒,我可能最近要搬走了。"
這個消息太突然,季如煙愣了下,皺眉:"怎麼之前沒聽你提過?"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她一臉正氣,"我也是今天晚上才知道的。"
"……什麼時候搬?"
"這周之內吧。"
"搬去哪兒?"
尚萌萌聳肩,"不清楚喔。"
今天以後,她就是一隻金絲雀,穆城是金主,他在B市的房產多得嚇人,想把她放在哪兒,全憑開心而已。她似乎沒有發言權,也沒有選擇權。
聽見這個回答,季如煙眼底神色冷了下去,半晌才道,"怎麼回事?"
"……"她深吸一口氣,嘴角的弧度上揚,纖白手指勾起季如煙的一縷卷發,眼底媚色繾綣,極其矯揉造作地說:"我即將和B市最殿堂級的大佬,建立長期炮——友——關——系——"
季美人嫌棄地眯眼,借著月色端詳她片刻,很無奈地搖頭,"你不會也準備這麼跟榮伊和靜涵說吧。"
尚萌萌的酒量差得可以,一罐啤酒喝完便雙頰緋紅。她笑得越發妖媚,跪在飄窗上身子前傾,單手挑起季如煙的下巴,聲音能掐出水,"有你在,永遠能把我襯託成小清新,我怕什麼?"
"……"這個死丫頭。
季如煙知道她發酒瘋了,爆了句粗,掰開尚萌萌的胳膊架著她回屋,低聲自顧自言,"你總這麼沒心沒肺,這樣真的開心麼。"
尚萌萌滑進床鋪把自己裹成了顆粽子,忽然放聲大笑。
沒心沒肺?這個詞真是恰如其分。但凡和她走得近些的人,都說她沒心沒肺,仿佛天下之大,永遠沒有她真正在乎的東西。
四年之前她爸吸毒欠下巨額債款,她輟學,反應平靜。被孟夫人大罵羞辱,又得知孟井然即將訂婚宋家千金的時候,她一滴眼淚沒流。三個月前她爸復吸,死在一間出租屋,她得知後出奇平靜,將喪事處理得有條不紊。
季如煙說,做人能做她這個地步,隻會有兩個原因,要麼就是太堅強,要麼就是什麼都不在乎。
尚萌萌把頭捂進被子,笑得歇斯底裡。
怎麼會呢?
她分明是在乎的太多了。
"到底怎麼做,你才開心。"尚萌萌哼著歌低笑問自己,"你想要什麼?"
一夜多夢,睡不安穩,次日醒來已是午後光景。太陽碩大一輪,陽光燦爛無比地普照世界,貌似將是個好日子。
尚萌萌一頭極其漂亮的黑長直被睡成了狗毛,迷迷糊糊地下了床,爬去照鏡子,被裡頭眼睛腫臉蛋也腫的女人嚇個半死——醜哭。她抽了抽嘴角,靜立片刻,然後去洗手間衝涼洗漱,把自己重新拾掇得像個人樣。
現在整個圈子整容成風,很多美女卸了妝之後,要麼雙眼皮太寬,要麼下巴太尖,再精湛的後天加工都會留下破綻和痕跡。尚萌萌沒有這個煩惱。她的五官是純天然的,一分一寸全都恰到好處,皮膚雪白,不施脂粉也極其清麗。
但她沒興趣素顏去見穆城。
妝容是笑容之上的另一層面具,粉底,眼影,眼線,睫毛膏,口紅,這些東西能帶給她安全感。
隨便煮了點東西填飽肚子,再看時間時已是下午四點半。尚萌萌磨蹭著開始化妝,完畢之後對著鏡子仔細審度自己的臉,捧著雙頰由衷感嘆:化妝品真是人類文明史上波瀾壯闊的恢弘一筆。
手機鈴卻在這時響了。
電話就在桌上,尚萌萌看了眼,見是一串陌生號碼。她正在梳頭沒手接,於是摁開公放,聲音是最放松狀態才有的輕快平靜,"喂你好?"
"在哪兒。"公放出來的聲音並不陌生,很低很沉,帶著難得的一絲疲憊。尚萌萌被口水嗆到——穆城。
她狐疑,扭頭看了眼床頭邊上的鬧鍾。昨晚約定的時間是今天的晚上九點,現在才六點不到。
"家。"
"現在過來。"然後電話就掛斷了。
尚萌萌捏眉心——果然是大爺,約個炮跟催命一樣。
她換上一件修身長裙,往包裡放了鑰匙錢包和手機,剛剛走到玄關處卻又頓住。琢磨了會兒後,尚萌萌蹙眉,硬著頭皮進了季如煙的房間,從床頭櫃裡翻出一個安全套,塞進包裡,然後才換上裸色高跟鞋走出大門。
運氣不錯,剛好一輛出租車經過公寓樓,她攔下坐了進去。
雲新區不愧是B市著名的鑽石城區,建築風格明顯區別於其它地方,馬路上跑著的幾乎全是頂級豪車。尚萌萌起先還有心情欣賞,然而等到了穆家莊園附近時,她已經麻木。
目之所及是大片綠地,幾個園丁在修剪樹木和草,佔地面積極廣,豪宅和綠意,城市和自然,完美交融。
尚萌萌以前見過孟井然家的老宅,也是雕梁畫棟氣派堂皇。然而和這兒一比,遜色何止三分。
穆氏資本主義,名不虛傳。
無視出租車司機十分怪誕的眼神,尚萌萌面色自如地給錢下車,到鐵門前摁響門鈴。不多時,一個中年女人走過來替她開了門。她微笑,"您好,我是……"
婦人的視線觸及她,表情瞬間一僵,驚詫之色旋即而逝。很快又恢復如常,垂眸道,"尚小姐進來吧。"
她沒有深思,點頭,"謝謝。"
暮色微垂,這個點剛好是晚餐時間。來的路上,尚萌萌在心頭想了一下,覺得穆城可能是想先和她吃個晚飯。畢竟前後總共隻見過三次,就這麼直接上床,或多或少應該都有點尷尬。吃個飯聊聊天,先了解一下也不錯。
但是她想錯了。
那個婦人一言不發,直接把她帶進了穆城的臥室。浴室裡頭水聲作響,婦人道,"先生正在洗澡,你稍候。"說完就推開門走了出去。
不自覺的,尚萌萌背上都出汗了,幹站著往周圍打量,看見房間裡擺著一套喝水用的杯子。她眯了眯眼,那套瓷器看著有點眼熟,想起以前見過類似的,英國骨瓷,名貴至極。
這時浴室門開了,蒸騰熱氣撲了出來,她轉頭,看見穆城走了出來,單手拿著毛巾揩頭發,隻穿了家居短褲,小腿修長肌肉結實,上身赤裸。
尚萌萌的表情淡漠得就像看一塊牛羊肉,盡管雙頰很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