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定良緣》, 本章共3909字, 更新于: 2024-11-11 17:02:43

這次我沒有顧忌,跪在地上,規規矩矩磕了個頭。

太後掀開眼皮,「你就是簡行知的夫人?」

「回太後,正是。」

她吐了口濁氣,「簡行知可真是好大的面子,值得你們三個深夜求到慈寧宮來。」

陳夫人一邊敲腿,一邊道:「太後,咱們黎朝繁榮昌盛,總不能寒了忠臣的心不是?」

扶音公主翻了個白眼,「母後,趙淮安想保他,放出來得了。」

「日子是聖上定的,哀家可做不了主。」

做不了主,太後就不會把我召進宮來。

我跪在地上,「罪婦願為太後鞍前馬後,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太後的護甲漫不經心地抓撓耳郭,笑了笑,「還真有一件事需要你做。」

我艱難叩頭,「太後盡管吩咐。」

當我看到方夫人時,詫異地睜大了眼睛,她月份看起來比我還大,小腹膨隆如山,因飛來橫禍而面目憔悴,因孕期奔波而兩腿浮腫。

她與我不同,是被人抓進宮的,囚禁在一個天方地寬的小院裏,四周圍一圈侍衛。

扳倒年翁最關鍵的證據,握在她的手裏,隻有拿到證據,太後才肯幫我。

「我說過了,老方是清白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她低著頭,看都不看我一眼,仿佛這句話已經在心中念叨了千遍萬遍。

我拒絕了侍衛的保護,隻身走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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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擋住她的光,她才抬起一張病態蒼白的臉,兩眼無神地望著我:「你是誰?」

「簡行知的夫人。」

方夫人像聽到了汙言穢語一般,疾言厲色道:「簡行知他不得好死!」

我勉強壓住翻湧的氣血,坐在一丈開外,「方夫人,我和你的心情一樣,你想救方大人,我想救簡行知。」

「老方不會做壞事的。」方夫人眼中流出一滴清淚,「都是你們逼迫!」

我有過一瞬間的遲疑,我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也許,太後隻是找個藉口打發我……

光線被侍衛的刀刃折射進來,我瞇了瞇眼,意圖抬手去擋,目光擦過方夫人手腕時,突然看回去,死死定在她腕骨的橢圓玉鐲上。

「貪欲,從來不是被人逼來的。」我壓著心中的狂喜,語氣盡量保持平靜,「方夫人的玉鐲,價格不菲吧。」

她突然警惕地捂住了手腕,「你想說什麼?」

「夫人手上的品種,是萬裏挑一的稀罕物,我聽說,北疆的玉料生意做得如火如荼,京城還沒見過的珍品,北疆的姑娘們早早就帶上了。」

方夫人的臉色漸漸蒼白,幹紋布滿了她的唇,隨著張合扯得更深。

我懸起自己的手腕,敲了敲叮當鐲,笑道:「不知什麼時候,我也能戴上年大人送的好料子。」

「咚!」

方夫人猛地起身,情急之下,踢倒了圓凳,本能護著肚子蹬蹬倒退兩步。

「你住嘴!我沒有勾結他!」

我微笑道:「我何時說過你勾結年翁?」

她神色大變,手攥著腹部的衣裳,似乎要將它扯爛。

我漸漸沒了耐心,語速飛快,「與年翁暗通款曲,謀害親夫,如今假仁假義地坐在這兒,等什麼?等方大人替年翁背了鍋,你跟著年翁遠走高飛?」

她被我說中了心事,渾身劇烈地顫抖著。

我站起來,緩緩往後退了一步,打開了門,「方夫人,別逼我踏出這道門!但凡我出去了,你和年翁的醜事勢必會被所有人知道,年翁絕不會放過你。到時候方大人死了,你呢?」

方夫人面孔漸漸猙獰,下一刻化作惡鬼,拼命撲向我,「我殺了你!」

她尖銳的指甲停在我面前一寸,侍衛自兩側伸出手,反扭了方夫人的胳膊。

「不打算交出證據嗎?」我站在重重保護後,面無表情地低下頭,「方夫人,我現在也快要瘋了。簡行知因為你們,待在獄中的每一刻,都讓我離瘋魔更近一步。再問你一次,你選方大人還是年翁?」

我的血液在激蕩,心臟下一刻就會從嘴裏跳出來。

方夫人低著頭,沉默像一把刀刃,不斷在我心上剜。

我鬼使神差地,張嘴,加了一把火。

「準備面對年翁無休止的追殺吧,你和肚子裏的孩子,一個都保不住。」

「別!」方夫人的臉被慌張填滿,徒勞地伸出手,想抓住我的裙擺,「我選老方!我選老方!」

此情此景,隻要沒瘋,都會選方大人。

我悄悄後退一步,護著小腹避開了她的手,「給我證據。年翁死了,你才安全。」

當我捏著厚厚一遝賬冊回到慈寧宮時,渾身被汗水濕透,太後正在對我說什麼,我盯著她張合的嘴唇,一句都聽不懂。

和方夫人的對弈,幾乎耗費了我所有的腦子。

最後,還是陳夫人跑下來,壓著我的頭咚磕在地上,說道:「謝太後恩典。」

15其實年翁之死已成定局,方夫人手中最後的證據,證實了當朝太子和年翁的勾結,太後不過想用最後一搏,將太子拉下來。

一夕之間,年翁被斬,太子被廢,方大人和簡行知都被罷了官。

秦家因為早先抽身,未受到波及,我爹依舊是太傅,新的儲君,會在他教過的皇子裏重新挑選。

簡行知出獄那天,下了雨。

我踩著一地的枯葉,直到望見門口遠遠走出來一個穿著白色囚服的人,突然間就拎著裙子跑起來。

簡行知顧不得體面,一面趕來接我,一面厲聲喝止,「你給我站住!」

枯葉沾了雨水,在腳底下打滑兒,我失了平衡,朝前頭撲過去。

簡行知一把接住我,疾言厲色道:「你是不是聾了!」

我聽到他的心臟撲通撲通直跳,一邊笑一邊哭。

簡行知一遍遍重復道:「你真是要嚇死我……你要嚇死我……」

「你傷著沒?他們有沒有打你?」我拽著簡行知幹幹凈凈的囚衣翻了個遍,激動得手都在顫抖。

「沒有。」簡行知捧著我的臉,滿眼柔情,「嬌兒,怎麼哭了?」

「我不知道……簡行知,你別跟我說話,我聽不懂……」我抱著他,哭得很傷心。

簡行知察覺不對,緊緊擁住我,問盛爺:「她怎麼了?」

盛爺不鹹不淡道:「進了趟宮,把最後一份供詞給套出來了,出來後,人就有點遲鈍。」

接著盛爺又道:「別拿你殺人的眼神看我,我對付婦人可不在行,按照原計劃,你多少得等到問斬那天,我才能把供詞給你搞來。嚇死你媳婦小爺可不負責。」

簡行知無暇和他掰扯,與我額頭相抵,滿眼心疼,「嬌兒,什麼都不想了,我帶你回家。」

我幾宿沒睡,幾乎剛沾到他,眼皮就開始打架。

「我現在是兩個人……」

「你們都是我的,我能抱得動。」簡行知溫溫和和地說著話,抱著我上了馬車。

「為什麼不聽話?」簡行知搓了搓我濕潤的臉,「你傻了,生個傻孩子怎麼辦?」

我鼻頭一酸,好不容易憋好的眼淚又被他引出來,「我隻是沒睡好,我不傻……」

簡行知手忙腳亂,「我逗你的,不是真的說你傻。」

我淚眼蒙眬,「簡行知,你說話也笨笨的。」

簡行知笑了,親親我的臉,「怕你聽不懂。」

三日後,大理寺收到了一張寫有萬人名字的請願書,此時距離簡行知原定的問斬日,隻差一天。

聖上因民怨要殺他,便也會因百姓的歌功頌德而放了他。

隻要將真相傳入市井,平了民怨,簡行知自會化險為夷。有盛爺這位暗中散佈消息的推手在,總算有驚無險。

得知消息那天,我一個激動,摔倒在簡府門口,這一摔,把簡行知嚇個半死,連宮裏來的聖旨都顧不得接了,抱著我上了馬車,往最近的醫堂跑。

馬車後面的公公氣急敗壞道:「簡大人!官復原職的聖旨你還要不要了?」

簡行知臉色難看地對著外面吼回去,「要什麼要,我夫人孩子的命,還比不過一個破官兒?」

後來,傳旨公公追到醫堂來,說自己傳了許多年聖旨,還是頭一次追在人家屁股後面跑。

這一胎結實,沒摔出大毛病,我擦破了一點皮,簡行知就訓斥了我半個時辰。

揣著聖旨回府的時候,天上又下起了雨,劈裏啪啦地敲在馬車壁上。

聖旨展開,朱色的大印被雨水染了花,我小心地拿著袖子去蹭,被簡行知攔住。

他抽出聖旨,卷了卷,扔在一邊。然後過來,攥住了我的手,「你還是不要上街了,小梅得跟著,算了,你乾脆回秦家……府裏太久沒住人,可不能嗆著你。」

我摳摳耳朵,「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這幾日,我深諳裝傻充愣的好處,簡行知沒有責怪我自作主張以身涉險,隻有某日他回來時,手上帶著傷,隔日,盛爺眼上多了圈兒烏青。

簡行知動了動嘴唇,說道:「我知道你聽得明白。」

我肆意往他懷裏一趟,懶洋洋道:「我不明白。」

雨停,天晴。

遠處有婦人嗚咽,我伸手掀簾子,簡行知擋住了我的手,悄悄耳語:「是方夫人。」

「被趕出來了?」

「不是,前幾日生了,方大人想送走。」

所以孩子是誰的不言而喻,自作孽不可活,能保她一命,已經是方大人最大的仁慈了。

簡行知抱住我,輕輕掐住我腰間的軟肉,捏了捏,「我不在的時候,你幹什麼了?」

「給別人寫情書。」

簡行知一笑而過,沒放在心上。直到某一日,我替阮舒桐寫下的若幹情書被簡行知面帶微笑地拍在桌子上,對著我面若春風,「嬌兒,過來解釋。」

我做賊心虛,想往門後躲,被他中途拽住衣領,拉回來,「給誰寫的?」

「給……給你……」

「死鴨子嘴硬。」他輕叱一聲,抱我上桌,「胎已經很穩了……該討債了……」

債主討債,如狼似虎, 我在慌亂中,撞掉了信紙,滿頭是汗道:「不,不是我寫的……」

「嬌兒,我認得你的字跡。」

「是阮舒桐……我替,替阮舒桐寫的……」

「嗯……寫給誰?」

「不知道……不知道……」

「我告訴你, 」簡行知笑瞇瞇的,「盛爺。」

我一愣, 怒火蹭地躥上頭頂。

他敢禍禍阮舒桐?他竟然敢禍禍阮舒桐!

「出去!」

「嬌兒!」

「趕緊出去!」

下一刻,簡行知的話一句接一句:

「嬌兒,穿上衣服再走!」

「哎, 祖宗,小衣沒穿。」

「快, 小梅, 攔住你家小姐。」

「別急,鞋掉了。」

「九個月了,怎麼走路跟飛一樣。你等等我……」

「嬌兒,我怎麼辦?」

我惱火叢生, 吼道:「你自己解決!」

後來, 阮舒桐竟真的跟盛爺混到了一起,阮舒桐幾番討要自己的情書, 都被盛爺頗為嫌棄地拎回去,「想看什麼,小爺給你寫。

別眼巴巴上趕著求別人,你男人死了啊?」

彼時, 我正端著一碗甜湯,坐在窗邊瞧熱鬧。

窗外的光突然轉了個個兒,一旁的簡行知抓住了我的手,與我十指交疊,笑著說,「嬌兒,姻緣繩!」

窗外沒來得及落下的一片樹葉,正好擋住了一條光線,在我和他的手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線影。

遠處,阮舒桐鞭子甩得啪啪作響, 中氣十足的怒吼在院子裏響起:「天天我男人我男人的, 你吃我一招,接住了才是我男人!」

「阮舒桐, 反了你!」

「狗男人, 跪下叫爹!」

兩人的爭執聲漸漸遠去。

我低著頭,喜滋滋地比畫著,「好巧!」

第一片雪花兒慢悠悠從天空飄下, 簡行知低頭吻住了我。

許多年後,孫子的滿月酒,簡行知喝醉了, 才道明真相:當年的花朝節, 他就相中了我,後來我倉皇逃竄,他遍尋不得, 兜兜轉轉,秦府墻頭上的第二次見面,是他一生都感念的天定良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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