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他老娘在鄉下病了,電話打過來時說人快不行了,讓他趕緊回去,他匆匆安排了事務便走。
這幾天他連夜趕車,回到去又熬夜照顧他娘,累得整個人都脫形了,等他娘挺過來了,他又連夜坐車趕回京市。
這會兒剛坐下,連水都來不及喝一口,馬主任就一臉嚴肅進來了。
“於廠長,有關佟家撫恤金的事情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於廠長將手裡的搪瓷缸子放下去:“你說。”
馬主任從佟家夫婦生前有多勤勞,死後幾個孩子有多可憐,又說佟大軍的媽媽瘋了,總而言之,佟家遭遇可以說是慘絕人寰,於廠長若是不將撫恤金快點給佟雪綠,他就是個沒心的人!
能坐到於廠長這個位置的人,自然不是三言兩語能忽悠的:“你的意思是佟大軍那閨女回來了,現在還在廠裡上工是嗎?”
馬主任點頭:“那孩子工作認真,對幾個弟弟妹妹又特別愛護關心,是個特別靠譜的孩子。”
於廠長擺擺手:“行了,我知道了,你讓她過來一趟吧。”
他可不相信馬主任這話。
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能不認的人,靠譜個屁!
馬主任不知道廠長的想法,站起來趕緊去通知佟雪綠。
佟雪綠跟馬主任道謝後,不慌不急朝廠長辦公室走去。
但凡能被稱為綠茶的人,絕大多數都是觀察力一流的人。
佟雪綠一進辦公室的門,立即就察覺到於廠長對她的不滿。
這個時候解釋是蒼白的,她決定來一招先發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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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邊走進去,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來:“聽說廠長母親的身子不太好,我這裡有張以前宮中御醫留下來的方子,有強身健體的效果,廠長看看合適不合適。”
“……”
於廠長要責備的話卡在喉嚨裡,要拒絕的話同樣卡在喉嚨裡。
御醫的方子可是好東西。
他母親的身子是在年輕時熬壞的,尤其是大飢荒那幾年,為了將吃的省下來給他們幾兄妹,她餓成了皮包骨,後來日子雖然漸漸好起來,身子卻好不了。
他頓了頓,拿起方子道:“這方子……你是從哪裡來的?”
佟雪綠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養父母那邊給的。”
方子其實是上輩子一個老中醫給的,對身體有一定的滋補作用,一般人都可以使用。
“謝謝你,小佟同志。”
佟雪綠一副乖巧的模樣:“廠長不用客氣,您快將方子收起來吧,別讓人看到了。”
於廠長將方子疊好放進口袋,又開口問道:“之前你父母出事,你為什麼一直沒有出現?”
經過上面那麼一遭,他的語氣其實明顯軟和了下來。
誰知佟雪綠眼眶一紅,一秒開始她的表演。
“我知道在廠長的眼裡,我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可是一起生活這麼多年的父母突然說不是我的父母,我當時真的很害怕很迷茫,等我不害怕不迷茫了,我爸媽他們卻嗚嗚嗚……”
“曾經有一份真誠的親情放在我面前,我沒有珍惜,等失去了我才後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如果上天可以給我再來一次機會,我會對我爸媽說三個字:對不起!”
說到最後,她神情悲慟淚如雨下。
於廠長最害怕女人哭了,看她哭成淚人,頓時一個頭兩個大:“你你快別哭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人都會做錯事,更何況你年紀小沒經事情,你爸媽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原諒你的!”
佟雪綠淚眼婆娑看著他:“真的嗎?我爸媽真的會原諒我嗎?”
於廠長連忙點頭:“會的!”
佟雪綠做出安心的神色:“聽廠長這麼說,我心裡好受了一點。”
於廠長看她終於不哭了,心裡也松了一口氣。
之前他是覺得這孩子沒良心,這會兒看她哭得聲淚俱下,又說了那麼一大段真情實意的話,覺得可能是自己誤會她了。
更何況他還收了她一張方子,哪好意思再說責備的話?
佟雪綠擦幹眼淚,一臉認真道:“過去的事情多說無益,我現在隻想努力工作養活三個弟弟妹妹,全心全意將他們培養成為對國家對人民有用的人才,廠長,以後請組織和工廠監督我!”
“很好!難得你年紀小小就有這份覺悟,以後繼續保持下去。”
佟雪綠鬥志昂揚:“是廠長,我會將我的全身心奉獻給工廠、奉獻給佟家,爭取成為工人隊伍裡的積極分子!”
於廠長聞言,終於滿意地點點頭,伸手拉開抽屜,將裡面的撫恤金拿出來。
他原本打算將撫恤金交給佟家老家的人,現在看佟雪綠不像傳言中那麼不靠譜,那將撫恤金交給她也無所謂了,反正都是他們佟家的東西。
佟雪綠拿著撫恤金從辦公室走出來,看四下無人,用鼻子嗅了嗅信封。
是錢的味道,太香了。
不過演戲實在太累了,太辛苦了,她決定翹班給自己放個假。
很快,她便從車間馬主任那邊拿到了請假條。
請假理由:要去買補品寄給老家瘋了的奶奶吃。
馬主任看她這麼有孝心,哪裡還有不批的道理?
從工廠出來,佟雪綠直奔國營飯店。
**
到了國營飯店,因為已經過了飯點,飯店裡沒有其他客人。
兩個女服務員正坐在一旁嘮嗑。
“同志,現在還有肉不?”
為了營造貧困家庭的形象,這幾天她在家裡隻炒青菜或者酸菜吃,嘴巴幾乎淡出鳥來。
“沒有沒有,飯點都過了,還想吃肉,吃個屁的肉!”
短頭發的女服務員不耐煩地應道。
就這服務態度,放到現代去分分鍾會被人的唾沫子淹死,可在這個年代服務員就是這麼驕傲!
佟雪綠才不會為了別人的無禮生氣:“那現在還有什麼吃的?”
另外一個長頭發的服務員道:“有綠豆糖水和紅棗蒸糕,要嗎?”
“要要,給我各來一份。”
長發女服務員道:“綠豆糖水一毛一分錢一碗,紅棗蒸糕九分錢一塊,一共兩毛錢,另外糧票二兩糖票一兩。”
真是太便宜了。
佟雪綠趕緊掏錢和票。
長發女服務員收了錢和票將東西端過來,然後又投入嘮嗑大業中。
綠豆糖水不夠甜,紅棗蒸糕倒還不錯。
佟雪綠一邊吃著東西,腦子一邊溜溜地轉著。
北禾老家這兩天應該就會收到信件,從北禾到京市隻要一天一夜的路程,換句話說,下周他們應該就會殺過來。
如今她戶口弄好,撫恤金到手,工位也賣了一個,總體來說,她的任務已經完成。
要是能給自己換個輕松的工作,那就更完美了。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兩個女服務員的說話聲——
“你表姐為什麼想跟你換工位,你們兩人都在國營飯店工作,有什麼好換的?”
長發女服務員嘆了口氣:“我表姐她婆婆和老公總是打她,她想找個離家遠一點的工作,這樣不用住在家裡,或許就不會被打了。”
她雖然很同情她表姐,可她的家人都在這邊,更何況她去市區沒地方住,難不成讓她去租房子嗎?
“我覺得就算你願意換,她婆婆和老公也不會讓她過來的!”
“還真被你說對了,她第二天就打電話過來說不換了,後來聽我媽說,她不過提了一句就被她老公打破頭……”
佟雪綠眼珠子轉了轉。
國營飯店啊……
這工作好啊,活兒不累又能天天吃香喝辣。
而且她喜歡做菜,這工作簡直像是為她量身定做的。
佟雪綠將紅棗蒸糕一口吞下去,準備再次開始她的表演。
作者有話要說: 佟雪綠:奧斯卡欠我一座小金人
【注】“曾經有一份真誠的親情放在我面前……對不起!”這一段話改編自電影《大話西遊》的經典臺詞。
第14章 十四杯綠茶
“砰”的一聲。
佟雪綠一掌拍在桌子上:“簡直是欺人太甚了!”
兩個女服務員:???
這年頭居然還有比她們更囂張的人?
短發女服務員陳大妮站起來叉腰罵道:“幹啥呢?桌子拍壞你來賠啊?”
佟雪綠回過身來,一臉義憤填膺:“兩位女同志真是對不起,我並不是想破壞公共財物,我隻是聽到你們說的話太生氣了!”
“作為女人除了要生兒育女,還得上班賺錢,哪怕懷孕了也不例外。除此之外,下班回家要做家務照顧一家老小,每天累死累活的,到頭來沒有人感激就算了,還要被當做出氣筒來出氣,同樣作為女人,聽到那位姐姐的事情,我真的是又生氣又難受!”
說到最後她雙拳緊握手背青筋暴露,一副要跟人拼命的樣子。
長發女服務員黃香蘭還沒嫁人,對佟雪綠的話可能還不能很好的感同身受,陳大妮卻是有切身體會。
她老公和婆婆雖然沒有對她動不動就拳打腳踢,但也絕對沒好臉色。
她前面兩胎生的是女兒,那時候婆婆天天看她不順眼,說原本看她屁股大以為好生養,誰知道生了一連串的賠錢貨。
記得生了老二時,她連月子都沒做,寒冬臘月的天氣爬起來給全家人洗衣服,她的身子就是那時候落下的病根,每次來女人那個都要痛得死去活來。
直到她生下兒子,她婆婆才沒天天念叨要讓她兒子再娶的話,至於她男人,那就是個隻會家裡橫的王八東西,在外面受了氣,回家必定找她晦氣!
總之說起來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的酸楚淚。
陳大妮一改剛才板著臉叉腰的姿勢:“同志,你說得太對了,我們女人真是太命苦了!”
這女服務員一看就是個有故事的人。
佟雪綠朝她走過去,激動地點頭:“可不就是命苦!我們女人在家裡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豬差、幹得比牛多,到頭來逢年過節,連上桌吃飯的資格都沒有!”
黃香蘭剛才還沒啥感覺,這會兒聽到這話,突然想起她媽每年過年天沒亮就起來做年夜飯,辛辛苦苦忙活了大半天卻不能上桌吃飯的情景,頓時心疼起她媽來。
還有她表姐,自從嫁過去何家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拳打腳踢那是家常便飯。
想到這,她忍不住跟著點頭:女人的確太命苦了!
佟雪綠再接再厲道:“主席同志說了,女人能頂半邊天,他們男人憑什麼這樣對待我們女人?我決定了,我要幫助那位受苦受難的工人階級姐妹。”
黃香蘭一怔:“你要幫我表姐?”
陳大妮也有些懵了。
雖然她很生氣,可這畢竟是別人的家事,能怎麼幫?
佟雪綠點頭:“我爸是解放軍後勤油料部主任,我媽是婦聯主任,我兩個哥哥嫂子全部都在機關單位裡上班,隻要我開個口,我有的是辦法幫你表姐教訓她婆婆和老公。”